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部下,于甄远道带领的队伍一片人仰马翻,仓皇逃窜之际,乘胜追击,大获全胜。这场战役,因着充分利用了地形、天气和敌军心理的关系,成为了后世名传千古的,一场以少胜多的经典战例。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追击持续到第二天清晨,原本抱着必死的决心上阵的弟兄们,见自己亲手实践了如此规模宏大的逆转,情绪都十分激越。
闫琰从泥泞的山路上策马而归,手里还拿着加了磷火的火炬,面上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惊讶道:“成了?”
“是啊,成了。”回答他的人,看着隘口处被丢弃一地的凌乱物资,和没人来得及去收拾的尸体,也是一样迷茫。到处都是散落的箭矢,甚至还没来得及搭弓射出,就成袋洒在淤泥里。战旗倒在浅浅的河水里,因为黄浊的河水看不清颜色。被踩断的枪戟,被践踏的躯体……眼前的画面,清晰地展现着昨夜的惨烈。
众人失神了一会儿,才清晰地意识到,成了,他们成功击退了敌军,有时间等后续部队慢慢赶上来了。
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将营帐转移到城内,占领岳城。这样一来,即使后面的补给迟迟不能赶到,他们也不必太为口粮问题发愁。
于是刚刚打了胜仗的人们,又开始马不停蹄地清理起战场来。将还完好无损的戈矛甲兵收整归纳,查看有没有活口,并将死去的人集中安葬。
毕竟,这些人中的一部分,曾经也是他们的战友。
如今不得已而为敌,许是也有军令当头,不得不从的苦衷。
莲翩听到外面的喧嚣声平静了,从营帐里出来,淌着没过脚踝的积水转悠了一圈,没找着桑祈,便寻到闫琰,问:“我家小姐呢?”
闫琰正在组织人将完好无损的箭矢清理出来,闻言一怔,这才想起来,好像打从自己下山,就一直没见到桑祈。
不由蹙眉,叫了一个抱着一堆长弓的士兵,问道:“去追敌的人,都回来了吗?”
“听说是都回来了,大司马之前嘱咐过,穷寇莫追,只需将其赶出岳城即可。”
话音一落,莲翩立刻紧张起来,不安地绞着衣袖,好像在想怎么办,要不要去找找。
闫琰见状,嬉笑着摆手安慰了一句:“嘿,别多想,我师姐那是什么人啊,别的不说,跑的是最快。这么多弟兄都安然无恙,更何况是她了。肯定是不小心跑太远,等一会儿就回来了。”
这是夸人,还是损人呢啊。莲翩哭笑不得,白了他一眼。心里对他这个说法,却是也认同了几分,稍微没那么着急了。
闫琰将工作托付给一个副将,刚想说,自己去找找看。
便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桑祈从隘口的那边赶回来了。铠甲被雨水洗过,光亮如新,披风上也没有污垢,看起来应该是没有受伤,只是神情十分疲惫,眼眸里有暗红的血丝。一回来,看看众人,打了个哈欠,道:“弟兄们也辛苦了,先别收拾了,都去睡会儿吧。”
说着,朝闫琰和莲翩扬手示意了一下自己回来了,便下马进了营帐。
看得出,不是特别高兴。
闫琰和莲翩对视一眼,前者一脸迷茫,后者则小声解释道:“可能是没抓到甄远道。”
桑祈将帐门放下,只觉胳膊沉重得很。使用这神威烈火枪作战,对她来说,确实还是吃力了些。解了铠甲和披风,将枪放好,扑通一声,人就倒在了毛毡上,说什么也不想再动弹一下了。
然觉得口渴得很,又想喝水。
于是开口,想叫晏云之帮忙倒些,唤了一声,才想起来,他去敌后了,也没回来呢。
只好作罢,继续渴着,调整了一下卧姿,就想睡觉。
身体极其劳顿,心里却装着事,尽管阖眸良久,努力想睡,一切都等睡醒之后再说。可实际上,却是久久无法入眠。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又听到了挑帘的声音,微微抬眼,只见一袭银甲映入眼帘。
不用看脸,也知道来者是谁。
她努力撑了撑,勉强起身,打着哈欠唤了句:“师兄。”
晏云之本以为她睡着了,正轻手轻脚地脱战袍,闻声稍稍回眸看了她一眼,温声问:“吵醒你了?”
