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崩驾,太子失踪,卓文远篡位登基等一系列消息,传到平津的时候,距离事发已经过去半个多月。
晏云之的议事厅里,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沉重。
听说父亲被软禁在宫中,闫琰双目泛红,死死地握紧了拳,抬腿恼怒地踢了无辜的椅子腿一脚,恨道:“妈的,没想到卓文远竟然是这种人,我们这些年来被他卓家蒙蔽得好苦。”
“就是,还以为宋玉承是只老狐狸,没想到卓文远隐藏得更深。”
“卓后没有子嗣,皇帝唯一一个儿子还是个平民所生……唉,听说她一直宠溺子瞻,对这个侄子视为己出,想必为娘家谋划也不止一天两天了吧。”
……
众说纷纭之时,桑祈一直愣怔着,目光空洞,觉得脑筋转不过来。
卓文远?
他们说的这个人,真的是卓文远吗?
自己自豆蔻年华便与他相识相知,一直玩闹到十七八岁的那个风流倜傥,游手好闲的美少年?
还是说这世界上还有另一个同名同姓,她所不认识的卓文远?
西昭人这个节骨眼上,再次兵临城下,锣鼓声喧嚣起来,容不得他们在这儿徒生感慨。几个将领又抱怨了几句后,便陆续被晏云之遣散,出去迎敌了。
连闫琰都愤愤不平地大步走远,房间里只剩下了他和桑祈两个人的时候,晏云之才坐近些,抬手在她眼前晃晃,开口唤她:“回神了。”
桑祈茫然地摇了摇头,扯住眼前的手指,问道:“真是卓文远?”
“……嗯。”晏云之轻叹一声,道:“事到如今,有些事也不得不告诉你了。我原本希望,不必走到这一步的。”
“有些事?”
他早就知道了什么,却一直瞒着自己吗?桑祈更糊涂了。
晏云之靠在椅背上,沉吟一番,语气沉静平缓,道:“最早我们刚发现洛京有流寇作乱的时候,我就怀疑过子瞻。你和子瞻一起出城,回来的时候,按说他就算自己不能送你,也应当加派几个护卫,不能让你一个女子入了夜还独行。若是不派马车还好,派了马车还不配备护卫,实在说不过去。而偏巧就遇到了流寇,这流寇目的还不在劫持马车,而是攻击你,便更显蹊跷。”
“……你的意思是说,这是他刻意安排的?”桑祈无语地笑了,摇摇头,表示不解,“可是,这样对他有什么好处啊?”
“大概是想英雄救美?可惜半路我二叔突然杀了出来,搅乱了他的计划,没救成,他也就默默把这件事掩盖过去了,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晏云之挑眉道。
桑祈还是不能理解:“英雄救美,图什么?”
晏云之宠溺一笑,抬手揉揉她的发,低声道:“图什么,他不是同你说了好多次了吗?图你啊。他想要娶你,跟桑家联姻。”
“从这条线继续想下去,不难想到,负责查案的洛京府衙,也与他有勾结,所以才三番五次地查不出结果,只把罪名都推到流寇身上,包括被你撞破的王捕头家的窃盗事件。我怀疑他,便是从发现他频繁提出想与你结亲的意愿,又频繁奔走,和洛京案件频发,这三件事处于同一时期开始的。”
“只苦于一直没有明确的证据。后来你被宋落天陷害入狱,扯出西昭一事,人命关天的时候,他刚好不在。待到他回来,幕后黑手便很快自行现身,你的危机自然而然化解了。这件事,更加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为此,我还特地提点过皇上,可惜皇上对卓家十分信任,毫无防范之心。”
晏云之将自己怀疑卓文远的过程有条不紊地从容道来,仿佛早已洞察了对方的阴谋,而后续发生的一切,也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桑祈终于明白,卓文远一直没有骗她。
他说想与她联姻,得到桑家的力量,都是实话,只是没有说出背后的真实目的而已。
这样一想,连他之所以也频繁出入桑府的原因,便也显而易见了。
她还以为,他是不懂她,才总是围着父亲打转,做父亲的工作。现在想来,不懂的那个人,是她自己啊。人家的目的,一开始就是她父亲,而不是她,不是吗?
想到这儿,桑祈不由觉得指尖发凉。
这么说,从一开始,就都是他计划好的吗?
西北草原上的邂逅,他带着脉脉温情的接近,对她的陪伴呵护……一步步处心积虑,只是为了撬开她的芳心,好得到背后的力量?
