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元人搓商了一番之后,新的行程很快就制订出来,出发日期被定在了两天之后,宋人使者将与元人同行,而第一批被放出来的俘虏就是目前关在临安府中的那些千户以上级将领,交割的地点则在江州。
这是应刘禹的要求做出的改变,与其余两地相比较江州更为重要些,早一点拿在手中,就能早一点做出准备,这一点枢府和他想到了一块儿,因此队伍中将会多出一行人,未来的三州长官。
端明殿学士、权兵部尚书、沿江制置副使、知江州、节制池州、南康军驻戍军马这个原本为刘禹而设的官职,现在戴到了回京的赵应定头上,让他有些意外,因为这同他原来的四川路臣相比,不同没升好像还降了一些。
“赵副使,朝廷考虑再三,才将此重任交与你,莫看只有三州之地,却担着江防重任。此行时间仓促,又是临危授命,遍观朝野上下,也只有你可担之。”
事出突然,陈宜中不得不淳淳教诲,为了打消他的顾虑,破格加了三品学士和尚书衔,一旦调任回朝,就会叙升从二品的高职,这才是切切实实的利益。
赵应定知道和议已成定局,只要仗打不起来,去那里就没有危险。况且就算发生战事,江州不比重庆府,背后有江东路、建康府的支持,对面又是安庆府,形势要比蜀中好上百倍,这的确是一个能够接受的选择。
“既蒙相公看中,赵某定会勉力为之,只不过,三地都是新复,下官此时前去,不知能带多少兵马?”
“京师情形你也知道,营中倒还有些老弱,你若是想要本相绝不阻拦。除了你自已所部人马,允你在当地自招募,枢府会颁下军额,钱粮也会随后送到,朝廷已有旨意,三地豁免两年捐税,以与民生息。”
这样的条件很优厚了,赵应定点点头,他从蜀中回京时,照例带了一千兵马,以此为基础,在当地募兵,重组当地防线,就是陈宜中和枢府希望他做到的。
“下官明白了,相公还有何嘱托,不妨直言。”
“无他,沿边御敌,你驾轻就熟,江州州城坚固,又依江湖,你在重庆是如何做的,现在也是一样。需要什么,去信枢府或是本相,我等定会尽力相助。”
赵应定听了这话,心中一动,三州大都沿江,更近一些的建康府就有位挂着相公的大帅坐镇,而陈宜中的意思却是让他直接同京里联系,这是什么意思?还是自己理解错了,对方只是客套话。
“使团即日起程,赵副使想必还要做些准备,本相就不留你了,起程之时,再设宴与你践行。”
陈宜中不动声色地将他送走,选择此人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不管怎么样他也经历过战事,在蜀中至少能保城池不失,这就很了不起了。如果不是那个小子出了事,原本他才是最和适的人选,可惜啊。
他很清楚,朝廷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自己处在王熵的位置上,一样会做出这种决定,同江山社稷相比,任何个人都是可以牺牲的,因此这个念头不过在头脑里闪现了一下,就立刻被各种政务替代了。
有了江州为主体的三地,整个江南的防御就补上了最后一环,无论怎么说,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致,这是陈宜中唯一满意的地方。
政事堂的另一厢,留梦炎正为另一桩事头痛,朝廷下旨自荐副使,结果一天快过去了一份奏章都没有收到,这个结果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原以为怎么也会有几个为国分忧的人吧。
如果实在无人自请,那最后只能是指派了,这是他们所不愿意看到的,因为选谁去都不好。这个位子和主使一样危险,却又没有主使那样风光,简而言之吃力不讨好,难怪无人应征了。
处理着各部送来的政务,留梦炎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就要到下衙的时刻,今日只怕就是这个结果了。他失望地摇了摇头,准备再收拾收拾就结束工作,一个书吏匆匆而入,手里拿着一封奏书。
“刚到的?”
“他说因要侍奉官家,故此晚了些,将奏书交与小的,就朝宫门去了,看情形是要出去。”
来人点点头,留梦炎接过来一打开,一笔漂亮的字体映入眼帘,再看了看抬头,原来是此人。不枉他等了一天,总算有个主动自请的人,否则朝廷颜面也不好看。
兴庆坊刘府,得知消息的几个在京好友就上了门,首先到的是兵部职方司郎中孟之缙,这个在历史上早早就出降,后来还配合鞑子写信劝降李庭芝的将门衙内,现在已经完全走向了另外一种人生。
“子青,这是某昨日翻遍档案,找出的几个名字。相隔太久了,人还在不在,可不可靠,都无从得知,你......将就将就,能用就用一下吧。”
“孟兄好意,刘某铭记于心,足感盛情,来,请坐。”
将那份名单郑重收好放入怀中,刘禹一把将他拉到席上,桌子摆在前院里,就像上回一样,反正也没几个人,这样子更随意一些。
作陪的大舅子叶应及接踵而至,他进门的时候,孟之缙正和刘禹聊起不久之前的一件事,他用眼色同二人打了个招呼,就在一旁坐下。
“......不瞒你说,当初你来和某说,某是不敢相信地,老毕那人,平日里看着谨小慎微,连娘子都怕的人,会勾结贼人做下那等事?可惜了啊,他那幼子还不满十岁。”
这件事叶应及也只是有所耳闻,刘禹事后并未向他提起,如今才知道底细。为了不打草惊蛇,朝廷并未追究他的家人,饶是如此,家产什么的被籍没,一家老小没了生计,也是令人唏嘘。
当然,刘禹不认为他有什么值得同情之处,不作死就不会死,这一切都是咎由自取,还累及了家人,不过人都已经死了。他也不会再说出什么恶言,是被迫也好,主动也好,都成为了过去。
这件事表面上已经审结,老四检举有功,免了死罪,杖一百后同仅余的几个手下一起流放琼州,不久之前已经上了路。而他们攻击的目标孙胜夫则被秘密关在刑部大牢里,作为蒲氏谋反一事的主要证人。
“金指挥此番南下,莫不就是与此有关?”
