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人在面临危险时,生出的逃生意识,苏婉蓦地将怀中的孩子往空中一丢,就欲躲开那双盯向自己,似是能将她刺穿的深眸。
璟大手一扬,身形如电般一闪,那被苏婉抛向空中,快要落至楼顶上的孩子,稳稳地被璟抱在了怀里。
“啊……”凄厉的惨呼声,从苏婉嘴里发出,她没跑出两步,整个人就重重地摔倒在大厦楼顶,一道道宛若利刃一般的耀眼白光,刺入她肌肤中,她只觉自己身上的骨头,好似正在被人用利刃一根根剔除着。
“孩子,我的孩子……”从璟手里接过孩子,苏敏嘴里的哭声怎么也止不住,“楚先生,孩子好烫,他病了,救他,快些救他!”手贴在孩子额头上,苏敏眼泪泪水倾流,仰起头,用极其虚弱的声音求楚亦寒。
“别伤心了,孩子会没事。”楚亦寒抬起手,为她拭去脸上的泪,“他还饿着呢!”
经他提醒,苏敏顾不得多想,忙解开外衣,将孩子贴近自己胸口。
“很痛是不是?”璟握着凌曦站在距离苏婉数步之外,薄唇微启,不疾不徐地说:“你以前遭受的一切并不算什么,此刻,你所承受的才叫折磨。看看你身上,没有流一滴血,可你身体中的骨骼,却正在一根根地与你的肌肉分离,你还是你,你还是一个完整的人,但是,你的骨骼和你的血肉已分家。”慢慢的,他唇角漾出一丝极浅的笑,可是那笑落在苏婉眼里,就如同凛凛杀气化成的锋利匕首,即将要剜去她的双目。
“不,不要,不要让我死,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想着报复……报复聂小姐……”趴伏在地上,苏婉眼泪鼻涕横流,哭求着璟饶过她。
璟淡淡说:“晚了。”
苏婉心弦震了震,摇头,拼命地摇头,“不,不晚,只要你饶过我,我一定还有救,一定还有救!”
“你总想着害人,我们为什么要饶过你?”凌曦嘴角挑起一丝冷笑,说:“像你这种人,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做错事,只知使用恶毒的手段害人。”苏婉身上的风衣不知何时散落了开,朝她腰间瞥了眼,凌曦嗤笑出声:“同归于尽,你从医院抱走苏敏的孩子,再引我们一个个到这里来,是打算要我们与你同归于尽,算盘打得到不错,可是,你千算万算,没想到终了只有你自个去阎罗府报到吧!”
“她只会魂飞魄散,去阎罗府报到,她想都不用想!”璟淡淡地说着,随之大手轻扬, 苏婉的身体顿如一片落叶,被狂风吹向空中,然后就听到一声爆响。
白红交错的耀眼光芒,似烟花绽放一般,不多会融于漫漫夜色中。
楚亦寒彻底惊呆。
又一次在心底问自己,那站在她身旁,轻揽她腰身的伟岸男子,究竟是什么来路?
即墨家族,神秘的即墨家族,它到底有多神秘?
世间之人,恐怕无几人知晓。
给孩子喂饱母乳,苏敏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怕摔了怀里的宝宝,她转向楚亦寒,忙轻唤:“楚先生……”未等音落,她抱着孩子已经往后倒去,楚亦寒眼疾手快,立即将她扶住,并从她怀中接过孩子。
“我来抱孩子吧。”凌曦和璟正走向他,见状,从璟掌心立马抽出手,凌空跃起,飘至他身旁站稳,“现在得快些送他们母子去医院。”抱孩子到自己怀里,凌曦抬起手,在宝宝额头试了试温度,然后见苏敏已经昏迷不醒,出声提醒楚亦寒。
楚亦寒点头,打横抱起苏敏,提步就走。
因担心苏敏母子的安危,洛逸凡在楚亦寒离开医院后,左思右想,还是决定赶至国贸大厦一趟,他可以不报警,但带上些人手还是有必要的。
当一辆辆车子驶到国贸大厦楼下时,除过马路上过往的车流声,他没感受到,也没看到周围有丝毫异样的动静。
忽然,夜空中有红白相交,耀眼之极的亮芒闪现。
抬头望去。
烟花?
怎会有人在国贸大厦顶楼放烟花?
奇怪的是,那耀眼的烟花竟然没有声响,洛逸凡倚着车门,眉头不由蹙起。
糟糕!
