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们谈论安南的问题时,一支庞大的船队正顺着洋流绕过了中南半岛的底端,这里是占城和真腊的分界点,再向前行,就是后世所说的暹罗湾,然而船队的目标并不是那里。
“转舵,斜下七分,满帆,打号子,叫他们跟上。”为首的一艘三桅千料大舟上,一个文人模样的男子站在舵台上,头也不回地吩咐道,他的眼睛贴在两个圆筒上,神情专注地望着前方。
随着他的指令,原本就撑满桅杆的巨大硬帆被船工们拉拽着缓缓转动,这个节奏和舵首的动作几乎保持一致,这么大的船身要想转向,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然而在他们的操纵下,大船几乎没有出现大的倾斜,十分平稳地转到了他指示的方向上。
对于这一切,杨行潜也不过是微微颌首而已,他虽然不是出自海边,可是经过几个月的适应,已经不怎么晕船了,他脚下的这艘大舟来自于泉州的缴获。原本是打算留给刘禹做为座舟的,因为后者目前用不上,所以他才以幕中首席的身份先借来一使,毕竟这一次的任务是刘禹亲自安排地,事关机密除了他本人,目前不光是这条船上的上百号船工,就连身后的三百多只琼州水军战船都是茫然不知情。
之前给他的差事主要是购粮,中南半岛的条件得天独厚,就算后世也是全球有名的粮仓之一,产出的稻米犹其适合南华夏人民的口味。现在他们急需要军粮,主意便只能从这上面去打,因为刘禹不可能为了这个去玩穿越,那样就什么也不用干了,能在本地解决的,最好是这样做,只是购粮不过是众多目地的其中之一罢了。
相对于海外的那些个大岛来说,从中南半岛一直到印度,都是熟地,什么是熟地就是人类开发了很多年,不需要再去开荒同大自然做斗争的那种地方,比起福建路对面的宝岛都要优越,天然地就是种田之所,是真的种田,更不用说,其中一些地区,是华夏民族几千年来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也是真的。
因此,他才会将所有的海船都交到了他的手上,这时空的民船和兵船有什么分别?基本上是没有的,区别在于你是装货还是装武器而已,数千只的大船队一齐出现一个国家的海岸线附近,对于他们的震慑力是可想而知的,用一个现代的例子来说就是:西方侵略者几百年来只要在东方一个海岸上架起几尊大炮就可霸占一个国家的时代是一去不复返了。
这就是刘禹想要达到的效果,至于说购粮,就算同人家说是真的,也要人家肯信才行啊。这还不是唯一的目地,大宋面临着史上最为严重的关头,如果还有余力宣示国威,无论对内对外都是充满正能量的举动,然而这件事才刚刚开始,杨行潜就不得不中断下来,转而去执行一项更为紧要的任务。
口头上嘛,依然还是购粮,可是如果船上挂着“广南西路经略安抚使司”的帅旗,意义就不一样了,那就变成了催贡,在名义上这些沿岸的大小国家,都是大宋的藩属,今年是新君初立之年,本就是纳贡之时,只不过不需要人家千里迢迢飘洋过海去送了,自己派船来取,不是更为方便,至于贡品,只要粮食。
师出有名,是华夏人最喜欢挂在口头上的一句话,为了让手下这些人执行起来更有力度,刘禹费神研究了这么久,才找出一条可信的理由来,至于其中还没有别的原因,只有天知道。
杨行潜就知道,这是他长到这么大,心情最为舒畅的一天,带着大军以国使的身份,去海外之地耀武扬威,这不就是文人嘴里最为推崇的天朝上国余荫吗?哪怕现在国家已经处于危难边缘,在心理上依旧没有把这些半开化或是未开化的土著放在眼里。
“你跟着蒲家做事有多久了?”舵首是个中年男子,身材不高,精瘦精瘦地,不过胳膊却是虬筋凸起,一看就是孔武有力,他正在专心地掌着舵,猛然听到新东家的问话,差一点就松了把子。
杨行潜的问题让他一下子不知道如何作答,作为泉州城下的罪属,他和那些普通船工又有所不同,基本上不会有消了罪行返乡的一天,原本为了家小,也就认命了,没曾想被划到这条大舟上,因为操得一手好舵,竟然直接被提为了舵首,那可不是就成了官家人?倒让他生出了一股希望。
“回先生的话,差不多十年了,小的一家都是船工,自祖辈起便为蒲氏做事,实不知他们包藏祸心,竟然想要作......”
