“劫、劫狱?”
“你以为就只有那人想着劫狱?”三保不以为然的说道,“先生,我还是要劝你一句,岱钦将军救你出狱,在你来说是个恩情,但是你最好不要再跟他们接触了。”
我沉吟良久,往外一看,月上柳梢,已是深夜,长叹一口气,心里揣测,只怕今天这一出来,就回不去了。“岱钦他们确实于我有恩,而且现在他们不过是亡国之奴落荒逃窜,请你高抬贵手不要穷追不舍了,我跟你走。”
三保摇摇头,“这……这个我不能做主,你不要为难我。”
“真的这一点面子都不给我吗?”我看着三保,近乎恳求。
三保无措,许久才叹一口气道,“这次我就当追丢了他们,将来再遇到,可就不成了。”
“多谢。”
我本想在离开之前给岱钦他们留一张纸条,想了想终究还是无益,他们当我被掳走了也好,当我不识好歹不懂知恩图报逃跑了也好,只怕今生无缘再见了。与三保一路往北平赶,因为多年未见,也诸多隔阂,话说得很少,不过是闲谈几句家常。直到北平,我才开始战战兢兢,再次回到这里竟是这样狼狈。我不想再踏足王府一步,便托三保与朱棣说,在府外相见。
三保将我安排在一处安静的院落,看样子也是王府的一份空置房产,倒是干净利落。住了三天,朱棣在一个黄昏来了。这三年来,除了在徐府遥遥一见,我几乎快忘记了他的长相了。此时他就站在院中,并未直接来看我,而是在一株木樨下驻足,转眼又是一秋了!
他还是和从前一样挺拔高大,依旧爱穿玄色家常衣裳,头上的束发金冠已然换去,变成一块温润的羊脂玉冠,就好像他的性格也从锋芒毕露变得内敛阴沉一样,他蓄了短短胡须,大概是想显示出一种成熟,但是却更显得与这年纪不相符的年轻来。双手背在身后,沉吟良久,才转身看了看站在门廊边上的我。目光深邃,表情平静。
我也是沉着一张脸,走到院外,对他性跪拜之礼。
“起来吧。”朱棣低声说道。
“多谢王爷既往不咎。”我率先说道。
朱棣不答话,良久才说了句不相干的话,“刑部大牢里吃了不少苦吧?”
我身子微微抖了抖,“没有。”
“我本欲找周志清替你洗脱罪名,没想到倒有人比我还沉不住气。没看出来,你倒是交友甚广。你与岱钦交情这样好,这事我倒不知道。”
我心里突突跳着,已经把马三保骂了个遍,就知道他做奴才做的彻底,绝不会隐瞒朱棣什么,能让他卖我一个面子放岱钦一次,已经是犯了他的大忌讳了。“王爷巴巴的招我回来,不会只是想说这些吧?”
朱棣被我问得愣了一下,又转过身去了,他进了屋子,我也只得跟着走了进去。外头阳光很好,一进屋子却有视觉上的差距,感觉暗了许多,半天我的眼睛才缓过来,我朝朱棣看了一眼,只见他也才刚刚坐下,想来与我也是一样,“坐。”
我走到侧边一把小椅子边坐下,诺诺的等他问话。
“只是许久未见你,有些挂怀罢了。”
我愣了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回答我上一个问题。不由得止不住的脸红心跳。
“你清减了不少。”朱棣淡淡说道。
我心中压着越龙城这一块大石头,不免着急,听着朱棣这样无所谓的话着家常,和我寒暄,有些沉着不住,便道,“王爷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朱棣扭过头来看我,那一双眼睛正与我相对,我一时间有些应接不暇,低下头来。
“你想问……那个越、越……”朱棣扶着自己的额头,好像很费力的在思索一样。
我用脚尖在地上一圈圈的画着,终于忍不住道,“越龙城。”
朱棣这才在嘴角扯出一丝微笑,这是他第一次露出笑容,只是这笑也让我有些坐立不安。
“那个人啊,我把他打发到金陵去了。”
“金陵那么多官兵,哪里都藏不住,他去金陵不是送死吗?!”我着慌起来。
朱棣漫不经心的瞥我一眼,淡淡道,“你岂不是也在金陵呆了三年,并没有什么事,就是出事了,我也有办法弄你出来。”
我冷笑,“只怕越龙城出事了,王爷当大呼其快,决计不会费半点力气保他无虞。”
“唔。”没想到朱棣不但没有觉得难堪,反而答应的很干脆,“你说的对。我很赞同。”
我一时语塞,空气顿时凝住,显得十分无聊和寂静。
朱棣见我沉默,有些讨好似的,“你当真脾气一点没变,除了三保,我想不到谁还会拼命去救你了,他又要到处出面,联系官员。只有那个越龙城还算是个隐形人,身手又好,关键时刻,他去劫狱也好,刑场临时救人也罢,都是个好人选。他又对你的事上心,救你决计是要全力以赴的。所以我把你入狱的事告诉了他,不出我所料,不用我说,他就请命要去金陵救你。”
我张大嘴巴,久久不能相信朱棣能想出这样的计谋,也说不上来是谢他还是恨他了。谢他救我性命却置越龙城于不顾,恨他的话毕竟他也是为了我。一时间百感交集,只能化作默默无言相对。
朱棣见我这样,有些龃龉,“我今儿就是来瞧瞧你,过几天等越龙城回来了,你们双宿双飞,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吧。这会儿还得委屈你在这里住上几天,别乱跑。”
说完这番话,他就背手缓缓往外走去,我却解不了他的话,一时傻住了。他……他这是要彻底放了我和越龙城?