难道出事了……
想到这,他心下一突,抬脚就往国贸大厦门口走。
“回医院。”电梯在一楼停下,楚亦寒抱着苏敏一步出,看到洛逸凡走过来,眼里并未出现讶然,“孩子发烧了,需要尽快医治。”
洛逸凡一听他的话,目光落至凌曦身上,“救护车有随我一起过来,快,咱们现在就上救护车。”
“嗯。”凌曦应声,跟在他身后,与楚亦寒疾步而去。
好在洛逸凡思虑周到,救护车上该准备的药品和医疗器械都齐全,孩子有惊无险,在回到医院时,终于慢慢退烧。
但苏敏自从昏迷那刻,整整两天都没有醒转。
“你都两天没休息了,还是回家好好睡上一觉吧!”苏敏的病房中,看到好友坐在椅上,精神明显不佳,洛逸凡不由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她没什么大事,就是体虚,加之受了凉,才一直昏睡着。”
楚亦寒注视着苏敏苍白的睡颜,过了半晌,才说:“大概什么时候能醒?”他的声音听起来极为沙哑。
“最晚不过明天。”洛逸凡回他一句。
缓缓站起,楚亦寒走至窗前,望着窗外朦胧的月色,淡淡地说:“我明天会去参加她的婚礼。”
洛逸凡一时不知他所言何意,移步在他身旁站定,言语微有些打趣,问:“彻底放下了?还是说,你已明白自己的心?”音落,他朝苏敏的睡颜上望了眼。
“放下放不下,已经不重要。”幽叹口气,楚亦寒的目光挪至洛逸凡身上,“她是孩子的母亲,我得给她一个交代,否则,我会瞧不起我自己。”苏敏,一个有点倔强的温柔女子,已为他生下孩子,作为男人,他有责任照顾她一生。
因为,至始至终,她都没有错。
是他当初主动要她,并致其怀上身孕,那么就该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买单。
再说,那个被他主动解除婚约,现如今又放不下,但不得不放下的女子,与他之间再无可能。
如此情况下,给孩子一个母亲,是他最好的选择。
“想好了?”洛逸凡问,神色间颇为认真。
楚亦寒掀开唇角,“我从来说一不二。”
“那我就在这提前这祝福你了!”伸出双臂,洛逸凡抱住楚亦寒,在他背上轻拍两下,“苏小姐会是个好母亲,好妻子,你们未来一定会幸福!”
“幸福不幸福我不知,但我会对他们母子好的。”轻浅的话语,却不难听出楚亦寒的决心。
松开他,洛逸凡牵起唇角,“我信你。”
“孩子和她就交给你了,这会儿我还真觉得困得不行。”说着,楚亦寒便走向病房门口,洛逸凡跟在他身后,语声歉然,说:“苏婉的事是我们医院疏忽所致,你放心,类似的事,我保证绝不会再发生。”
“说了不怪你,也不怪你们医院,做什么还放在心上。”看了好友一眼,楚亦寒无奈地摇摇头,“以后可别让再让我听到你说些欠揍的话!”
洛逸凡与他走出病房,苦笑着说:“你若能揍我几拳,我心里倒还好受些,可你竟然一句指责的话语都没有,并且还宽慰我,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作为院方的领导,我都觉得对你有愧。”
倘若孩子真在苏婉手中出事,这一生他怕是都没脸再出现在好友面前。
楚亦寒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朝前走着,待出了住院部大楼,他看向洛逸凡说:“明天见。”
“嗯,明天见。”洛逸凡点头,回他一句,然后目送他行远。
知晓苏敏和孩子出事,苏氏夫妇皆心急不已,尤其是苏父,他恨不得从没收养过苏婉,更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
疗养院,就在前几天,他还想着将苏婉接出四院,送到好的疗养院休想,为此,还弄得他们夫妻间的关系紧张。
没成想,那被他从小养到大,疼在掌心的女儿,竟真如妻子所言,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害苏敏一次不成,还害她第二次,并将无辜的孩子也牵累上。
后怕,在得知苏敏和孩子安全那一刻,苏父心里真真好一阵后怕。
受着良好的教育,又被他疼爱长大,衣食住行甚至比苏敏还要好,却长了一颗恶毒心肠。
“你这会还不睡,难不成还在想你那个好女儿?”苏母翻了个身,看到苏父靠在枕上,静静地想着什么,心里不由来气,“苏文,你最好想清楚,就因为你那个好女儿,我的小敏和小外孙差点没了!”若不是怕人笑话,她真想与身旁这辨不清是非的男人离婚算了!苏母恨恨地想着。
敛起思绪,苏父眼里尽是愧然之色,“我是在想小婉,不过,我不是难过她死了,而是恨自己为何要当初没听你的话,要收养她做咱们的女儿,更恨自己怎就在她犯错后,还处处为她着想。”
苏母阖上眼,未接他的话。
就听他又说:“想着她没了母亲,父亲又不知去向,我疼爱她胜过小敏,却不成想她不知感恩,反而一次次用恶毒的手段,伤害我们的女儿,我悔啊,我很后悔自己当年一时冲动,收养她做女儿!”