“那是过去事了,你如今也算有反正之举,只要好好做,不愁没有前途。”杨行潜见他跑了题,赶紧出口打断:“你既然在蒲家做了十年,这条线应该不陌生吧。”
“先生说得是,小的随蒲家管事跑过数回,这一带都曾到过,原以为先生是要去暹罗,没曾想径直下去了,那让小的斗胆猜一猜,咱们可是要去三佛齐?”
“大致上说得不错,那依你说,此去三佛齐的话,三天可到得?”见他熟识海路,杨行潜放下手里的千里镜,走到了他的身边。
“若是顺着海岸走,只怕不成。”舵首回忆了一下自己以往的跑船经历,接着说道:“可是照先生所指的方向,这么径直过去,若是方向不差,加上顺风,一路上没有风暴的话,休说三日,两日就足够了。”
还是要天公作美啊,杨行潜点点头,这与自己事先的预料相差不大,时间很紧,他不得不冒险一试,这条海路虽然直,可是通常都不会那么走,沿岸慢一点遇上风暴还有个躲的地方,这条线上就难说了。
“那就让老天来做决定吧,保持航向,全速前进。”
杨行潜微微一笑,负手看着前方高大的船头在碧蓝的海面上忽上忽下,犹如长刀般披波斩浪,在他的身后,千舤竞往,这是一支纵横海上的无敌之军,就如同横扫大陆的元人一般,轻易碾碎一切敢于阻拦在前面的事物。
没有参与抚司讨论的还有姜才和后到的马暨等人,他不在的原因并不是为了城外大军的操练,而是抽冷子跑了一趟月拦江,那里有三千多匹没有来得及转运出去的广马,对于他这样的嗜马之人来说,不吝于奇珍异宝。
广马虽不大,可是如果挑选到合理的骑乘者,也并不是不能用,毕竟南方人的身高本就不占优势,本地也好,琼海也好都能找得出合适的人来,他的心思很简单,哪怕就是找不出人来,当成备马来用,都是非常不错的选择,当然宋人还没有可能奢侈到那种地步。
月拦江不是江,它是一处地名,位于邕水之侧,邻近横州和宾州交界,上方是昆仑余脉,山侧水边,便构成了一处水草丰盛的天然牧场,这处马场地处内里,如果邕州有事,可以很方便地转移出去,因此才被马成旺挑中做为临时之用,没曾想却便宜了姜才。
他带着百多个亲兵,再加上马场的牧者,赶着这三千多匹马一路往回,速度自然是快不起来的,这么一耽搁,正好碰上了从昆仑关返回来的马暨那部人马,两人虽然素未谋面,但是都知晓对方的名字。
“马都管,这是你的兵?”姜才一眼就看出,这部兵马比之邕州城下的那支援军又有不同,倒像是被俘虏的汉军一般,有一股不一样的精气神。
“是啊,其中一半是某所领的静江府兵马,余者都是偏远州府赶过来的,恰好在路上碰到了,便一块同行,你这批马,是马成旺那厮的吧?”
既然遇上了,自然就要一路走,反正步卒和不在奔跑状态的马匹速度差不多,倒也不存在谁拖谁后腿的问题,两个主将自然是并排而行,一路交换着各自的看法,语言间少不了试探之类。
见姜才对他的兵感兴趣,马暨也不以为意,一番介绍之后,才知道他是从蜀地调过来的,蜀中自从两国交战伊始,便几乎没有停过战,而像是高达、夏贵这类的宿将都曾经做为援军去同鞑子拼杀过,马暨同他兄长马堑就是这样子出的头。
十七年前的那一次战事,有鉴于广西的空虚,马暨便被调到了静江府,同时调来的还有他所领的五千蜀兵,这部人马的到来加强了广西的防御,然而却没有得到本路帅臣的首肯,因为加重了路内的负担。
听到他的感慨,姜才倒是生出了几分羡慕,一个武将公然不买路臣的帐也就罢了,居然还能将人逼走,他要是有这份能耐,何至于嵯峨那么久?不过感慨归感慨,话是不会这么说的。
“如此这战事一开,兵马倒是不少了,可是要形成战力,非一朝一夕之事,不知道抚帅心里是做何打算的。”上次见面,刘禹很明确地向他说了一定会出兵,可是什么时候却没说,知道姜才是对方的心腹,少不得要探探口风。
“依某看来,抚帅心中应有定计了,等到了邕州,便会有分晓,莫......”姜才其实也不知道,正打算解释两句,腰间的传音筒突然间响了起来,在对方诧异的眼神中,他泰然自若地将其接通,才听了一句话,脸色就凝重起来。
“抚帅已经决定了,即日进兵,横山寨。”
听到姜才的话,马暨对于那个能说话的事物已经没了兴趣,因为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在前面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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