朱棣口中的几天,却一下子成了一个月。我每日在这里提心吊胆的等着,生怕越龙城也中招入狱,日日如坐针毡,反转难眠。好在朱棣似乎很是回避,也一直未来找过我。
这一日三保忙不迭的来找我,见他匆忙我料不是重要的事也是很着急的事,便一边笑一边问道,“你还是这样毛手毛脚。”
“越龙城已经回来了,这会在王府回话呢。”三保笑着道,似是替我高兴。
“真的?!”这几年我一直不敢问他踪迹,就怕得到一个他其实已经不在人世的答话,现在听着三保的话,仿佛越龙城就在眼前似的。
“还能有假。”三保渐渐平静,忽而问道,“我听王爷说,你要和越龙城一起离开。此话当真?”
我有些踟蹰,不知怎么回答,没想到朱棣连这话也跟马三保说了。三保还未等我回答,就已经往里走去,我也就模模糊糊并未回答他,好像在我自己心里,也并不认为我就能这样和越龙城轻轻易易的离开这里一样,亦或者……我也不是真的想这么离开。
三保端起茶碗,喝了一大碗茶,叉着腰对我道,“之前你问我,很多话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你,现在事情全都解决了,我也能跟你说了。”
我看着三保是准备细细跟我说个来龙去脉的样子,便到墙边将如意钉上的佛珠拿了下来,从前往后一粒一粒的抠着,等着他发话,不料他却只顾着盯我的佛珠,“你什么时候信起这个来了?”
“别打岔,我并不是信佛,只是无意间发现墙上挂着,闲来无聊拿下来打发时间的。”
“这事情来龙去脉其实是这样的,你不是去了徐公子家里一趟吗?”
“是的,他家新夫人唤作九娘的请我去的。”我想着九娘跟我说的那些话实在有些没来由,难登大雅之堂的,便故意隐去不说,不料三保却一拍手道,“事情就是这里不对了!徐舅爷讨的这个媳妇儿可不是好相与的善类,实在是个妒妇!”
三保这么一说,我猛然有些醒悟,“难道、难道举报我的人是她?”
三保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叹了口气,“这位徐夫人大约是对徐公子太过爱护,兼之苦等几年,实在得之不易,所以太过珍惜,有时候反而过头了。她见徐公子与你亲近反而对她甚是疏远,便以为徐公子与你有甚么私情,先是劝说徐公子不如讨你做妾,她愿效仿娥皇女英二位湘妃与你共事一夫,没想到徐公子把她说了一顿,她以为徐公子是要面子故意如此,便又请你,不料你也是严词拒绝。自此徐公子反倒对她更加疏远,她便一颗心空想,最后认为你二人联合起来对付她,想的是把她这御赐婚姻拆散,你进府做一府主母。哎哟哟,这得想得差的多远啊!”三保一边发表感慨,一边捶胸顿足。
我正听到紧急处,哪里愿意听他这样牢骚,便拍拍桌子,“这又不是讲幼学琼林,一边讲还要一边注解,你快说快说。”
“这嫉妒之心一旦生了,便蒙人心智。这徐夫人满心难过,便写信与我们王妃诉苦。王妃十分疼爱幼弟,等了这么多年,便等来这么一个弟媳,自然十分爱护,听了这话,又得知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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