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永远不会忘记她沏茶时的一举一动,亦不会忘记他和璟对弈时,耳边传来的袅袅琴音。
为方便与云澜在雨天也能品茗,切磋棋艺,璟和凌曦一番商量,便在竹苑中布置出一间茶室。
其内摆设清新淡雅。
坐在茶室内,只觉那恼人的绵绵细雨也变得如飞蓬细丝,悠远有韵。
璟站在竹苑中央,看着花厅中忙碌的身影没动,云澜亦是如此。而不同的是,云澜的思绪已飘至前些时日一个下雨的午后。
细雨如丝,淅淅沥沥地下着,凌曦坐在矮几旁,面色柔和,唇角微微挂着浅笑,不急不缓,姿态优雅地施展着自己的茶艺。璟和云澜注视着她手上的动作,只觉此刻的她是那么的恬静自然,灵动的双手,宛若正在施展着奇异的舞姿,令人赏心悦目至极。
她的笑容随着动作悠然变幻着,似闲庭看花,坐赏白云。
衣袖拂动,淡淡的茶香在室内弥漫而起,令人在这微有些沉闷的雨天精神一振。
茶沏好,璟和云澜开始品茗,凌曦却是往一旁的香炉中放进几片沉香,片刻之后,一缕淡淡的青烟自香炉中袅袅升起,一入鼻中,顿觉心旷神怡。
茶是名茶,香是名香,放在一旁琴案上的琴是名琴,在这细雨如丝的午后,彰显出无尽的曼妙。
两位风姿卓然的男子,边品茗,边对弈。
琴案后坐着的人儿,一双芊芊玉手轻搭在琴弦上,琴音起时尤为低沉,宛若山涧中脱离了花枝的落蕊,在风儿中幽幽地沉浮;又似一首未写完的诗篇,被人们遗憾地吟诵……
慢慢地琴音发生着变化。
清脆悦耳,悠远空灵。
仿若天界之音,时远时近,又似空花坠影,无迹可寻。
对弈的二人,听着这琴音,一时间忘记了落子。
又或是他们怕这最细微的声音,都会惊散了悠悠琴声。随琴音变化,二人的思绪皆越飘越远,他们想起了年少时所经历的一切,想起了人生旅途中的喜乐与哀伤。不知不觉中,二人眼角都渐显湿润。
凌曦呢?她的脸上已没有了笑容,因为她亦想起了过往的一切,想起了上一世的父母亲人,想起了现代的爸妈和朋友,从而致指下的琴音变得伤感起来,滴滴泪水自她眼角滑落,而她却不自知,忘我地弹奏着曲子。
伤感的曲音,令人闻之,伤感至极,想要起身离去,不忍再聆听下去,却又舍不得起身,不忍不听。
世间万物之情,在这曼妙而伤感的曲音中,被洗涤得一尘不染。
让人只觉自身已化为雪山上最纯,最净的冰雪,无半点尘垢……
一曲音落,他,他,她,皆满目伤感。唯有那香炉中升起的沉香,与杯盏中的茶香,在室内萦绕着。
“对不起,我,我想起了家人,才,才……”凌曦一回过神,看到璟和云澜眼角处的湿润,立时面露尴尬,出言解释她刚才所奏的曲音。璟和云澜齐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解释,过了半晌,三人脸上的表情恢复常态,该对弈的对弈,该弹琴的弹琴,如往日一般沉侵在温馨的氛围中。
“咱们过去吧。”璟收回目光,看向云澜说了句。
云澜敛起思绪,轻颔首。
跟在璟身后,提步走向花厅。
极为丰盛的一顿晚饭,在俩小的笑闹声中,在凌曦歉然的话语中,在璟和云澜的夸赞声中结束。
吩咐红玉带俩小回浅云居休息,凌曦为璟和云澜面前的杯盏中斟满酒,微微笑了笑,道:“这几日我让你们担心了。”说着,她仰起头将杯中的酒水一口饮尽。
“你不能再喝了。”见凌曦又要往杯盏中斟酒,璟出声加以阻止。
刚刚用饭菜时,她已喝过不下两杯,若再喝下去,铁定会喝醉。
“我没事,我还能喝,让我再喝一杯。”
凌曦眸色柔和,欲将璟放在自己杯盏上的手拿离。
“璟说的没错,你不能再喝了!”云澜亦出言劝道。
他目中的关心,凌曦看在眼里,她笑着摇了摇头,对璟道:“璟,就让我再喝一杯好么?要不然,要不然我不知道怎么对你说接下来的话。”她要对他说什么?是她的心事吗?璟深邃如海般的目中,有着满满地关心,同时,还有着一丝浅淡的恐慌。
不过,那一丝恐慌被他掩藏的很好,并未被凌曦发觉。
云澜一手捏着酒盏,一手轻搭在膝上,在听了凌曦的话后,那搭在膝上的手,逐渐握紧。
她要说什么?