而这力量,他会不会,其实已经得到了……
脑海中的几件事情串联在了一起。
自从上元节,卓文远频繁出入她家里之后,父亲就多次明示暗示,表达想让她嫁给他的意思。
在得知她执意要嫁给晏云之之后,父亲的暴怒和不断施压。
傅先生口中提到的,父亲开始暗中撤兵,准备回齐昌,说预感到洛京很快会出事,时间似乎刚好在卓文远放弃说服她,选择与宋佳音大婚之后。
甄远道手上有父亲的兵符,并且在朝堂上公然指责父亲谋反,虽然没有拿出与西昭人相勾结的证据,可与洛京内部的“流寇”事件有关的证据,却是言之凿凿。父亲没有反驳,傅先生也说证据不像是假的……
桑祈越想越害怕,不知不觉,身体开始微微颤抖,惊恐地看向晏云之,掩口低呼了一声:“该不会其实父亲有心谋反的事,也是……真的?而且已经付诸实践了。只是因为我不肯嫁给卓文远,才不得不收手的?”
话一说出口,她又开始拼命摇头,自己否决了这个猜想,起身焦躁地来回踱步,连连道:“不不不,不可能……”
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在自己心目中顶天立地的父亲,当真有过谋权篡位的野心。若真是那样,与严三郎声色俱厉地怒骂着的宋太傅,又有什么分别?
她的父亲,一定是个英雄,必须是个英雄啊。
当晏云之起身将她揽到怀里,她已经肩膀止不住地颤抖,泪水亦盈满了眼眶,一转身,顺其自然地死死抓着他的衣襟,牙关紧咬,才能不放声痛哭出来。
他看得出来,她在害怕。
饶是经历过被栽赃陷害,身陷囹圄的生死一线;经历过父亲突然薨殁,只能靠自己撑起一个家庭的重压;经历过战场上的以命相搏,与传说中拥有不败战绩的名将正面交锋,或是任攻城的流矢擦着发梢而过……都没有见过她如此害怕。
不由得双臂收紧,让她感受到自己怀抱的坚实温暖,一手搭在她的脑后,安慰地轻轻拍着她的头。
“你说,那些事情,到底是不是父亲做的?甄远道呈给皇上的罪证,是真的吗?父亲真的帮了卓文远?”
桑祈埋头在他胸口,良久后才强行将泪意压回去,抬眸看向他,颤声问。
晏云之的深眸,平静而幽暗,轻轻抬手拂过她的面颊,勾唇笑了笑,温声道:“我不知道……目前我只知道,甄家应当是和卓文远有勾结。包括京畿太守甄永康,和你父亲的得力副将甄远道。以甄远道的地位,和你父亲信任他的程度,若说是他单方面跟卓文远合谋,在你父亲不知情的情况下动用桑家的力量,也并非不可能。”
说完,俯身在她微湿的眼角落下一吻,哄道:“你先别多想,眼下,当尽早击退西昭,回去再说。”
听他这么说,桑祈心里舒服了很多,感觉又抓住了一丝希望,赶忙点头。
想起来门还开着,俩人这样卿卿我我的不太好,便回抱了他一下后,侧身从他怀中挪了出去,打起精神问:“既然你早就有所察觉,想必已在洛京留了后手?”
“自然。”晏云之淡笑,掐指计算了一下时间,只道是:“现在白时应当已经带着太子离开皇宫,藏匿起来了吧。”
“为何要离开皇宫?”桑祈有些不明白,“那岂不是正好给了卓文远可乘之机”
“太子年幼,这时候留在宫里,就像是摆在台面上的活靶子,实在危险。将他藏起来,是一种保护。只怕现在盯上他性命的,也远不止卓文远一方力量。”
“……还有他的叔叔吧。”桑祈思忖一番,似有所悟。
眼下,虽然除了卓文远的篡位,还没有其他动乱消息传到平津。可是不难想象,帝位空悬,被异姓取而代之,趁着根基不牢之时,不安分的人恐怕还有很多。
比如跟皇帝有血缘关系的几个王爷,许是也要在各自的封地蠢蠢欲动了吧。年幼的太子,也会成为他们想要除掉的对象。毕竟,若是太子夭折,比卓文远更能名正言顺的继承大统的,正是他们。
桑祈也掰着指头数了数,皇帝的几个兄弟中,有这个争夺皇位的实力的,大概也能数出来两三个,只是不知道他们是否有这个心思。
晏云之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笑道:“其实,带走太子,引起其他皇室成员觊觎帝位,也非我乐见。可是不带走的话,太子又太危险。因为无法实时掌握洛京情况,我也只好事先嘱咐白时,如有异动,先保太子了。而且,更重要的是,现如今,卓文远知道太子在我手里,定要倒打一耙,说我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这叛党的帽子,怕是逃不掉了。”
说着,抬眸看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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