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宋一朝,对宗室的管束应该说是很成功的,既没有像前唐一样时时造成内乱,也不像后世的大明一样养成猪,而是非常贴近现实又不失灵活的。
一个皇亲,哪怕是位于最顶端的亲王、国王,其后都是降等袭的爵,数代之后,多数就成为了平民。而宗亲并不限制考科举,以功名入仕途,就成了多数宗亲的选择,其中不乏位极人臣之辈,比如宁宗朝的赵汝愚。
当然,大部分人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只能成为普通一民,就算这样,他们也并非没有特权。比如犯了法,不是由官府问罪,而是由宗正寺缉拿,定罪也要轻得多,很多本应流远州的,到了宗正寺,就会变成圈禁,有点像满清喜欢搞的那种。
三百多年了,多数宗亲都是平淡度日,但是害群之马也不会少,不过总得来说,宋朝的宗室评价还是算比较高的,因此在百姓和文人的嘴里,并不是通常所认为的骄横跋扈、鱼肉乡里的形象。
而荣王赵与芮就是其中之一,说起来他的经历有些传奇,自己的兄弟是皇帝,儿子是皇帝,孙子也是皇帝,本人却不是皇帝。而在原本的历史上,他活到了八十岁,也算得上寿终正寝了。
咸淳元年,他的儿子赵孟启被过继给了兄长,成为了大宋第十六任帝王。第二年,他被加封为福王,赐第建在绍兴府,离着京师也就一步之遥,不过他本人还是经常会住在京师的荣王府,因此习惯上还是被称为“荣王”。
今天,座落于御街之侧,太平坊对面的荣王府,突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谁都知道,荣大王从不结交朝臣,而今天这个恰恰就是当红的文臣。
要说份量,区区一个“龙图阁侍制、枢密都承旨”怎么可能放在一国最尊贵的亲王眼中,赵与芮在书房之中把玩着这张拜贴,眼中却露出了异样的神思。
“将他请进来。”
“可是在这里见他?”王府长史恭敬地应了一句,然后求证道。
“不,带去西府花厅,老夫在那里见他。”
赵与芮摆了摆手,只有密谋才会放到暗室,他不想留下什么话柄,这个小子一大早的来求见,会是什么事呢?他倒是有些好奇。
传说荣王府建于绍兴年间,自理宗朝被赐给其父后,就屡加修缮,成为京师中最豪阔的一座建筑,一切都只比皇宫低一等而已。
因此,早就见识过皇宫的刘禹走在其间,也不禁啧啧称奇,这完全就是典型的江南园林风格啊,不知道后世保存下来没有,印象中是没有的。
“下官刘禹见过大王。”
除了官家,文官见谁都是这么一个揖礼,不过弯弯腰而已,刘禹已经做得很熟练了,完了后也不需要等什么“免礼平身”,直接就站直了和主人对视。
不得不说,年近七十岁的赵与芮保养得很不错,看上去也就是五十来岁的模样,一部清须飘拂颌下,配上一身常服,就像个普通的富豪人家而已。
“刘子青,你小子,来来,坐下。”
传闻此人一向在士林中的口碑很好,果然,他根本就没有摆什么大王的谱,一伸手招呼他落座,刘禹自然也不矫情,施施然地坐在了下首。
“你那个计划,听闻已经闹得人人皆知,不独富贵人家,就是普通良民,也有凑钱去买的。你说你小子是怎么想出来的,就不怕,买到手的是一张废纸,白花花的银钱被人卷了去?”
“自然怕,可是大王,你会卷了银钱不认账么?”刘禹微微一笑,说出一句让陪在一旁的王府长史都汗颜的话。
“哈哈,说得好,只要老夫认了账,又有何人敢不认?”
赵与芮丝毫不以为忤,仰着头哈哈大笑,都说这小子有些与众不同,今日一见也的确如此,既然自己先开了头,接下来,他想听听刘禹会说出什么来。
“说吧,来找老夫所谓何事。”
“倒也无甚大事,最近听闻了一个故事,左右也是闲着,便想着来大王府上,说与大王听听。”
长史听这么一说,心中有些诧异,可一看他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难道真是来说故事的?
