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繁四月二时春,花树焕然,鸟鸣啁啾。
城中清风楼,楼下大堂的小台子上,早早地摆上了檀木桌,梨木椅,一盏茶水,一把折扇,一块惊堂木。
楼里上上下下的挤满了人,苏清梦砸了大价钱才买到最前排的位子,安安稳稳的坐在椅子上,一边翘着二郎腿,一边津津有味的磕着瓜子儿,全然一副土地主的作派,只是那脖子上还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绷带,模样奇怪,着实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胡先生是扬州城里出了名的说书先生,他的故事大多是些奇闻异录,什么精精怪怪啦,神仙妖魅啦,每每开讲,必是站无虚席。
苏清梦听他说过几次书,每次都听得入迷得很,实在是喜欢。
“公子……这胡先生怎么还不来啊?”暖玉手里也抓着把瓜子儿,一边磕着,一边含含糊糊的问着苏清梦。
苏清梦回头瞥了她一眼,“急什么,反正今天有得听就是了。”
她苏清梦别的没有,就银子和时间最多。
暖玉闻言,不由得翻了个白眼,你倒是坐得开心,我这儿站久了腿疼啊!
正埋怨着,小台子左侧,一个身穿青衫,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走上了台,掸了掸衣上的尘土,掀袍在梨木椅上坐了下来。
登时,楼里便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掌声,苏清梦笑眯眯的回头看着暖玉,“看吧,这不就来了。”
说罢,回了头,两眼放光的盯着台子。
“啪!”惊堂木一拍,人群瞬时安静了下来,胡先生也就此开讲了。
今日讲的是一个千年道行的狐仙和一个凡人书生的故事,大概是说狐仙爱上了凡人,一直陪在他身边助他考取功名,可谁曾想,这书生金榜题名后却翻脸不认人,对深爱着他的狐仙只有害怕与敬畏,全然不复当初的你侬我侬。
故事挺老套的,可不知是胡先生说的实在太精彩还是怎么,听到最后,苏清梦竟差点落下泪来。
“这狐狸倒也傻!”身边传来男子带笑的说话声,苏清梦一愣,呼之欲出的眼泪就又这么收了回去。
“哪里傻了?!”苏清梦没好气的侧过身看向说话的人,却在看见男人的脸时,微微一怔。
男子的表情倒不若苏清梦那般惊讶,只是看见苏清梦脖子上那奇怪的绷带时,眼里泛起笑意,却很快淹没在了深邃的瞳眸中。淡淡一笑,说道:“咱们又见面了。”
苏清梦咧着嘴,十分勉强的回应了一个笑容,又转过头去了。
“那狐狸早该知道人妖殊途,没什么好结果的,但却还是不顾一切的付出,可不是傻吗?为了一个明知不会结果的事,而不顾一切,当真是愚蠢之极!既然从一开始就知道此事不可为,却偏要为之,自然就怨不得别人。毕竟路时自己选的,可是?”男人的目光平视着台上自顾自的说着。
苏清梦听着,只觉得心间一疼,似乎又想起了前夜那双冰冷的眸子,和寒彻人心的话来。瞪着男人,却是半晌说不出话,他说的在理,她又怎来辩驳?
男人莞尔,站起身来,对着苏清梦点了下头,含笑说道:“在下秋染襟,敢问兄台贵姓?”
苏清梦被他问得一愣,半晌,莫名其妙的站了起来,恍恍惚惚的答道:“苏青。”
“苏青……”秋染襟喃喃的重复了一边,唇边笑意甚浓,又道,“日后有缘,再与苏兄闲谈。”
说罢转身同身后的侍从走出了清风楼。
苏清梦愣愣的看着秋染襟离去的背影,那句“慢走。”差点就脱口而出了。
“小姐,咱是不是也该回了啊?”暖玉探身问着发愣的苏清梦。楼里的人可都走得差不多了,就她主仆二人在这儿站着,着实扎眼。
“哦,走吧。”苏清梦收回了目光,又顺手抓了把瓜子儿,带着暖玉回府去了。
因着那个叫秋染襟的话,苏清梦开始整天待在房间里思考人生,不是发呆就是唉声叹气。她总觉得自己就是胡先生故事里的那只狐狸,一颗心的扑在了一个不会侧目的人身上。在别人的眼里,是不是也很傻?
不过唯一值得她欣慰的事儿,就是那脖子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不用整天缠着绷带四处晃荡。
“暖玉。”苏清梦偏过头,“你说,我是不是很傻?”
暖玉一听,满脸的莫名其妙,本想说:是啊,你很傻。可到底别人是小姐,这话还是不说的好。
“小姐,你在说什么啊?”
苏清梦挪到暖玉身边,禾眉微蹙,说道:“你有没有觉得我很像胡先生故事里的那个狐仙啊?”
“啊?”暖玉微张着嘴,一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
苏清梦垂了眸,自顾自的说道:“那天,那个叫秋染襟的人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暖玉皱眉想了想,“哪一句啊?”
