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晏云之面前的时候,桑祈能够明显地看出来,以往一直端庄大方的苏解语,今日格外紧张,低头的动作,都流露出了几分不安与羞涩。
“兰姬见过晏七公子。”她做了个揖,正式道。
晏云之本在小轩中坐着,这会儿站了起来,淡淡笑了笑,虚扶一下,回道:“你我二人多年交情,大可不必如此拘礼。”
苏解语也婉约而笑,道:“今日人多眼杂,礼数还是不能省的,否则,落人口实不好。”
晏云之大约知道她从小受的家教要求她在乎这个,也就不多说什么,只是寒暄了几句,末了夸赞了句:“今日的衣着很适合你。”
桑祈看着,觉得自己和苏家小妹费再多口舌都没有用,只有在得到他的肯定之后,苏解语才真正能够安心。听了这句话,好像终于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不再紧绷绷的了。
不由感慨,大概这就是爱情的滋味吧。于亿万人之中,只在意属于你的那一道视线。
可是,不知为何,明明应该为苏解语感到高兴的她,此时此刻心头却弥漫上了一股难以名状的失落。
那个问题,又突如其来地在脑海中乍现——兰姬心悦云之君,你也是吗?
桑祈心头扑通一跳,猛地摇了摇头,拼命打消掉那一丝丝古怪念头。告诉自己不会的,不会的,怎么可能呢。
山上的几个女子,这会儿也正好走了下来,三三两两地围上前,打断了苏解语和晏云之的对话。
桑祈听到苏解语在叫自己,为了掩饰心中慌乱,赶忙快步走了过去。
“阿祈,给你介绍几位夫人。”苏解语说着,将那几个女子中,盘着发髻的三人一一介绍过。都是在她来洛京前便已为人妇的女子,其中还有一个是卓文远的嫂嫂。
桑祈对于她们本来出身哪家,现在嫁给了谁这种事,记得糊涂,也懒得上心,一听一过,礼节性地打了个招呼,便算是见过了。再看向另外几个没有出阁的姑娘,其中果然少不得有宋佳音。
因着之前在诗会上打赌输了,宋佳音不好再违背承诺刁难于她,只好忍着不发作,仅拿眼神无声地攻击。
桑祈暗自扶额,感叹别说跟她在一处交谈了,就是跟这儿一块儿站着,都很是别扭。苏解语先把自己叫到院子里去,而不是带到这儿来,绝对是太贴心的安排。
可她却不知道,今晚好戏连台,这才刚刚开始。
苏解语带大家来到布宴的楼阁中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出现了。众人进门之前,便发现清风明月阁里已经坐了一个姑娘。要说留意到她也是十分正常,不觉得惊讶才奇怪。因为整个明月楼,早已摆好的一排一排桌案前,只坐着她一个人。
看见这一幕,自然而然挑眉的不仅仅是桑祈。
目光交错的一瞬间,宋佳音和那人便不约而同地眉头紧锁。
宋佳音先出声惊呼了句:“怎么是你?”
那姑娘便也毫不顾忌,一脸厌恶地站起身来。回道:“我也想问,怎么是你,真是冤家路窄。”
“你……”宋佳音双拳紧握,银牙咬得咔嚓作响,面色如纸,恼怒地低吼道:“上次那笔帐,本小姐大人有大量,本不想跟你算。今日你还偏偏要送上门来,那就不要怪本小姐……”
“阿音。”
她还没说完,便听主人苏解语低声斥责了一句:“休得无礼,这是兰姬的客人。”
“就是,人家兰姬都没说什么,哪里轮得到你嚷嚷。”另外一个妇人附和道。
迫于周遭的舆论压力,宋佳音话卡了一半,被憋了回去,噎得够呛,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郁闷得紧,只得恨恨拂袖,凑到苏解语身边,扯着她的袖子哼唧:“苏姐姐,苏姐姐,你怎么会叫这种人来……她一低贱商民,怎配与我们同室而食?”
“莫要胡说生事了,只管吃你的就是。”苏解语并未解释,只淡淡道了句,便主动走到了自己的座位。
其他人也陆续落座,宋佳音才不情不愿地走了进去。
今日在清风明月阁中齐聚的都是同辈,因此并未事先区分座次,只按照男女有别稍做区分。但是明显,那名女子周围的座位都被空了出来——虽然嘴上说着来的都是客,但实际上没有人愿意接近她,或者说都在下意识地回避。
偏生是桑祈,出于好奇,主动坐到了她旁边,自我介绍道:“不知姑娘可还记得我,上次净灵台,多谢姑娘仗义执言,出手解围。”
那名女子看了她一眼,似乎觉得她有些奇怪,不冷不热地道了句:“不用谢,我也不是为了帮你,只是看不惯那姓宋的而已。”
桑祈低笑一声,道:“小女桑祈,不知尊姓大名?”
