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着宫中太监服侍的男子跪了下来,向萧鼎禀告萧逢君以及无止禅师之事。虽然萧鼎听云翊白说了一遍,但如今再听此事,他心中的怒火不减反增,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无法遏制的怒杀之气。
他看着萧逢君,目光之中并无任何怜惜之意,不过倒是没有杀意。但他的视线在看向无止禅师,那杀意便毫无掩饰的露了出来。
“无止禅师,对于此话,你可有辨别之言?他说的可是实话?”萧鼎冷声询问无止。
无止只是仰天拜了一下,轻叹了一口气:“阿弥陀佛。”
“皇上,此事……”无止刚想说话,跪在她旁侧的萧逢君伸手拉住了他的僧服,冲他摇了摇头,眼眸之中满是祈求。
不要承认,承认了你会死的。
无止看着萧逢君,目光温柔而又怜惜。突然,他朝萧逢君笑一下,目光之中似乎多了什么。
他出生便被父母丢于天垣寺山门之前,被当时的四大禅师之一,也就是他后来的师父无悔禅师所救。无悔怜他,收为关门弟子,他自小便是在无悔的教诲中成长,对于佛门之戒,一直严己克制。因为慧根奇佳,又是一代禅师无悔禅师的弟子,他二十岁时便已是天垣寺的四大禅师之一。
可是,他不像无悔那般,经历过人世间的一切。情之一字于他来说,于这红尘任何一人来说,都是劫数。而他,也遇到了他命中的劫数。
本来,对待萧逢君,他只是将她当做一个红尘苦痛迷茫之人。他关心她,为她开导,不过是佛家引导世人走出苦难罢了。
然而日久生情,人生八苦之情爱苦,即使是历经多年佛法的他,也未曾逃过。
如今事已至此,或许这就是佛祖给他的劫难,而他应于此劫,命归此劫,也是无可厚非之事。
“公主,无止该有此劫。”无止的声音极轻,只有他和萧逢君两人可以听清。
听到这话,萧逢君身子一颤,眼泪瞬间便流了出来。她和无止认识已有三年时间,这三年,足够她了解无止。她知道,无止已经决心去死。
虽然,无止承认了他们感情,也愿意带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是,于他来说,与自己的这段情终究是错误的。如今,错误被人发现,他所要做的便是弥补这个错误,用他的命来弥补。
“皇上,出家人不打诳语,这位施主所言的确是事实,是贫僧倾慕公主,公主年幼不知世间险恶,才会被贫僧所误,希望皇上对公主可以网开一面。”无止说完,向萧鼎行了一礼。他的神情坦荡平淡,没有任何遮掩,好像即将圆寂于世的高僧,面对匆匆数十年光阴中的红尘琐事、佛门中事,都是那般的坦然、那般的无畏。
书云笺此时有些明白,为什么萧逢君会对无止这样一个出家之人动心?
“可惜了,无止禅师此番无法活命,否则我还想与他论一论佛法。”北陵青在书云笺耳侧开口,语气之中似乎有惋惜之意。
书云笺立刻侧头望着北陵青,“狐狸,你能够救他。”
“敏敏,我只杀该死之人,只救想活命之人。”北陵青低头专注的看着书云笺,优雅的侧面泛着玉石一般柔软的光芒。他的神情安然从容,目光深不可测。“无止,他并不想活。”
书云笺一愣,目光看向无止。只见他平静的面对着萧鼎等皇家之人,面对千叶禅师等佛门之人,无论周围人以如何的眼神看待他,他都没有丝毫的畏惧,那种感觉就像是已经决心赴死之人面对死亡时的平静。
“父皇,小妹年纪尚小,自大病之后又口不能言,无止禅师所言应该不假话,求父皇不要怪罪小妹此事。”萧延嗣拱手对着萧鼎行了一礼,替萧逢君求情。
“的确如此,皇上。逢君年纪小,又常年居于深宫,不懂人世险恶,自然容易犯罪。还望皇上看在她年幼无知,以及她早逝的母妃面子上,饶了逢君这一次。”书天怡看了萧逢君一眼,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当初在宫中,她与萧逢君母妃的关系也算不错,自她母后逝后,自己虽然也对她多加照料,可是她却不亲近自己,自己也只能在生活上照料。
如今见她这般,书天怡心中酸涩,不过却又无可奈何。
随后,书天栏、容翎等人也都为萧逢君求情,萧鼎的脸色渐渐温和了一些。但面对无止时,依旧是掩饰不了的杀意。
“逢君年纪小,此事可以对她网开一面。但无止身为天垣寺禅师,竟然妄动男女之情,朕绝对不会姑息于他。千叶禅师,你们可要为无止求情?”萧鼎看了看一边的千叶、了然以及悟道三位禅师,语气冷淡而又嘲弄。