为何他心中有不好的感觉升起?
“好。”终于,璟拿开手,并亲自为凌曦的杯盏中斟满酒,柔声道:“慢点喝,小心呛着。”
“嗯。”
凌曦点了点头,端起了杯盏。
片刻后,她饮完杯中的酒水,道:“瞧,我这不是没醉么。”话说得淡然,可她知道自己已微醉,否则,头不会微微有些晕乎。
但,她的明眸还是那么的清亮,好似如她所言一般,并未喝醉。
璟和云澜眸带关心,齐望向她,等着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璟,云澜,我有件很重要的事告诉你们。”凌曦语声轻缓,一字一句地说着,“我不是你们这个世界的人,我来自一个很遥远的地方。”璟、云澜的眼里未出现惊愕,像是他们很早就知道这件事似的。
“你们怎么不吃惊?”凌曦歪着头问,“其实啊,以前的我,也不是你们这的人,哦,不对,应该说以前的我,身子是你们这的,灵魂却不是。”这下,璟目露愕然,云澜亦是。凌曦微微笑了笑,接道:“可那个时候的我,没有我本身的记忆,有的只是在你们这的记忆,也就是说,我自出母腹,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大家闺秀,是聂府的大小姐。”
“那你什么时候恢复记忆了?”
璟颤声问。
他想问很多问题,却在终了只问出那么一句话。
“在我倚在你怀里,快要离开那刻,我脑中有了我那个时代的记忆。如果,如果我早忆起我原来的记忆,我便不会嫁给楚帝,不会做他的女人。我们那都是一夫一妻的,骄傲如我,怎会和别的女人共同拥有一个男人?而且那男人并不喜欢我,脑中有了我那个时代的记忆后,我觉得自己好傻,真得好傻!”
眼眶微微泛红,凌曦喃喃道:“你的喜欢,你的爱,你的付出,深深地感动了我,原来你一直在暗中默默地守护着我,而我,明明对你心有好感,却因为这个时代对女子思想的约束,对你的爱视若无睹。快要阖上眼那刻,我想要告诉你,谢谢你对我的爱,若有来生,我必还你一世情。”
“谁知,我醒来后灵魂竟回到了我自己的身体中,回到了我们那个时代。我以为我是做了一场梦,但事实是,那不是梦,我所经历的一切都不是梦,你的身影,你眼里的痛,全清晰地在我脑中。每想起你,我的心就会痛。”
璟静静地听着,听着凌曦的叙说,没有出言打断她。
云澜的眸子则是闪了闪,但他没出言说什么,亦静静地听凌曦叙说着往事。
“我们那个时代称之为二十一世纪,在那,我明面上是豪门千金,暗里,我是名顶级的国际特工……”凌曦说着自己在现代的一切,生活,家人,还有朋友,听得璟和云澜的表情不停地发生着变化。
她的时代原来是那么的多姿多彩,才养成如此与众不同的她。
他们被震撼住了,被凌曦口中的那个二十一世纪震撼住了。
“我不知道穿越这样的奇事,还不会不会降临在我身上。应该不会的,我当时是这么想的,只因穿越太过离奇,太过匪夷所思,怎会让我一而再地遇到。可我又好不甘心,我在你们这的父母亲人对我很好,他们就那么枉死了,我好不甘心,还有你,璟,我知道我的离去,肯定会带给你很大的伤痛。或许是我的执念,又或许是冥冥中注定,我在代替同伴执行任务时,竟突然间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待我醒来时,我发现周围的一切好陌生。”
“直至我在山中遇到一位老妇人,听到她说云国,朝国,我才知自己再次穿越到了你们这个世界,且是整个人来到了这里。”说到这,凌曦的目光落在云澜身上,“云澜,你可还有印象?在你第一次遇到我时,我就是刚刚来到你们这里。”
云澜目光柔和,点点头,温声道:“我当时看到你,第一感觉,就是觉得你好独特,无论是你的穿着,还是你说话的语气,以及周身散发出的气息,皆不似当下女子该有的。”凌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我们那,我那样的穿着,在寻常不过。”
说到这,凌曦默然片刻,才接道:“后面发生的事,你们俩都是知道的,我便不再多说。我下面要说的话,我自己也不知道会不会发生。”
