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上刮着微风,阳光洒下一片金光粼粼,无数纵帆被夕阳的光辉染成金黄颜色,楼船列成整齐的战阵,虽然只是近海,但风浪已比江上大了许多,城墙般高大的船舷之间,海鳅船、十橹船、刀船等小型战船随浪涛起伏。
宋国还从未遭遇过自海上来的劫掠,沿岸的守备十分松懈。海寇在定居海商的接应下,往往避开重兵防守的堡寨,分散以小船登岸,袭击那些不设防的沿海村镇。海寇这一路北上,一路烽烟,尝到了甜头,胃口也越来越大,开始尝试攻打兵力单薄的县邑、州城,如果守兵不力,就破城大掠,如遇防守坚决的,便四散劫掠村庄而去。
数日之前,有人告发了海寇的内应,横海军审问得知,大食海寇准备攻打华亭县。华亭县是两浙路的主要海港,也是两浙市舶司的驻地。韩世忠一边通知两浙市舶司和秀州防御使,一边急调附近的战船,一举将大股海寇堵住了秀州近海。
宋军战船背海向陆,船头的炮口向着西方,在褐色的陆地与蓝色大海之间,有无数盐田平滑如镜,映射着金灿灿的阳光。逆风方向,数十艘海船停泊在岸边,不断有海寇出现在岸边,将海滩上搁浅的小船推如海水,拼命朝大船划过去。
远处的村庄腾起一处处浓烟,那是海寇们放火阻止岸上的宋军追击。数十艘大食战船面向东方一字排开,船头的炮口对着宋军战船。千里镜圆形的视野中,海寇们带着白头巾,他们挤在船舷边上,手持月牙大刀朝着宋军大声叫嚣。对上大宋水师,海寇们虽有些慌乱,但气焰嚣张,脸上毫无惧色。
“王八羔子!”韩世忠放下千里镜,怒道:“先用炮轰!”
“开炮——”炮长拖长声音下下,火炮手一同时点燃火绳,片刻后,数十门舰首大炮发出震天怒吼,“轰——”“轰——”“轰——”,一枚枚圆铁炮弹掠过天空。因为海面辽阔,波涛起伏,大食海船的队形也很稀疏,大部分炮弹都未能命中敌船,只是在海面上激起一片片水花,但声势也十分吓人。
大食海寇平常一遇宋军便扬帆远遁,但这时,还有许多同伙在岸上,他们不得不一边发出烟火信号,一边开炮迎战。双方对轰击了一阵,大食海船发现宋军炮火猛烈,便扬帆向南行驶,企图绕开宋军水师。横海军战船一边开炮,一边转动船帆追堵了上去。
横海军战船上,水手们拥挤在船楼和前甲板上,大食的武士则拿着盾牌弯刀挤在后甲板上,双方战船的距离不断接近,彼此的脸孔依稀可辩,船帆转动的吱嘎声,震耳欲聋的炮声,士兵在大声呐喊。距离越近,双方炮弹的命中率越高,炮弹不断落在近处,激起漫天的水花。水花不断拍上船头,炮弹呼啸着击穿甲板,一片木屑横飞,旁边军卒大声惨叫躲避。
在浪涛汹涌的海面上,炮弹不断激起水花。宋军大船船头又高又尖,外面包着铁皮,借着风势撞过去,顿时将几条小船犁沉,更多的海船则靠了一起。大船船舷犹如高高的城墙,在船舷的缝隙之间,小船不停地颠簸。
“放箭!”呼延通浑身都湿透了,他顾不得抹脸,大声道:“放箭!”