三人对视了一眼,千叶禅师向前一步,出声道:“启禀皇上,无止所犯错事,他已经有了决定,我等自然不会干涉,但请皇上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饶无止一命。”
千叶禅师的话很显然对萧鼎产生了些许作用,神情较刚才改变了一些。沉默了片刻,他正准备答应千叶禅师此事时,有一个太监突然跪了下来。
“启禀皇上,奴才突然想起一事,是关于无止禅师和蕙樱公主的。”
“何事?”萧鼎的脸色瞬间便沉了下来。
“太后在去弗宜山礼佛之前,每月初一十五都来此礼佛,蕙樱公主每次都会陪太后前来。而且,每次都会与无止禅师一起,说是在讲解佛理。”
此言一出,萧鼎的脸色更加阴沉。他望向无止,阴沉的冷气在齿间拂过,让他的声音更加的冷漠无情。
“无止,你……你……”萧鼎有些开不了口,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询问无止这事。
其他人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知道萧鼎要问什么,目光都不自觉聚集到萧逢君以及无止身上。
“皇上,无止与公主发乎情,止乎礼,皇上所担忧的事情并未发生,无止是出家之人,动尘世之情已是一大错事,怎敢一错再错?”无止很平淡的回答了萧鼎的问题。
得到无止的回答,萧鼎的脸色才稍稍好了一些。只是,即使并未发生什么事情,萧鼎对于无止的杀意已经无法改变。
“天垣寺僧人无止,妄动红尘之事,诱引公主,更意欲携公主出逃,不知其重,有悖伦理,实乃国寺之耻。今传朕旨意,将无止五马分尸,尸体丢于乱葬岗,不得安葬入土。”
此言一出,萧逢君身子一颤,立刻张口准备向萧鼎求情。无止一眼便看出她的想法,立刻俯身按住她的肩膀,对她摇了摇头。
“公主,求你了,不要。”无止注视着萧逢君的双眸,目光温柔。
“无……无……”萧逢君早已经是泪流满目,表情之上只能用绝望二字来形容。她颤抖的摇着头,想要说话,可是看到无止看她时的眼神,却连他的名字都叫不出来了。
“来人,朕的旨意,即可执行,不得有误。”萧鼎看到萧逢君对待无止的样子,心中只想着快点让无止魂归无处,免得丢了皇家的颜面。
听到他的旨意,周围的侍卫立刻应了一声,走向无止。而此时,景老王爷突然开口说了一句。
“皇上既然已经下旨杀无止,那就让他与公主道一下别,反正今日无止注定要死,稍微迟些时刻,应该也没有什么大碍,是吧皇上?”
有景老王爷替萧逢君和无止说情,萧鼎自然也就没有再为难。他侧头看了身侧的云翊白一眼,冷声吩咐:“云翊白,两刻钟后,带无止于天垣寺前行刑,虽然佛门清静之地不宜杀生,但今日这事得让天垣寺僧众看看以儆效尤。”
“是,皇上。”云翊白应了一声。
之后,萧鼎带着众人前去天垣寺后山祭拜开国帝后,无止以及萧逢还在大雄宝殿之前,周围有着很多侍卫。
“公主,无止以后不能陪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你不能吃太多桃子,没我在身边看着你,你一定又会贪嘴,让宫里的嬷嬷为难;你吃鱼容易起疹子,以后不能吃,不过鱼汤可以喝一些,我问过大夫,应该不会有事;你睡觉的时候不能有一点响声,以后记得提醒身边的侍女,在你入睡时动作轻些;以后夜里睡不着出去走走时,要记得披件斗篷,你一直都忘了这事,我每次都得给你披我的袈裟,真是麻烦;还有,要找个与你门当户对、对你好、配得上你的人,无止定然会祝福公主与未来驸马,夫妻同心,白头偕老。”
萧逢君泪流不止,又不能说话,她只能抓紧无止的手,不停的对他摇头。
不要死,不要死。
“公主,佛渡世人,便是对人间有情。我对世人亦有情,只不过对公主的情多了私心。如今,该是无止为这私心付出代价之时。”
无止说完,看向一边守候的云翊白,平淡的说道:“公公,劳烦你将公主带走,她年纪尚小,不该为无止的错付出任何代价。”
“明白了,无止禅师。”云翊白应了一声,吩咐周围的嬷嬷带萧逢君走。嬷嬷强制带她走时,萧逢君想要抵抗,可是却敌不过她们的力气,她望着无止,想要唤他,但无止只是轻轻的对她摇头,要她不要开口。
萧逢君被公主的嬷嬷带走之后,无止看着她的背影,低叹的唤了一声。
那是他此生第一次,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这样唤她。
“逢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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