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捡起地上的袋子,气呼呼的走近木樨园,摘一朵骂一句,我看着她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跟着进去一起摘。摘到一半,碧落终于忍不住扭头问道,“姐姐,你当真打算好了,要嫁给这样一个作践你的男人?一个男人不爱你,即使他是王爷,他眼里你连一个丫鬟还不如,一个男人爱你,即使他是个乞丐,也能把你奉若公主!”
我捂住碧落的嘴,“我心中有数,快摘你的花儿,我还要送过去呢。”碧落杏眼圆瞪,“这个哑巴亏吃了也就算了,还是我帮你送去吧,你要是再送去,又不知道要听到什么话。”
“我自己去呢,仔细周旋,自然不会再听到什么话了,你呢,一过去就跟人家呛起来,难免还要把自己气到。”我笑着对碧落说道。
“哎,我是真的看不懂你和王爷两个人在做什么了。”碧落将两手一摊,满脸无奈。
花囊送到徐云华处时,朱棣已经不在了。徐云华留我喝茶,并且告诉我婚事将近,叫我好生准备着。我趁机要求要出府一趟,置办些胭脂水粉。没待徐云华说下人可以代办,我就抢先道,“王妃,我要我的胭脂水粉下人们买不好,前几番带进来的送给我用总是脸上起藓,痒得很。”
王妃唇角嗫嚅,她自然不会拒绝我的任何要求,“去吧,好生带着宝儿,她武艺超群的,能保护你。”
“多谢王妃成全。”
碧落得知能够到传说中北平繁华的街市一游,十分快乐。也对我说的话开始服气几分。“姐姐你当真能跟那个女人周旋的起来啊。”我笑笑,“诚以待人,谁也不能拿我怎么样的。”
十里长街,熙熙嚷嚷。这里有不亚于金陵秦淮河畔的热闹,更有北方人的热情豪迈。碧落像除了笼子的小鸟一般,买了布匹买胭脂,买了烤鸭买糖葫芦。直把宝儿两只手拎的满满的还不知足。
“渴吗?要不要去喝一碗茶?”
我不问还罢了,一问之下,碧落便开始闹着口渴难耐,我笑道,“糖葫芦甜的发齁,烤鸭又是咸的,你一路都在吃,怪道渴成这样。”
转眼,我们就到了一个茶肆,茶肆的老头儿粗鲁的端来三只粗碗,还有个豁口的,倒上满满三大碗,碧落端起来喝了一大碗,又把我的喝掉一半。我笑着道,“我去提一大壶水来,你慢慢喝。”说着便往里间走果真讨来一个大水壶,碧落咕嘟咕嘟的喝了许多水,直被我笑话是大水牛才终于停下了。这一天,还算扬眉吐气,吃也吃好了,玩也玩好了。
回到王府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之时。碧落因为一天跑的太累,脱了鞋袜便歪在榻子上睡着了。宝儿在和珠儿清点我们采购回来的那堆花花绿绿的玩意儿。
我却往房间走去,手心满是汗水。
我已经等了一年,那间茶肆,我偷偷去了好些次,从来没有过消息,今天,那卖茶水的老头儿却给了我一张纸条。
这是以前我与越龙城约好的接头之地,那时候都是我在那里向他报告朱棣的一举一动。自锦衣卫署解散,他远走他乡,我们便失去了联络。他走得匆忙,只跟我说安顿下来便想法子通知我,却没有说怎么通知我。我料想他若是寄信给我,以我们的默契,肯定是往那里寄,便时不时的去一趟,就算没有接到什么消息,总也觉得越龙城就在那里似的。那茶肆渐渐地成了我对他的思念和寄托。
今天,我居然接到了他的信!在茶肆的时候,因为有碧落和宝儿在场,没有机会打开,所以我一直捏到回来。可是现在,我却不敢打开了。我怕这信不是他写的,乃是什么人帮忙寄来的,告诉我他已经尸埋他乡。我长吐一口气,良久,才把受伤的信纸打开,上面赫然是熟悉的字体,越龙城的字迹苍劲有力,“漪儿,兄已安顿,闻之关内帝为安抚朝臣收买人心,竟追查昔日吾辈锦衣卫有无滥杀无辜之举,兄得到各路往日同僚消息,已有许多兄弟落网,落得头落之下场,更背负谋反之罪名,漪儿虽在王府,亦要图自保,千万不可败露身份,兄已攒够盘缠,前往北平。必带漪儿离开是非之地。”
我除了因越龙城健在人世而激动地泪眼朦胧之外,心中震惊。朱元璋竟然开始查以前的锦衣卫了!他本就是开国皇帝,手上沾染多少鲜血,身上背负多少性命他自然清楚。这几年因为胡惟庸和蓝玉的案子,又连杀几万人,难免在朝中引起恐慌,朝臣们人人自危,只敢说些生平的囫囵话,谁也不敢再办实事,揽权力了。这样一来,江山社稷难免要全部落到朱元璋一人的肩上,他又开始想要拉拢大臣们的心----把责任全部都推到锦衣卫身上,将从前那些血案都算到锦衣卫的头上。
毕竟,杀几百上千个锦衣卫旧僚,便能重振朝纲,这是一本赚钱的买卖。
我本是女儿身,女锦衣卫本就很少,再加上我掩饰的好,我相信知道我这身份的人少之又少----除了徐辉祖。
我相信徐辉祖与我的交情不是假的。可是,我也相信他与徐云华的姐弟情谊更深。
“宝儿,今晚王爷在哪里?”我一边描眉一边问道。
宝儿走过来,将我的发髻扶正,“王爷还不就在书房。他老人家天天就是忙着公事。”
“没去看王妃吗?”