桑祈摇摇头。
“没有。”
她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用另一只手将头撑起来,笑容明媚:“师兄,我们打了胜仗呢。”
“是啊。”晏云之这会儿将战袍脱完了,只穿着里面的月白中衣,缓步走过来,在她身旁坐下。看得出也高兴,但没有太多意外的欢喜,就好像打了胜仗是正常的,没什么可奇怪的似的。尽管别人都在说,这个战术是多么多么的冒险。
桑祈也说:“我就知道,一定会赢。”
打赢了这场仗,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让她更加舒心。眯着眼睛道了句,言罢复又有些遗憾,道:“只可惜没抓到甄远道。”
“甄远道已经在乱军之中,被我和霍诚联手杀了。”晏云之平静地道了句。
桑祈一下子睡意消了五分,惊讶地抬眸看他:“霍博士?”
晏云之笑了笑。
“是的,多亏了霍诚,在敌后替我散布谣言,扰乱军心。我才能留下,确定你这边安全了之后才走。甄远道大概也没想到,我们也学会了策反这一招,反倒利用了他来劝降的人吧”
桑祈隐约想起来了,确实,甄远道已经过了隘口的时候,自己还看见过他的营帐里亮着灯。原来,那时他当真还在,借着那灯光,在她背后默默守护。
一念心动,她不由得抬手抱住他,往他怀里靠了靠。
晏云之便顺势也揽着她的腰肢,轻轻拍了拍,听她假意嗔道:“干嘛杀了,留着活口带回来给我多好。”
她还想亲手为父亲报仇血恨,并从那人口中问出真相来着。
“我也不想,是他自己不愿被俘。”晏云之解释道,“不过他临死之前,说了一个人的名字,许是所作所为,与这个人有关。”
“谁?”
“甄宇,还是甄昱?没听清楚。”
桑祈一听这个名字,怔住片刻,眸光几番沉浮后,才长叹了一口气。
“是甄禹。”
她扶额道:“他以前最疼爱的长子,也在我父亲军中,可是十年前就已经去世了。有人说他是战死的,有人说他是病死的,总之,死因是个谜,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是我姐姐的恋人。”
晏云之微微挑了挑眉。
“其实具体的细节,我并不清楚。”桑祈有些无奈,“姐姐没有跟我提起过,只是我这样猜测的。毕竟,那时候我还小。若不是你提到这个名字,我都快忘记这些事了。”
“既然桑祎没有说过,你如何知道他们是恋人关系?”晏云之问。
桑祈面色不太自然地红了些,清清嗓,低声道:“因为……我有一次,看到了……他们在草丛里……”
说到这儿,她有点尴尬,不好再具体细说,只道是:“总之,当时我还以为,是他欺负姐姐,急匆匆地跑过去,想救姐姐来着,不由分说就朝着他一通拳打脚踢。结果姐姐的表情特别古怪,反倒来劝阻我,连连解释不是我想的那样,又不说明白到底是哪样,就打发我走了。后来想想,我大概当时是撞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吧。”
“姐姐事后还特地嘱咐过我,千万不要跟别人说。我也真的没跟别人提过,只想着是自己误会了人家,也怪不好意思的,后来也就慢慢淡忘了。如今想来,莫非当时甄禹的死事有蹊跷,甄远道认为是我爹所为,要为儿子报仇,才记恨上他的?”
听完她这种似是而非的概括,晏云之唇角勾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语调也带了几分戏谑,道:“你也真不容易,这么多年了,都没明白当初人家到底是在做什么。”
桑祈面色更红了,懊恼地捶了捶他的胸口,辩解道:“那有什么办法?我一个女孩子,从小没有母亲,被父亲和一堆叔叔伯伯带大,只有一个姐姐,还在我年纪小的时候就嫁人离开了。根本没有人教过我……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啊!”
“没人教过?”晏云之似是不相信,又问了一遍。
“没人教过。”她郑重地点点头,表示自己不是傻,只是没文化。
晏云之的笑意便深了几许,抬手抚上她的耳垂,轻轻揉捏,俯身在她耳边低语道:“那师兄就勉为其难教教你吧。”
本来就有些湿冷的天,淋了一夜雨回来,身上一直发凉,却觉得他手指摩挲的地方,渐渐升起一阵热度,周身都随之温暖了起来,将凉意驱散了几分。
随着这股暖流的升起,和对真相大致有了几分猜测的心安,困意又重新不容抗拒地席卷而来。
桑祈本来想说什么,却挨不住这股困劲儿,打着哈欠,低喃了一句:“我不回去了,走不动了,就在这儿先睡会儿……”
说完便沉沉阖上了眼眸。
晏云之看着怀里的人儿就这样弃自己于不顾,果断地睡了过去,手上动作一顿,笑容有几分无可奈何,将她往自己怀里揽了揽,也躺了下来。
昨夜还混乱的战场,回归安静,只偶尔能听到雨滴滴落的声音,和间或响起的鼾声。
除了少数几个负责把守的士兵,所有人都暂时卸下了精神防备,东倒西歪地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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