“那想必有趣,老夫洗耳恭听。”
“年初,鞑子将大军南下,侵犯我江南,沿江各州府,有誓死抵抗者,也有闻风而降者。江南西路所辖的江州,就被卖国求荣的原知州钱真孙献与了鞑子,可怜数十万江州军民,就此落到了鞑子手中。”
“到了年中,鞑子军败,退回去时溃兵又一次洗劫了沿途各州府,其中,也包括江州,某要说的这个故事,就发生在那里。”
“......浔阳江边,本是殷实人家,父女二人相依为命,靠着祖上余荫,却也过得去。直至鞑子过境,如蝗虫一般,卷走了他们的家当,幸好及时躲藏了起来,才保得人未出事。”
“谁料想,‘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父女二人逃过了鞑子,却没能逃过官府,已经成为元人总管的钱真孙竟然以其父之命为胁,逼迫女子去侍奉一个什么贵人......”
刘禹说得自然就是李十一他们碰上的那件事,而他隐去了自己的意图,只说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样更能引起共鸣,果然在他的渲染下,在座的都听得义愤填膺,不自觉地为故事中的女主角捏了一把汗。
“......一不做,二不休,李都头既然救了那女子,自然不会留下祸害,手起刀落,结果了那个贵人,而此时,守在门外的护卫还蒙在鼓里,都不知道屋里发生了何事。”
故事的最后,以英雄救美,逃出江州回到大宋的领土上,而被救的美人要嫁给英雄,自然是完美的大团圆结局了,听完之后,人人面露解气之色,只有赵与芮若有所思地摸着青须。
“确是不错的故事,放到瓦子里定能博得众人喝彩,老夫不解的是,这与你登门有何关系?莫非其中还别有内情?”
“大王明察秋毫,小子确有下情禀报。”
刘禹站起身,冲着他拱了拱手,赵与芮看了他一会,摆摆手将侍候的人都遣了出去,只留下那个王府长史。
“说吧。”
“那女子姓赵。”
短短地几个字先是让赵与芮一怔,紧接着就反应过来,盯着他的眼睛,神色都变得疾厉了些。
“她父亲叫什么?”
“讳与祀。”
赵与芮在心里想了想,又同长史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肯定地点了点头,一瞬间,他的脸色就变了。
“贼子敢尔!”
古人骂人的词语也就那么几句,而且说出来还显得文邹邹地,在刘禹听着一点杀伤力都没有,孰不知,这已经是赵与芮能说出来最粗俗的话了。
“嘭!”地一声。
桌上一个官窑盅子被摔成了碎片,那可是宋瓷,暴殄天物啊,刘禹看着心头都在滴血。
摔了个杯子,似乎才稍稍解了恨,他气呼呼地坐下,面色不豫地盯着刘禹,后者的目光坦然,毫不躲闪。
“你来找老夫,是想宗正寺应了这桩婚配?”
“大王明鉴。”
“老夫也不瞒你,在某这处没有问题,可是宗正寺并非某一言之堂,若是有人提出异议,事情就会旷日持久,想必你也不希望看到吧。”
话音一转,赵与芮接着说道。
“这个故事,你不妨进宫一趟,说与圣人听,要比老夫这里好使。”
看得出,他是真心实意地在出主意,刘禹自然不能不领这个情,他对着老者正色施了一礼。
“小子亦不瞒大王,拙荆已经入宫去了。”
“也就是说,你入府来,还不光是讲个故事?”
“正是,小子想知道的是,南外宗正司,是否归大王管?”
刘禹的这个问题让赵与芮疑惑了,南外宗正司远在福建路,和他没有半点关系,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大王容禀,小子最近听到风声,泉州有变,只恐会威胁到南司安危,还请大王速做决断,让那里的人赶紧撤离。”
“你是说,蒲家有反意?”
赵与芮一脸地不敢置信,这么大的事,刘禹不可能乱说,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就是通了天了,可是泉州相隔如此之远,他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呢?
“不是有反意,蒲家已经反了,不光是蒲家,驻守泉州的御营禁军武卫左翼所部在其都统夏景的带领下占据了全城,如果不赶紧撤离,他们下一步就会拿南司开刀,大王,宜速决。”
“你怎知......”
“最迟明日,来自琼州的军报就会到达京师,大王自可分辨真伪,小子言尽于此,就不叨扰了,告辞。”
赵与芮从心底里不愿意相信,可看到刘禹的表现,他不得不信,明天军报一到就会成为事实,那么远的距离,要怎么通知,如何在叛军眼皮底下撤离?都是绝大的难题,一时间,赵与芮感觉头脑发晕,几乎站都站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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