柔和而深情的目光凝聚在璟的脸上,凌曦缓声道:“璟,前几日我有做了个梦,或者说,梦中的我魂魄离体,回到了我的那个时代,我听到有人要谋害我的朋友,而且还得知我爸陷入昏迷,怕是永远也不可能再醒转,还有我家的产业,以及我两个伙伴为帮助我家度过难关,他们家族的产业也陷入到危机之中。”
泛红的眸中渐渐聚满了水汽,慢慢地,泪水自凌曦眼睛滑落而下,她语声伤痛道:“我家的产业没了,我不在乎,可我爸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会恨我自己,很我自己在他和妈妈最需要我的时候,没在身边陪伴他们。还有我的朋友们,他们若是因为帮助我,导致失去一切,我,我不知该如何原谅自己。”
“你这几日就想着这些事,才不愿见我么?”璟双手轻搭在凌曦肩上,柔声问道。
人儿眼里掉落的泪珠,打到了她最柔软的心尖上,令他整颗心都涟漪激荡,抽痛不已。
“嗯,我这几天一直想着这件事,我想回到我那个时代,可我又不知怎么才能回去,”凌曦泣声说着,“但,但我心里又好矛盾,若是我回去了,你该怎么办,旭儿和阳儿又该怎么办?我舍不得你们,在我心里,你和孩子们,及我的爸妈,还有朋友是一样的重要。”
璟一把就把凌曦拥进了怀里,一句话没有说,只是非常用力地搂住了她,好似要把自己的关心,及身上所有的暖意,强压到她心里,把她藏在自己的骨血中,不让她在承受任何痛苦。这几日里,她原来是这么的痛苦,她想回到父母身边,想回到朋友身边,想救朋友出危难,却又舍不得他和孩子们,怕他们因她的离去,伤心痛苦。
傻曦儿,他的傻曦儿!为什么要面临这样两难的选择?
让她离去,他一百个不愿,一千个,一万个不愿。
只因没有她,他不知该如何活下去。
可不让她离去,她的家人和朋友,又该怎么办?她的父亲有可能一辈子不会醒转,她的朋友,有可能会被人谋害,此刻,他也好矛盾,好痛苦!
凌曦的头埋在璟的颈间,用力咬着他的肩头,默默地痛哭着,泪水如雨般倾泻而下,可因为拥着她的这个温暖怀抱,她的心又安宁了不少,她说出来了,她把自己的心事说出来了,她要和他共同面对。
脖颈上有凉凉的感觉,璟哭了,他也哭了,凌曦的心里一阵钝痛,喃喃道:“璟,你别伤心,我或许这一辈子都回不去了,我不会丢下你和孩子们,我不会丢下你们!”璟没有说话,任
中疼惜的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掉落,凌曦又道:“如果,如果我有机会回去,我,我也会放弃的,宸和宇会有法子解决一切问题的,霏那么聪明,她,她应该能避开危险,我爸,我爸会好起来的,他不会丢下我妈一个人的,璟,你别伤心好么?”
云澜缓缓站起,仰起头,逼退眼里的湿润,转身走出花厅。
他帮不到她,就是璟也帮不到她。那他们能为她做些什么?
站在院里,云澜心里好难受,她说出了心事,他却无能为力。
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才能帮到她,才能让她不再伤心,不再难过。
“曦儿,我没伤心,我没有伤心。”璟止住眼里的泪水,语声低哑道:“我会想到法子,和孩子们与你一起回你那个时代,我一定会想出法子的。”她为他,可以来到他的时间,那他呢?为何就不能为她,回到她的世界。
她经历的太多太多,他不要她再有遗憾。
凌曦笑得发苦。
能回去么?
可她心里却感动不已,他说会想出法子,带着孩子们和她一起回现代,有那样的法子吗?
寒风吹拂,梅香阵阵。
夜色幽静,明月清冷。
深房暗灯,气氛诡异,佳人相约,低语密谋。
慎国公府,芳院。
“你真要那么做?”一脸蒙黑巾,体型偏瘦,身量中等的男子,站在岑氏屋里,压低声音道。
岑氏斜倚在榻上,神态慵懒,睨了那男子一眼,道:“你就说你帮还是不帮吧?”小jian人的身体愈来愈好,她不能再等了。
“那小姑娘可是甚得慎国公的喜爱,如果她今晚突然间离世,你觉得慎国公不会怀疑到你身上吗?”男子劝说着岑氏,“你要不再等等,那可令人改头换面的药丸,我一定帮你尽快研制出。”
“我不能再等了,这都过去了多长时间,你答应我在江湖上找到那种药丸,却一直没有音信,现在又说亲自研制出那药丸给我,等我拿到手,一切都晚了!”岑氏坐起身,说得甚是哀怨,“我这么做全是为了帮依姐儿,你就答应我吧!”