“白日里看过了。王妃小产,太医嘱咐百日内不要同房。王爷为了尊重王妃,也不去别的侧妃房里过夜,这些日子都是歇在书房。”宝儿看着我脸上的妆,“小姐……”
“我要去见见王爷。大婚之日快到,我心里也有几件想要的东西,去找他讨呢。”我笑对镜子里的宝儿说道。
赫连漪生的一张鹅蛋脸,两只丹凤眼微微吊梢,经不住我描画得当,眼角已经要飞出眉梢,两弯柳叶眉不画而黛,小巧笔挺的鼻子,嘴角微微上扬,好像永远都带着笑意似的。皮肤白皙,尤其是露出来的那一截脖子,粉腻无暇。我对着她微微笑,多亏你这一副好皮囊了。
宝儿也看着我,笑道,“小姐今儿特别不一样,好漂亮啊。不过……不过王爷最近有些反常,小姐若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事还是不要……”
“就是有非常要紧的事儿呢。”我不再理会宝儿,把脸上的妆画好之后,又换了一件新鲜颜色的衣裳,才逶迤着往朱棣的书房走去。
朱棣城府深,心机重,这些我都知道。只是我不知道他到底会在我身上怎么运筹帷幄。我迫不及待的想去揭露他。
书房门口依旧是只有一个白衣飘飘的三保守卫,见到我,三保先是讶异,对着我的脸扫了一眼更加讶异了。
“怎么,见鬼了?”我笑道。
三保摇摇头,“见到仙女儿了,要是女鬼的话,那就是一只艳鬼。”
我啐他一口,道,“王爷在里头吗?”
三保言辞闪烁,“……在……不过王爷说了这些天不见人。”
“你去说说,是我来了,问他见不见。”
“王爷说了,尤其不见你。”三保扭扭捏捏的答道。
我不经意的往屋顶上看了一眼,三保连忙道,“姑奶奶!我知道你有本事上去。可也别为难我,罢了,我进去帮你问问。”
“你跟王爷说,若是他不见我,我便在这里等上一晚上。”
三保面露难色,不过还是进去了。良久才出来,两手一摊,“王爷说谁也不见。”
我从袖中抛出一把小刀,在空中一抛,又接回手中,看着三保惊呆的眼神,笑道,“别怕,不会伤你,王爷要是不出来,我就伤自己了。”
最后两句话,我抬高了音调,正等着里面的人回应,手上却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打中,小刀落地,打我的东西也落地,是一个墨玉的纸震----朱棣平日里用的东西。
“进来吧。”朱棣的声音低低的,从窗口传出来,转而就不见了。我对着三保调皮一笑,往里走去。徒留三保站在门口目瞪口呆。
进去之后才发现,朱棣案上一张宣纸上泼满了朱砂,红红的一大片好像血液晕染一般。他浑不在意似的,抬首面无表情问道,“这么晚来这里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不能来看看未来夫君吗?”我笑着走到他背后,将两只胳膊毫不在意的搭在他的肩上,伏地身子往岸上看去,“呀!朱砂撒了,王爷做什么这么急?”
朱棣本来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态势,被我这样一弄,倒好像浑身紧了起来,却又没说什么,只由着我趴在他背上问话。不过我已经站了起来,将那张坏了纸卷了起来,不料朱砂已经渗透薄薄的纸张,染到我的手上,弄得十根手指都是红色的。
“你做什么?”朱棣还没问完,我已经将案上的东西全都扫到地下,双足轻点,跃到案上坐下,双手撑在案边,低头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太师椅上的朱棣,“找个地方坐坐,你不让我坐桌子上,我只能坐你腿上了。”
他脸上有些错愕,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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