睁开眼,苏母冷哼一声,“在女儿经历两次生死危难,你才知道后悔,不觉得晚些么?”
被妻子这么一问,苏父嘴角噏动,终没说出一句话。因为他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面对妻子那双含怒的冷眸时,他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才能表达出自己对女儿的亏欠。
关掉灯,躺到枕上,他长叹口气,怀着对女儿无尽的愧疚,慢慢闭上眼,进入睡眠。
楚家别墅。
“小敏醒了吗?”楚博雅坐在客厅里看着电视节目,看到楚亦寒走进门,语带关心问。
“没呢。”楚亦寒顿住身形,看向父亲,“不过,凡说最晚明天会醒过来。”
楚博雅面上浮现出一丝笑容,温声说:“这就好,那孩子身体弱,这次的事她受苦了。”得知小孙子被人冒充护士抱出医院,他差点没当即晕过去,好在有惊无险,孩子最终安然无恙回到医院,可孩子的母亲却一连两天昏睡不醒,对此,他对那叫苏敏,脑中并无多少印象的小姑娘,徒生出些许好感。
为救孩子,不顾自我安危,只身前往歹人说的地点,无论是勇气,还是对孩子的母爱,都令人为之动容。
孩子被苏婉冒充护士抱走,楚亦寒并未对父亲说明这件事前的真相,也没对他说孩子发高烧,差点有生命危险,因此,楚博雅只知是歹人为了钱财,才以身犯险抱走他的小孙孙,最终没有得逞,死于非命。
父子俩又坐了会,楚亦寒起身,“爸,我回房休息了,你年纪大了,也早点回房。”
“你吃过了?”楚博雅跟着站起,“没吃的话……”
“爸,我不饿,这两天在医院里,我一直没有休息,这会实在是困了,只想回房睡一觉。”楚亦寒嘴角掀起一丝浅笑,说着,就准备提步离去,楚博雅瞧他神色间确实疲惫,眼神疼惜, 温声说:“那你快回房洗洗休息,明个咱们还要早起,去参加曦曦的婚礼呢!”
“那我就上去了。”语落,楚亦寒离开客厅,上了二楼。
简单沐完浴,一回到卧室,躺于枕上,他便陷入沉睡之中。
“敏儿,我喜欢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娶你。”
“对不起,对不起,敏儿,为了那个位子,我不能娶你做正妃,对不起”
“你放心,我此生只对你好。”
“别哭,你别哭,我不喜欢聂氏,我心里只有你,只有你一个。”
……
“求我,只要你求我,我就不会赶你离开,求我啊!”
梦,那每晚涌入楚亦寒脑中的梦,在他入睡以后,又一次如期而至。
随着梦境转换,他睡颜上的表情不时地发生着变化。
微笑,皱眉,怒容,痛苦……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使出浑身的力气,想要从梦境中走出,他不要再做那个旁观者,不要在感受梦中那个男人的经历。
走不出,他实在是走不出。
楚御寒?那个一直出现在他梦里,一直看不清样貌的男子,名叫楚御寒,围绕在他身边的几名女子,有和苏婉样貌一样的,有和苏敏,聂凌曦样貌一样的。
苏敏,穆淑敏?
她们是同一个人么?
还有聂凌曦,现代的她,和他现在看到的这位名叫聂凌曦的女子是否也是同一个人?
那他呢?他是不是就是楚御寒?
痛,心好痛,为什么楚御寒所经受的种种,他都感同身受?