男子唉叹口气,有些无可奈何地看了岑氏一眼,“你太好强了!”
“老爷但凡在依姐儿的婚事上用些心,我也不会想着取他那宝贝闺女的xing命,最可恶的是那苏氏,她得了本属于我的正妻名分,又生下府里的嫡长子,这么多年来过得风生水起,我不服气!”岑氏说着,眼神变得哀怨起来,“山哥,你就答应我吧,以你的本事,不会让人发现半点端倪的。”
“你不是一直吩咐那小丫头行事么,怎不叫她接着动手?”男子目光闪了闪,问道。
岑氏想都没想,直接道:“那小jian人的饮食,现在有专人重重把关,根本就没法在她的饮食中动手脚。”
低头思量了一会,男子抬眼看向岑氏,“你真得想好了?”岑氏点头,“我想好了,既然依姐儿不可能成为煜王妃,那么我也不会便宜了那小jian人!”
“好,我帮你。”男子边说边走向岑氏,“这段日子我很想你呢!”坐到岑氏身侧,男子一手揽其入怀,一手探进岑氏衣襟内,用力揉*捏起来。岑氏嗔男子一眼,一把就将那探进自己衣襟内的大手打落,“丫头在门外候着呢,别这样。”
男子只好作罢,起身道:“我可还没进过你的身呢,日后你再这般对我,咱们间的情分还是就此断了的好。”他眸色认真,语声低沉,一丝作伪的成分都没有。
“山哥,我,我……”岑氏嘴角动了动,嗫嚅道:“再给我些时间好么?”男子深望她一眼,没有说话,转身打开窗户,轻轻一跃,便没入夜色之中。
璟王府,竹苑,云澜平复好心情,打算返回花厅向璟和凌曦告辞,却在这时听到竹苑外有争吵声传来。
“你这是要做什么?”
安顺站在竹苑门口,凝视着碧桃,冷声问道。
“聂姑娘要生了,我,我要见王爷!”用过晚饭,心蕊公主说要到院里散散步,不知怎地,突然捂住腹部连喊肚子痛,碧桃觉得奇怪,这距离生产应该还有两个来月吧,咋就忽然发动了?惊慌之下,她搀扶心蕊公主回屋内躺好,就奔出小院,到竹苑准备禀报璟和凌曦,却不成想被安顺拦住不让进院门。
“你唬谁呢?”安顺冷眼看着碧桃。
碧桃急得只差跺脚,气呼呼地道:“我没唬弄你,聂姑娘真得要生了,你让我进去给王爷和王妃禀报一声!”
“外面发生了何事?”璟安慰好凌曦,牵起她的手走至云澜身旁问道。
云澜浓眉微拧,淡淡道:“好像是那妇人要生了。”
“不是还没到日期么,难道早产?”凌曦低语了句,转向璟,“要不我们过去看看。”心蕊公主的身份,凌曦没有与璟说,一方面是她答应心蕊公主,暂时帮其保守秘密,另一方面,她担心璟在得知心蕊公主的身份后,就下令赶其出府。
她不是要做烂好人,而是,而是在她心里,总感觉楚御寒的死,与她有那么一丁点的关系。
基于此,心蕊公主能好好地活着,她心里也好受些。
“她与咱们没一丁点关系,要生要死随她便。”
璟神色一凛,冷声道。
“毕竟是两条命呢。”凌曦扯了扯他的衣袖,“这会子找稳婆怕是来不及了,咱们过去看看,等孩子生下来,她就会从王府离开。”
“孩子不是我的。”璟注视着凌曦的眼睛,很是认真道。
凌曦莞尔一笑,“我知道。”璟脸上一红,哼哼了声,道:“我会吩咐府里几个老妈子助她生产,你不许接近她一步。”
“好。”凌曦笑着颔首。
心蕊公主住的小院。
“你没事吧?”君然在碧桃离开院子后,身形一闪,自暗处现身,疾步走近心蕊公主屋里。
“你来做什么?我不是说了再也不要见到你吗?你走,你走开,我不要你的同情和怜悯,你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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