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祈进宫必做的两件事,一个是上朝,一个则是去浅酒的寝宫
她有很多事情想问这个西昭女子——甄禹被害的真相,皇帝荣澈生病的真相,白马河畔自己中了什么毒。敏感地觉得,这些事件背后,必定都与她和西昭有关。
然而虽然历史已经成为过去,往事尘埃落定,浅酒却并不想告诉桑祈她想要的答案。
于是桑祈锲而不舍地来,她坚持顾左右而言他,亦已周旋了数个回合。
今日桑祈却觉着,浅酒与平常有些不同。
她还是穿着美艳诱惑的薄纱,以往都是带着几分慵懒醉意地自顾自弹奏着琵琶,笑意温和却就是不说实话。今日却反常地没弹曲儿,而是靠在美人榻上,见桑祈宫人迎进来也没起身,眼角似乎还带了几分潮湿的水汽。
桑祈看到她面前摆着一封信笺,不由暗暗蹙眉,想着该不会这信是西昭人来的,他们终是胃口大开,不满于只待在平津了吧。
一直到她走到近处,轻声咳了两下,浅酒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美眸顾盼,盈盈然看向她,低低叹了口气,笑道:“大将军又来了。”
言辞间,就好像二人是一对熟悉的友人似的。
桑祈耸耸肩,道:“是啊,浅酒姑娘不觉得我烦么?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你便是替我解个惑又如何,那奇毒既是你西昭的,就算我知道了也不能搞出什么名堂不是?”
这番话她已经翻来覆去说了许多次了,再三强调自己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出于好奇。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处。
这一次却例外,浅酒侧眸,仔仔细细打量了她一番,史无前例地反问了她一个问题:“妾身若是告诉将军,将军会同意陛下的要求么?”
桑祈刚想说唉呀姑娘你终于肯开口了真是老天开眼,听到后半句却不解地愣了愣:“什么要求?”
“将军心里明白。”浅酒起身,披着垂顺至地,黑亮如瀑的柔美长发,赤脚走到梳妆台旁,补了补唇上的胭脂。
桑祈嘴角一抽,心想该不会这是在暗指卓文远刚才说的,让她帮忙在唇上涂丹脂的事儿吧。那只是话赶话的随口一提而已啊,再说文政殿离浅酒的寝宫醉眠轩隔着大半个御花园,当时殿里又没有别人,二人间的对话,她是怎么知道的?莫非这姑娘真是什么狐媚精怪不成?
浅酒精心地补好胭脂之后,又开始对镜描眉,见桑祈半晌不答话,才又道:“妾身说的是陛下想要迎娶将军一事。大将军三年孝期已满,可曾想过,若是陛下再次向您求娶,要怎么办?”
不是说胭脂的事儿就好,桑祈松了口气,无奈地笑道:“我觉得你可能是误会了什么,卓……哦不,陛下并没有要将我纳入后宫的想法。”
浅酒却是不太相信,浅笑道:“哦?妾身可记得,从前将军未被圣旨赐婚的时候,陛下可是在您身上花费了不少心思。每次外出回来,必定要去看您,给您带好吃的,和好玩的小玩意。就是直白地求娶的话,怕是也说了不下千百次了吧。莫非将军一直都当做了耳旁风?”
往事不可追,他确是曾经待她极好,她也毫无顾忌地报以真心,然而……
桑祈眸光暗了暗,语气不善道:“然而彼时他的目的只是想要与我联姻,得到桑家的力量。如今的境况却是,我做这个将军,比做个后妃对他而言有用处的多。毕竟后宫有你们跟宋佳音作对就够了,我还要帮他在朝堂对付宋落天。你觉得事到如今,他又缘何还需要娶我?”
浅酒听完,但笑不语,青黛缓缓扫过柳眉后,美人妆成,才起身又走过来,与她对坐,赤足上的金饰随着她的脚步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脆响。
醉眠轩里不备茶,只备酒,美艳动人的女子轻轻柔柔拿起碧绿透亮的琉璃酒壶,给自己和桑祈各倒了一杯,声线温柔道:“妾身可以告诉大将军你想知道的事情,但有一个交换条件。”
“你知道若是要我嫁给皇帝,我不会同意的。”桑祈摇头道,“我是有婚约在身的人了。南燕皇室还在,我的赐婚就还有效。”
“可是将军如今已不在南燕,而在我齐国境内了。”浅酒微笑提醒,“也不用着急把话说得这么满,说不定再过一阵子,将军就会发现这婚约确实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桑祈微微蹙眉,不明白她这番话是何含义。
浅酒却未加解释,当真慢条斯理地饮着酒,对她说起了她想知道的三件事。
“第一,甄禹之死。下毒的是妾身的长姐。想来明月妹妹也已经告诉过您,她记得自己当年见过杀人凶手,是一个与妾身长相极其相似的女子。甚至有可能一度认为就是妾身,为此还受了些惊吓。”
果然如此,桑祈不由道:“可是受了卓家长辈的指使?”