“老孟,你与蒲氏还有无瓜葛,若是有赶紧断了,某只能言尽于此,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有瓜葛又如何,这京里的官儿,哪一个敢说同他们没有瓜葛。不信你问筠用,某就不信,他们还能放过叶府去,放心吧,早就断了,某不过好奇,随口一问罢了。”
叶应及没有理他,刘禹明显是在开玩笑,孟之缙解释了一番,随后就反应过来,虽然是玩笑,也是提醒他不要乱打听,几个人哈哈一乐,各自干了一杯。
“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些,筠用、老孟、子青,你等在聊些什么,老远就听到笑声。”
权起居舍人、宗正少卿陆秀夫被老管家引进来,桌前的三人赶紧起身为他让座,谁都知道他是个大忙人,从宫里出来一回不容易,也没人嚷嚷着去罚他酒。
他是最后一个人,为免被打扰,刘禹吩咐将院门关上,几个人重新落座,酒席这才算是开始,菜肴被下人们轮番端上来,酒水也重新换过。
为什么在此聚宴,几个人都是心照不宣,各自谈论着京中趣闻,没有人提及刘禹即将到来的远行,和不可预知的结果。
不过刘禹也看得出,三人之中,叶应及和孟之缙是压抑了心底的担忧,刻意挤出的笑容,而陆秀夫则显得不太寻常,好像是真的很高兴,频频举杯,不像他平时内敛的作风。
“君实,可是有升迁的消息?说出来让我等也高兴高兴啊。”
就连孟之缙都看出来了,他端起一杯酒用玩笑的口吻说道,陆秀夫已经喝得满面红光,人却还是清醒的,他缓缓夹了口菜扔到嘴里,咀嚼了半天才咽下去。
“老孟,你可以去为人卜卦了,一眼就猜中某的心思,那你不妨再猜猜,某会去何处高就?”
没想到他一口就认下来,三人都来了兴致,纷纷思索他可能的去向。刘禹无意中看到他的目光看向了自己,带着一个微笑,心中不由得一动,猜到了一个可能性。
“外放不可能啊,你入京才多久,各部堂官?没有出缺,郎官不算升迁,某思来想去,也想不到合适的去处,不如你自己说吧。”
“子青应该想到了,今日来此之前,某去政事堂递交了奏书,如果所料不错,明日就有诏令下来,此席既为子青所设,某就借花献佛,叨扰一杯吧。”
此言一出,三人都是面面相觑,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没错,如果入选使者,循例都要升上半级。像刘禹自己就升到了正四品,离着绯袍不过一步之遥,可这样的升迁,有什么可高兴的?
“君实,你不该如此。”
刘禹摇摇头,他没有说不必,而是用了不该,这就不是客套话,而是真心在劝他。陆秀夫叹了口气,露出一个自嘲的表情。
“入京之前,某自恃有几分才干,又得了大帅的推许,一心想着平步青云,直到遇上子青,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此次和议,某在宫中听到传言,若非子青,就连三州之地都拿不回。可是到头来,还要让你去白白走上一趟,朝中重臣,明知元人不怀好意,亦是顺水推舟,让人齿冷。”
陆秀夫的语调很低沉,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无奈,叶应及和孟之缙听了都有些动容,他们何尝不是这么想,可是说出来做出来的却是此人。
“君实,你不该如此,刘某没有你说得那般好,此行若是有事,折了某一人便罢,若是再搭上一个你,元人做梦也会笑醒,不值当。”
“没什么值不值当的,大帅若知,亦会赞同某此举,北地凶险,有某相伴,缓急之间也有个照应。大宋少一个陆秀夫无足轻重,少了你刘子青却是不该,既不能以身代,便随你走一趟吧。”
能被三杰这么评价,刘禹心下有些感动,而对方一付理所当然的模样更让他小小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但是却没有打消他的本意,陆君实是不能去的,他的归宿不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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