“呵。”
面对她的热情,那女子却是冷眼相看,转过头去,硬声道了句:“民女姓氏低贱,女郎不必知晓。”便不再同她说话。
又碰了一鼻子灰,桑祈只好无奈地喝了口酒。
抬眸之时,发现晏云之正好坐在对面,正眉眼淡泊,看着自己。
这一口酒差点没呛下去。
桑祈一个慌乱,赶忙咳了咳,抬袖挡住了自己的糗态。眼角却似乎瞟到,对面那看似清远雅正,端方如玉的男子,不经意地勾唇笑了笑。
不由在心里骂了句,这家伙一定又是故意的,不知道在打什么看她笑话的如意算盘。
长辈们都不在,宴上气氛比较放松,几轮歌舞过后,众人便陆续上前送上自己带来的寿礼。
桑祈准备的是自己和莲翩精心绣制的一幅草原风光图,道:“别介意绣工,重要的是心意,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绣这么大一幅作品……虽然……还是让别人帮了忙。”
苏解语笑着接了,没提绣工的事儿,只道是:“多谢阿祈,图样很特别,兰姬很喜欢。”
见她看着那蓝天白云,目光柔和,好像不是敷衍了事,桑祈也就安心了,转身回去,正遇上晏云之。
不知怎的,她第一反应就是快走两步,赶紧避开他。
不料去路却被人挡着,不管她怎么走,好像都得迎面相撞。不得不抬眸,朝他努努嘴,停了下来。
晏云之倒是没事人似的,表情严肃,问道:“见了师兄,如何不招呼一声?上学的时候,司业就是这样教你长幼尊卑之道的?”
“司业只教了我,好狗不挡道。”桑祈没好气地还嘴道,“真没见过你脸皮这么厚的人,上赶着让人家给你行礼。”
晏云之面色不改,只用“这是你应该做的”的眼神,威严地看着她。
桑祈可受不住他这目光的无言压迫,干脆扭头看向了一边,还以“我就不行礼你爱怎么地怎么地”的倔强姿态。
晏云之便长眉轻扬,抖了抖衣袖,从容道:“其实,晏某也不差你那一声师兄。只是有些关于罂粟的情报,以为你会有兴趣,想告诉你一声。却因近来一直忙于事务,没有机会相见。本想着趁今日一叙,既然你不愿同我说话,便也只好作罢。”
他边说,边自顾自地绕过她,走了……
桑祈败下阵来,纠结了一小会儿,转身追上,厚着脸皮笑道:“师兄你好,师兄你今天真的特别帅……师妹这厢有礼了。”说着还颇为夸张地屈身拜了拜。
晏云之眼角浮现一抹笑意,面上却仍旧清清冷冷的,道:“哦,是么。”
是……你二大爷啊!
桑祈在心里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
便又听晏云之道:“晏某还要送上贺礼,等下再说吧,回头自会再去找你。”说完又迈着长腿走远了。
人家要送礼,总不好跟去,桑祈悻悻地回到座上,哀叹似乎自己又被耍了。
晏云之送给苏解语的礼物,是一张瑟,据说这是苏解语最擅长的乐器。又据说,这看似普通的瑟,却是出自名匠之手,已有百年历史,并为名动一时的大师所用过,绝非凡品,甚至可以称得上稀世珍宝。
桑祈当然不懂这些,都是耳朵尖,听旁人低语的。
不乏有人云,琴瑟乃赠予知音之物,可见晏云之和苏解语的确交情匪浅。
更有人说,这是琴瑟和谐的寓意,莫不是代表着,晏家要向苏家提亲了吧。
桑祈一一听在耳中,戳在心口,感到苦涩。
苏解语拿到贺礼,却是激动不已,细细触摸着丝弦,眸中一片水泽,沉思半晌后,道了句:“兰姬有一不情之请,不知能否与少安兄合奏一曲?”
这个邀请说得出言坦荡,落落大方,让人没有理由拒绝。
晏云之便顺其自然地答应下来。
苏解语又命人拿上自己的琴来,借他一用,温然笑道:“今日,不如稍做改变,由兰姬先起?”
“你的生辰,随你。”白衣君子谦谦有礼。
于是阁中安静下来,苏解语便抬手,起了一段《鸾凤鸣》。晏云之微微一怔,却还是不露声色地和弦,拨奏了起来。
琴瑟音色交汇,时而如两只蝴蝶追逐嬉戏,时而如高山流水相映成趣,默契无间,相得益彰。
鼓瑟的女子,面容绝世,秀丽温雅。抚琴的男子,姿容皎然,飘逸若仙。
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对神仙眷侣。
桑祈听着听着,只觉这阁中空气不好,教人胸口烦闷,便默默起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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