浅酒笑容一深,算是默认,继续解释道:“那是一种名为望乡的毒,混在酒里,无色无味,喝下之后也没有感觉。人仿佛就像宿醉不醒一般,做一场沉沉的梦,便到了彼岸。甚至还有一些人中毒之后会,出现美好的幻觉,确实是一种毫无痛苦的死法。对于当时的甄禹来说,大概也是一种解脱吧。毕竟,心爱的姑娘同他说出了那些残忍的话,也让他受了不少打击,甚至想要因此自暴自弃。”
和自己猜测的一模一样,桑祈低头,若有所思地喝了口酒。
“说到这里,其实妾身一直想妄加评断一句,令姊挑选郎君的眼光实在欠佳。她本意大概是想斩断情丝,与甄禹恩断义绝,好让甄禹能够忘记自己,重新开始。以为甄禹会是条坚强的硬汉,从此专心于事业,在沙场上闯出一番名堂。然而甄禹却未曾能够理解她的苦衷,归来后满腹怨气,说得都是愤恨不平的话语,甚至破罐子破摔,说要一醉不醒,这可是他的原话。家姐说,从卖给他酒,到提到帮他送到府上,再到陪他一起喝和下毒,全过程根本丝毫不费任何力气。”
“我可不敢苟同。”桑祈听完,蹙眉道:“他才回家一日,就被你们毒杀了,到底是什么心思,会不会第二天就会振作起来了,谁又能知道呢?”
“也许吧。”浅酒也不与她争辩,寥寥点评三个字,便结束这一段说明,开始说荣澈的事。
“毒死前朝皇帝荣氏的毒,说来其实将军应该见过,便是您曾经捡到的,古笛中的罂粟。将其提炼萃取,制成粉末后,只需每餐稍稍加一点点在人的饮食之中,一日两日觉不出什么。但长此以往,便会让人体虚中匮,疲劳成疾,一旦病发,再无回天余地。并且从头至尾,就是再高明的郎中,也查不出蛛丝马迹。此毒又名极乐引,初服食之时,甚至会觉得每天吃含有该毒的食物,都能感到快乐。然而却是饮鸩止渴,将登极乐世界的先兆。”
“所以你们专门用此毒对付皇帝,就是想让御医束手无策,好不留下谋害帝王的恶名?”桑祈有些不明白。按照她的说法,用先前那种名为望乡的毒,不是也能达到这种查不出来的效果吗?更何况,他们都计划着谋权篡位了,又怎么会在乎一个毒害先帝的罪状。何苦大费周章地,折腾这么许久。
浅酒沉吟半晌,才道:“这是卓后自己的意愿。我想,大约是因为中望乡之毒而死太安逸,并非她所乐见的结果吧。”
女人的心,究竟能有多可怕?
桑祈手上一抖,感觉脊背发凉。
想象无数个朝夕相伴的日日夜夜里,卓后一边默默在荣帝的饮食中下着毒,一边温婉贤淑地与他亲昵,演出一场毫无破绽的恩爱戏码,心里又在想些什么,要承受多大的压力呢?
浅酒道:“而且,这一漫长的下毒过程,卓后整整花费了一年时间。期间其实随时都可以中断,而后只要经过悉心治疗,荣帝便不会死。妾身妄加揣测一下,觉得其实卓后心里,还是想过给荣帝,也给自己一个机会的吧。只可惜,始终没有等到那个转折的时机到来。”
桑祈把玩着酒盏,疑惑道:“是因为没有子嗣么?”
“谁知道呢。”浅酒笑笑,又道:“也许吧。妾身也是道听途说的。据传言,卓后不能生育,是嫁给荣帝三年之后,就由御医确诊了的病症。彼时卓后十分难过,可是荣帝对卓后情深一片,不但隐瞒了这个秘密,还对她说绝不会因此动摇她的皇后之位。卓后一定以为,自己的夫君是深爱自己的。然而后来,荣帝身边的女人不断,其中还有不少都怀上了龙种。”
“所以她就害怕了,怕一旦有太子出生,自己的地位终究会受到威胁?”
浅酒点点头,又摇摇头,注视着桑祈的双眸,淡淡道:“也许是,也许不是。也许她只是出于内心的不平衡,不愿让别的女子为自己的夫君生下骨肉,拥有二人爱情的结晶,组成一个完整的家庭,将她排挤在外,而与地位权力无关。只是希望,这世界上唯一能为他生儿育女的人是自己……”
“所以宫中的妃子总是莫名其妙流产,唯一的一个太子荣寻,便是在宫外生下之后才认祖归宗的,卓后鞭长莫及的产物?”桑祈顺着她的思路大胆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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