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辉祖有些阴阳怪气的说道,“巴结的时间倒是可以省下来。”月娘一听,便愣住了。还没来得及说更多,狱卒已经在外面拍手,这是喊人出去的暗号,月娘一步三回头的随着徐辉祖往外走,“采文,放心,妈妈不会不管你。”
“嘿嘿,没瞧出来,姑娘竟是大有来头之人,怪不得每日气定神闲,一点不着慌。”对面老头待他们走后对着我无不艳羡的调侃着,我懒得搭理他,便装作没听见,只转身回到那一堆茅草边坐下,手掌微微叩开,迎着高高的天窗射进来的一点点光仔细的盯着手掌心看了起来----月娘一进来便握着我,握着我的时候便递了一张纸条。“蒙爷安。”不过是这三个字,还写得歪歪扭扭,好似刚学字的稚童写的一般。我心中安慰,这是月娘的手笔无疑。她与许多女子一样,被一句“女子无才便是德”害了,进了青楼不说,除了银票上的字看得惯了几乎一个字不认识,年轻时凭着腰肢柔软弹唱高超尚能博得恩客青睐,如今年岁渐长,慢慢管事以来因为不识字颇觉束手束脚,看账单的时候总觉得有人骗她。我到花满楼两月之后,她便觉得我是一个淡泊之人,并不贪慕钱财,每每总喜欢叫我给她念账簿。后来闲着无事的时候也喜欢与我聊天,看我有时候拿着本词话本子看很是心痒,便叫我教她认字。一时间花满楼里倒是有好些个妓¥女跟我学字,只是她们大多一时兴趣,一直学着的其实也只有月娘,无奈她平日里太过繁忙,虽是勤快,却疏于练习,是以认的字多了,能写的字却很少,写出来也是像我说的,“扭得跟蛇丛舞似的”。
她乃是精明之人,我一被抓,肯定先是多方打听缘故,是以和徐辉祖接上了头,得知我被抓这事和窝藏岱钦并没有关系,便立刻又去与岱钦联系了----这么说也是个大金主,能拉拢着还是拉拢着吧。
知道岱钦他们安好,我也是放下胸口一块大石,就算此番我真的阴沟翻船,在这刑部大牢丧了性命,也是我命该如此。
夜半,那狱卒却又来了,我有些惊讶,大牢里半夜狱卒来可没有什么好事,要么就是要提审,要么就是拉出去暗自解决你的命,虽说我还算坦然,但是一想到自己真的就要这样报销小命,还是有些慌乱。
“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百户竟有这么多关系,怪不得当年大家都削尖了头想往锦衣卫署钻。”那狱卒看着我,上下打量一圈,有些不服气似的。不过很快就让开了,他的身后是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布帽子低低的压着,直把两眼都盖得看不见了。狱卒出去,他才走到门边,将帽子拿了下去,“采文姑娘。”
我一看就急了,“岱钦?!你怎么到这里来!”
岱钦面色沉静,并未理会我,既不像徐辉祖那样说着疏通关系,也不像月娘那样一看到我身后只有一蓬茅草便眼泪汪汪。他抬着眼睛将四周都看了一遍。
“你看什么,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要是被人发现了……”我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道。
岱钦点点头,“知道,刑部大牢。”
我哭笑不得,“你快走,快走,而且最好带着诺敏他们快快离开京师。”
岱钦又点点头,“有此打算。”
“那你还来趟我这一趟浑水干嘛?!”我有些气急败坏的说道。
“走也要带上你。”岱钦目光如炬,已经将大牢扫了一圈,“你吃好睡好,别弄坏身子,我想办法救你出去。”
我越发着急,岱钦自身难保,他能有什么办法带我出去?看他的样子,竟是想来劫狱!我还没来得及嘱咐他不要做傻事,他已经往外走去,只怕他此行并不是为了看我,只是为了踩点。我隔着栏杆伸长脖子往外看,只见他正在给狱卒塞着什么,那狱卒半推半就便收了,果然,第二天我的伙食好了起来。我是朝廷要犯,没人敢给我转移牢房,但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狱卒却把另外几个犯人转移走了,把我的牢房洗刷干净,安置了一张简易的床,还打了些水让我擦洗身子并洗头。
“嘿嘿,到底是你从前差当得好,也不知是哪路神仙在周旋着救你出去,能把这刑部大牢整的和秀女闺房似的,嘿嘿!”狱卒碎言碎语,我嫌弃的很。只皱眉不答。他拿了月娘和岱钦两茬子钱,也不敢太得罪我。
我每天数着日出日落,眼看着已经被关了十五天,刑部严苛,再没有人费心进来看我。我也渐渐绝望,好像真的在等死一样。
直到二十来天,终于来了个官样的人,几个狱卒卑躬屈膝的服侍着他到我牢房前面,竟然打开了门,那人觑我一眼,“赫连漪?”