数十根箭矢射向对面,与此同时,对面的箭矢也射了过来,漫天箭羽穿透水花,许多水手捂着伤口惨叫,战船之间距离太近了,弓箭手拼命加快放箭的速度,但仅仅三箭之后,两艘船就“砰”的一声撞在一起。苏胜在船舷上身形一晃,险些掉进荡漾的海水。
“杀!”苏胜没有任何犹豫,朝向敌船跳了出去。
五尺宽的距离一跃而过,三四柄雪亮刀光袭来,苏胜借摔倒之势就地一滚,腰背扭动,施展滚趟刀一圈斩出去。逼开了周围的敌人,苏胜才趁隙站起身来,环目四顾,一起跳船帮的五个陷阵死士,一人已不见踪影,大概掉到了海里。另有两人带伤。两柄大食弯刀劈过来,“找死!”苏胜大吼一声,刀光如一匹白练斩落,对面的大食武士不敌踉跄退去。
苏胜趁机和另外两名陷阵兵会合,背靠背站在一起。这时,他们只能孤军作战。周围的大食人咕噜了几句,苏胜根本听不懂他们说的话,只把眼睛一瞪,大声喊道:“杀贼!”其他三个陷阵兵一起大声喊:“杀!”趁海寇迟疑之时,他们再度奋不顾身冲出去。
海寇被苏胜的气势所慑,不但没拦住他,还苏胜趁隙砍下一条手臂,受伤的大食人血流如注地倒下去。而另一个陷阵兵脚步一缓,便被一大食武士抢入空门,弯刀一闪,砍破两层皮甲,直接划开肚子,肠子和其它脏器都流了出来。以命搏命的搏斗中,谁稍存了躲避之意,就死路一条。伤者是没有机会的,每一个人倒下,都会有更多的敌人扑上去补刀,以防有人诈死。
大食人弯刀使得精熟,片片白刃翻飞,照着要害招呼,稍不留意便非死即伤。有人刚刚还在大呼酣战,接着便被划开喉管,鲜血立刻喷溅出来,而电光石火之间,另一人则被砍断了手臂。甲板上污血横流,到处是尸体和残肢。
在海面上,战船不时猛烈地撞击敌方。大船被敌方撞角凿穿了薄弱的舱壁,小船被大船撞毁撞沉。损毁的战船甲板上,不断有人跳入海水里,无数水手在海水里挣扎。大食人将一些奴隶关在底舱,海水不断地涌进来,他们如果不能堵上漏洞,就能陪战船一起葬身海底。宋军也有水手来不及逃出,每条倾覆战船里,都有无数人在呼喊救命,他们用拳头,用刀柄,拼命而绝望地敲击舱壁,然而,呼救的声音完全被炮声和喊杀声盖住了。
“轰”“轰”的炮声一直没有停歇,在这个距离上,几乎瞎子都能命中密集的敌船,避免误伤反而是不可能的事。呼啸的炮弹不断击穿船板,带着巨大的冲力收割着生命。在激烈的炮击中,不断大食海寇抓着缆索跳上宋军战船,横海军士卒也毫不示弱地跳了过去。剧烈地晃动过后,船身又稍微反向分开一些。每个人都脚步踉跄,有人惊叫着摔倒。
十几条放火船点燃了饱浸火油的柴堆,火舌缠绕蔓延,被点燃的战船散发出滚滚的浓烟,船帆燃烧着坠落在甲板上,无数人哭喊逃命,风助火势,大火越烧越旺。双方战船不得不拉开距离,然后在炮击中再度靠拢。水手们也不停朝敌船抛射火箭、火油罐、水火龙等引火之物,不断有船帆被点燃,乌黑的浓烟遮蔽了半个天空。
最开始的时候,每一个跳上敌船的宋军都要对付好几个方面挥舞过来的弯刀,激烈的战斗中,许多宋军被弯刀从身后劈倒,即使受了致命伤,他们仍然奋不顾身地战至最后一刻。一名宋军居然拖着肠子,势如疯虎般猛冲向敌人。大食武士眼露惧意,退后数步,待宋军力竭跌后,几名大食武士才抢上去,弯刀斩下,首级滚落甲板,犹圆睁双目。
更多的宋军跳过船舷,杀到大食船上来,“杀贼!”的喊声四起。甲板谁都没有退路,战斗越发惨烈,宋军人数越来越多,因为甲板狭窄难以结阵,在混战当中,他们只能以命换命,一点一点地挤压大食人的空间。
“咚咚咚!”“杀贼啊!”“杀贼!”
“咚咚咚!”“杀贼啊!”“咚咚咚!”
帅船的战鼓一直擂响,擂鼓的正是韩世忠的夫人。横海军操练时,李红玉本是擂鼓为戏,熟料众军闻鼓则进,闻金则退,进退有度,圆转如意。于是,韩世忠每逢大战,每每自己率部当先进击,让李红玉执掌金鼓,李红玉深谙音律,擂响的鼓声与别人不同,众军一听便知是大帅的夫人亲自擂鼓助阵,无不士气大振。
李红玉头裹红抹额,身披重甲,俨然一个眉目清秀的将军。宋军帅船的船楼高大开阔,也是大食战船重点轰击之处,炮弹、箭矢不时破空掠过,李红玉仍然毫无惧色,横海军和大食海寇鏖战至今,战鼓声从未停息。
韩世忠亲自带着前锋战船冲入大食船队,横海军中多猛将,统制官苏胜、呼延通、孙世询、严允等将皆身先士卒,在甲板上浴血搏杀,横海军士卒自是人人奋勇,残酷无比的战斗中,每一步都是踩着敌人的尸体前进,每一次小小胜利都是敌我双方的尸体堆出来的。胜利的天平渐渐向着宋军倾斜,在许多战船上,战斗已进入了尾声,弓弩手跳上了敌船,射杀负隅顽抗的海寇。一条大食海船见势不妙,抛下同伴逃离战场,慌乱中居然驶离了航道,撞在礁石上搁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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