“我要醒来,我不要在这梦中,我要醒来!”楚亦寒睡颜上溢满痛苦,挣扎着想要从梦境中解脱出来,却还是不能。没得法子,他只能忍着心口处的钝痛,作为旁观者,看着那叫楚御寒的帝王一生的经历。
唐婉是假皇后,她怀着阴谋,冒充穆淑敏嫁给楚御寒。
受背后之人致使,设计谋害忠臣,挑唆妃嫔针对聂后,终致聂氏一门被斩,聂后被废,赶出皇宫,身中剧毒而死。可是数年后,那死去多年的聂后又出现在云国皇宫,并且做了楚御寒的女人。
报仇,那个女人回来只为报仇。
看到她再度离开皇宫,引得楚御寒吐血跪倒在地,楚亦寒眼里掉下了泪水。
蠢,这个男人真蠢,明明真心喜欢的女人是聂后,却一再自我欺骗,认定自己只喜欢那叫穆淑敏的女子。
直至看清自己的心,才翻然悔悟,却晚了!
发动战争,落得国破家亡,只为女人能回到自己身边,殊不知一切只是徒劳。
“楚御寒,你放手吧,错过就是错过,你放手吧!是你先伤她至深,才致使她心灰意冷,喜欢上别的男子,为她好,也为你自己好,放手吧!”悬崖上,望着楚御寒抱着凌曦欲赴死,楚亦寒嘶喊出声。
跳下去了,那愚蠢的男人还是跳下去了!
“自私的男人,你以为你掏出自己的心,就能让她感知到你的爱么?伤害已然造成,就算你说再多,做再多,也是没用的,因为你没法还她满门亲人的命,没法让她失去的孩子回到她的腹中,更没法消去你对她说的每一句残忍至极的话语!”泪水自楚亦寒俊脸上滑落,他喃喃低语着,“为什么?为什么我和你长得一模一样,为什么你的经历,会出现在我的梦里?为什么,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前世今生,难道你是我的前世?
而我,是你的今生?
真是这样吗?
然而,就算你是我的前世,我是你的今生,又能怎样?
捂住心口,楚亦寒望着那一袭白衣抱着心爱的女子,与其他人离去,苦笑出声:“前世今生,她都不属于你我,不,应该说我们有机会拥有她,却不知珍惜,生生将她退至别的男人怀中。你为了所谓的真爱,废她后位,伤他至深。我呢?因为母亲的死,恨上父亲,迁怒到她的母亲身上,进而连她一起不待见。婚约是我亲口解除的,你因她喜欢上别人心痛得要死,我,我虽谈不上有多心痛,却也后悔不已!不,不,这一刻,我的心也好痛,是你,这痛是你带给我的!”
东方渐显鱼白,楚博雅洗漱后,来到楚亦寒房门前,敲了敲门,没听到屋里有动静,他温声轻唤:“小寒,天就要亮了,你起来了吗?”曦曦的婚礼虽然在傍晚时分举行,但举办地点并不在B市啊,如果再耽搁下去,时间上肯定会来不及。
“叩叩叩!”房间里依旧没有声响传出,楚博雅不由抬起手,再次敲门,“小寒,快些起来了,要不然,曦曦的婚礼咱们恐怕赶不到了!”语落,他转身下楼。
缓缓睁开眼,楚亦寒目中尽显伤痛。
父亲一开始敲门时,他就已醒转,但他不想说话,一句话都不想说。
“喂,凡 ……”拿过手机,拨通洛逸凡的电话,他沉默良久,唇中发出低哑而微带些痛楚的声音。
说好今个婚礼上见,突然间拨电话过来,而且声音听着明显不对劲,寒究竟出了什么事?洛逸凡这会已坐在自家的私人专机上,准备飞往璟为凌曦买下的度假岛,此刻一接到楚亦寒的电话,心一突,语声有些迟疑,问:“寒,你怎么了?”
“你信人有前世今生么?”坐起身,楚亦寒按住心口,很认真地说:“我信,你信么?”
洛逸凡疑惑,“寒,你莫不是还没睡醒?”人有前世今生,谁信啊?
“你不信,你不信人有前世今生,以前的我,也不信世间有这么荒唐的事,可现在我,我……”隐去眸底的痛色,楚亦寒说:“我怀疑有,不,准确些说,世间之人本就有前世今生。”
“寒,你到底怎么了?聂小姐的婚礼你还打算去吗?”更深的疑惑,袭上洛逸凡心头,但这个时候他没有太多时间想清楚楚亦寒说的前世今生,于是,他敛起心神,说:“时间不早了,我都已坐到专机上,你若实在去不了,我会向她和即墨先生解释的。”
“去,我去,他是我的好友,她是……”抿了抿唇,楚亦寒言语顿住,片刻后,接着说:“他们或许需要我的祝福!”无论他们信不信人有前世今生,经过昨晚梦中所见,他是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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