我点点头。
“跪下答话!”
我顺从的跪下,那人掏出一张状纸样东西,一字一句问道,“姓名可叫赫连漪?”
“是。”
“洪武二十年至洪武二十四年,你可是在锦衣卫署当值?”
我抬起眼皮子,“大人这可是审讯?”
那人歪起嘴角一笑,“怎么,宾主异位,有些不习惯?老老实实答话吧,也免得受皮肉之苦。我们刑部大牢的刑具虽没有你们锦衣卫署花样那么多,随便挑出一样使到你这细皮嫩肉的小娘们儿身上,可也不是玩的。”
我微微笑道,“大人恐怕是不知道,锦衣卫训练守则中有一条过不了关,就当不上锦衣卫。”
那人有些侧目,“哪一条?”
“受刑而不吐露任何信息。”
那人一愣,笑容将在脸上还来不及褪去,便阴着脸凶神恶煞道,“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只不过跟大人说一下我们锦衣卫的守则,大人何苦这样激动?您继续问吧。”我淡淡道。
那人再也不跟我嬉皮笑脸,“洪武二十年至洪武二十四年,你可是在锦衣卫署当值?”
“是。”
“洪武二十三年锦衣卫署状告韩国公李善长、列侯陆仲亨与胡惟庸党有染,通元通倭,卖国通敌后捕而杀之,你可有参与?”
“唔,我听说过这事,不过当时我在北平燕王府当差,并未参与。”我微笑答道。
“当的什么差?”那人没想到我竟然不认,有些不耐。
“这个你要去问皇上,授命之前我们都是对皇城宣誓,无论如何不能吐露自己的身份和职责。这乃是机密。虽说皇上解散了锦衣卫署,但是皇上的话,我们还是要记着的,否则便是欺君大罪。怎么,大人要逼我欺君?”
“伶牙俐齿,狡诡之极!看来你不受点责罚是不会说什么的!”他一语既出,已有好几个狱卒摩拳擦掌的上前,眼神飘向不远处,那里有凌迟用的小钝刀,穿心箭,插手指的竹签,老虎凳等等。每个旁边都守了人,看来今晚是想把这状书完美的解决了。
“我不过是如实回答。”我看了看那人,摇了摇头笑了。
“你笑什么?!”那人有些气急。
“刑部的拷打刑具就那么些?那真是不如锦衣卫署了,我当差不过四年,见过的刑具不下百种,样样都比那几件让人闻风丧胆,没有哪个被审讯的人能够连续受得了三样,管他是什么硬汉贞妇,到我们手里,什么罪都能认了。当然……”我又看了他一眼,“包括欲加之罪。”
此人嘴角抽动,他本坐在我的木板床上居高临下对我审讯,此时一怒,对着床板一拍,不料那床板单薄,被他捶碎,连着他自己便往地上掉了下来,我迅速栖身一把搀住他重新坐好,才又回到原地跪着,“大人保重。”
那人眼睛里射出恐惧的光,“你……你……妖女!”
“不继续审吗?”
“来人啦!把这妖女按住,直接画押!”那人面若猪肝,恼羞成怒道。
我摇摇头,“大人,你带来的这几个人都不是我的对手,若想屈打成招,只怕还需人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若是直接下令要取我性命,我眼睛不眨一下直接受刑,要我认下一堆我没做过的事,恕难从命。”
“你……你在威胁我?!”
“没有。”那人起身,走到牢房外,直待狱卒将门重新锁上才又恢复了气焰,“这妖女嚣张得很!竟敢威胁本官!饿她三天,等她没气力了本官再来审她,看她还有什么花样!”
床板断了,我又没有了睡觉的地方。
站在栏杆边往外看去,我心里却也明白,我的日子不多了。不管是谁把我送进来的,那张状纸最后我是一定会签字画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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