“就是说狐狸早知道和书生不可能,还是义无反顾。他说,很傻来着。还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愚蠢之极。”
暖玉这才算是明白了苏清梦的意思,微眯着眼,问道:“小姐是觉得和公子不可能吗?”
苏清梦一窒,撇过脸去,低声说道:“哪有。”虽然洛星河对自己一直都是一副没有心的模样,可她还不至于觉得两个人是没有可能的情况,来年,不是就要成亲了吗?
暖玉叹了口气,垂首看着苏清梦,说道:“小姐啊,依暖玉说,你就是整天胡思乱想的太多了。即便是小姐觉得自己像故事里的狐仙,可公子呢?公子怎么可能是那负心的书生?!真不知道小姐你是怎么把自己和这故事给扯上关系的。小姐就是小姐,公子就是公子,和故事的狐仙书生哪能一样呢?”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苏清梦在这片迷宫里兜兜转转好几天了,而暖玉的一席话,便让她登时找到了出口。
是啊,明明就是不一样的,为什么自己会如此盲目的对号入座呢?脑子里忽然想起洛星河的若即若离来,苏清梦这才明白,原来自己这几日的唉声叹气从来不是为了故事里的狐仙和书生,只是因为看不懂洛星河罢了。
找到了原因,苏清梦顿时觉得心头畅快无比,从床上噌的坐起,笑容明媚的看着暖玉,说道:“走!”
暖玉仰首看向苏清梦,一头雾水,疑惑问道:“去哪里啊?”
苏清梦半虚着眼,狡黠一笑,探身说道:“长乐坊啊。”
暖玉的脸登时便黑了下来,心里那叫一个后悔啊!去长乐坊?那还不如让这小祖宗窝在房里发霉呢!
“不去。”暖玉侧了身子,不去理会苏清梦。
苏清梦挑了挑眉,无所谓的直起身子,说道:“不去正好,我玩得更潇洒!”
说罢,抬脚便走向内间。
暖玉背着身纠结了半天,也只得无奈妥协,让苏清梦单独出门,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呢!到时候,遭殃的可是她了!
起身,向前走了两步,瞅了瞅内间苏清梦朦胧的身影,暖玉也无奈的回房换衣服去了。
扬州城,长乐坊。
作为苏秦王朝的第一赌坊,长乐坊的客人随便哪一个都是有名号的人物,身上没有几万两银子,可是连赌坊的门都进不去的。
暖玉仰首看着头顶那块黑底金漆,贵气十足的牌匾,拽了拽苏清梦宽大的袖袍,哀求道:“小……公子,咱能不进去吗?”
苏清梦回过头,摇了摇手中的玉扇,笑容狡黠,狭长的丹凤眼倜傥风流,“不能。”
暖玉泄气的垂了头,不由自主的抓紧了衣襟。销金窟啊,销金窟!为什么自己非得承受眼睁睁看着白花花的银子从自己手中溜走的痛苦呢?
跟着苏清梦进了长乐坊,两旁立着的门童见了两人立即弯下了身子,一脸谄媚的说道:“苏公子,您来啦!小的立马去找掌柜的,您先上楼歇歇!”
苏清梦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扬手一招,暖玉便只得苦着个脸从怀里摸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依依不舍的递给苏清梦。
“小贵可是越来越机灵了啊!你家掌柜的本公子自己去找,这五十两银票,你们分分。”土地主似的把银票给了小贵,苏清梦摇着扇子,笑嘻嘻的走进了大堂。
宽阔的大堂里,挤满了挥金如土的地主乡绅们,嘈杂喧闹,仿似要把耳膜震破一般。
空气很闷,苏清梦皱着眉头,一只手堵着左耳,一只手摇着玉扇,踮着脚,目光在拥挤的人群的逡巡。
“嗳~买定可要离手啊!”娇媚的女声传来,在鱼龙混杂的长乐坊里,犹若娇莺初啼。
一张宽大的长方形梨木桌上,一名女子翘脚而坐,香肩半露,青丝用一支青玉簪盘在脑后,露出白皙的脖颈和粉嫩的双耳,面如傅粉,唇若涂朱,如丝媚眼微微上挑,眼角一颗泪痣,更添风韵。
“月娘!”苏清梦扯着嗓子吼了一声,奈何环境嘈杂,很快便淹没在了鼎沸的人声里。
但月娘却偏偏在此时侧过脸来。
苏清梦的打扮在这群满身铜臭的乡绅里就如同出水芙蓉一般,加之容貌昳丽,风度翩翩,想不扎眼都难。
月娘自然是一眼就看到了她,扔了手里的色盒,“你们玩着,月娘就不陪了啊。”说罢,直接从桌上跳了下来,径直走到了苏清梦面前。
“你可有些日子没来了。”月娘拍了拍苏清梦的肩,媚眼轻挑,颇为嗔怪。
“生意忙嘛……”苏清梦笑着,假模假样的扇了两扇。
洛星河这些日子都在府里,她勾搭他都来不及,哪还有闲心往外跑啊。
月娘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也不点破她,“楼下杂,咱还是上雅间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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