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太后出口之语,不是问,而是肯定道。
聂瑾鸿没有吭声。
“想要杀哀家,就动手吧!”“紫鸢”的死,令徐太后本就身受打击,身体状况一日不如一日,加之又传来北堂鸣的死讯,她当时就晕厥了过去,好在御医救得及时,才幸得保住一命,但体内元气已大伤,若想痊愈,完全没得可能。
徐太后醒转后,虽没听御医们说自己身体有什么大碍,却还是从他们的神色间看出来一二。
她怕是命不久矣!
朝军凶猛如虎,以破竹之势连连攻陷雾国城池,每听到一封急报,她心中便生出一份绝望。
令她没想到的是,更沉重的打击,竟在今夜等着她。
“鸿弟,不可!”就在聂瑾鸿催动起掌力,准备击向徐太后之际,凌曦清越的声音从他身后传了过来。
她来了,听声音是她没错。
聂瑾鸿催起的真气,在凌曦的声音响起时,猝然散去。
慢慢的,他转头望向身后,就见凌曦和璟并肩站在内殿门口。她没事,她真得没事!虽然在数月前就确认她没事,可亲眼见到,那种感觉还是极为不一样。
“……”嘴角噏动,聂瑾鸿竟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他要怎样唤她?
是嫡姐,还是夜相?
亦或是夜公子?
凌曦目光柔和看了他一眼,径直走向徐太后。
“你为什么救我?”徐太后嘴角挂着血丝,抬头与凌曦目光对视。凌曦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坐在她身侧,为她把起脉来。
见凌曦的脸色越来越凝重,徐太后抽出自己的手,拿起帕子拭去嘴角的血丝,语声虚弱道:“不劳夜相费心了,哀家的身子已油尽灯枯,这个哀家前些时日就知道了!”眼前这抹青衫,寿宴那日她见过,眼下还是有些印象的,徐太后注视着凌曦又看了会,这才慢慢躺到榻上,阖上眼没再说话。
“紫鸢还活着。”凌曦站起,淡淡说了句。
可就是她一句浅淡的话语,徐太后的眼睛骤时睁开,跟着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激动起来,就连聂瑾鸿此刻的神色,也是激动不已。
但,转瞬他们脸上的激动之色便消退全无。
死了的人,且尸骨无存,怎会还活着?
再说当日有那么多人看着,不可能有假。
尤其是聂瑾鸿,他身上的气息,在这一刻显得是尤为伤痛。
“你是骗哀家吗?”徐太后眸色哀伤,看向凌曦,“谢谢,哀家谢谢你的好意!紫鸢去了,哀家知道,哀家知道的,很快哀家就可以和她相见了!”凌曦的目光聚集在她脸上,声音轻缓道:“我没有骗你,紫鸢真得活着。”她眸色认真,没有一丝作假成分在里面。
“当真?”
徐太后吃力地坐起,靠在软枕上:“紫鸢当真还活着?”
凌曦点头:“是梅姑让我带她走的,”沉默片刻,她启唇接道:“我想,为了防止被你们发现紫鸢不在宫里,梅姑易容成她的模样,才有了后面的事发生。”徐太后眼里泛起了泪水,她的紫鸢还活着,真得还活着,她没死,由于情绪起伏太大,她喉中感到一阵腥甜,血再次不可抑制地从嘴里涌出。
“你……”凌曦看着她这个样子,张了张嘴,却不知要该说什么。
璟站在内殿门口,一直都没有动,但在他看到聂瑾鸿准备迈步走近凌曦时,他一个闪身,便出现在聂瑾鸿面前,眼神示意了下,接着人出了徐太后的寝宫。聂瑾鸿在原地怔了一会,才转身跟了上去。
明月如水倾照,太后寝宫外的一片竹林里,璟负手而立,似是聆听风儿吹动竹叶奏响的沙沙声,又似是什么都没听,只是透过竹叶的缝隙,遥望向天际上的明月在沉思。
聂瑾鸿进入竹林,在他三步外顿住脚,未发一语。
紫鸢活着,她活着,她没死,从凌曦说与徐太后的话语中,他确认紫鸢仍活在这人世,欣喜、苦涩,还有其他说不上来的感情,全在瞬间涌上了心头。
走出徐太后的寝宫,到这竹林途中,他一直消化着紫鸢活着这个消息。
要找她么?
她已是他的妻,他要找她么?
找到她,他又该说些什么?聂瑾鸿心中苦涩,禁不住握紧垂在身侧的双手。
亲眼看着“她”以那般决绝的方式,惨死在眼前,他的心痛悔至极,哀伤至极!这些日子以来,每每夜间想到她,他的眼角都会不由湿润。呵呵!他是在乎她的,他心里是有她的,如果他去找她,他会见她么?
会满心欢喜做他的妻么?
聂瑾鸿的目光渐渐辽远起来,他抬起头,亦透过沙沙作响的竹叶,望向夜幕上那一轮明月,却仿若看到了漫漫月下无尽的虚空。那虚空中有他的思念,有他对紫鸢生出的缕缕感情,但就仿若是天上的云,转瞬就会被风儿吹散。
他淡淡的笑了。
相思是苦。
可他宁愿相思,也不愿去面对她!
矛盾,是的,他现在很矛盾,明明对着天地神明许下誓言,她是他的妻,是他一生的妻,却在得知她没死,她还活在世上,他却踌躇了。
然,于她来说,相思亦是苦的,且最苦的是对面的相思。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当他说出一切,当爱她得知一切不过是他报复北堂鸣的手段,她的目光并不曾从他身上挪开,彼此相对,他何尝不知道她的对面相思?可是他没把她这相思放在心里,要不然她不会被他伤害至深。
“紫鸢,紫鸢,我该如何是好?我又该拿你怎么办?你是我的妻,我却说服不了自己敞开心扉面对你。”苦涩的笑容在聂瑾鸿嘴角漾出,他无声呢喃了句。她的情是热的,可再热,也有一天会烧成灰,化作冰冷的一滴泪。
真这样的话,他能捂热她的心么?能让她对他的情,再炙热起来么?
兄长没了,母后也即将逝去,国家没了,她失去了所有,她的情还能热起来么?
聂瑾鸿又一次笑了,那笑容清远而悠淡,墨衫飘风,宛若即将幻化成仙,乘风归去一般。
“紫鸢,你是我的妻,你是我聂瑾鸿的妻!”晃眼间的功夫,他不再踌躇,拿定主意要面对紫鸢,找到他的妻,保护她,疼爱她,陪在她身边永远。
“你什么打算?”
璟其实早知聂瑾鸿到了身后,但他没有说话,他给聂瑾鸿时间想清楚。
“我要找她,她是我的妻子。”
聂瑾鸿答道。
“我不希望你再让曦儿为你操心,她不欠你什么。”璟缓缓转过身,面向聂瑾鸿淡淡道。“你就为了对我说这话?”聂瑾鸿敛回心绪,与璟四目相对,道:“她是我嫡姐,为我8操心,难道不应该?”话虽这么说,但聂瑾鸿心里其实并不是这样想的,与那抹青衫,他其实没多少姐弟之情,而他的出现,也着实让她操了不少的心,且险些丢掉xing命,可他这么想是一回事,别人直接出言警告他,以他爽直的脾xing,一时半会还真得很难接受。
“嫡姐?你可有把她视作嫡姐?对她可生出姐弟亲情?”璟挑了挑眉,唇角微微勾起,“她多次劝你别以身犯险,你有听她的吗?”言语到这,他的声音倏地变得低沉:“记住,她是我的妻,我不想看到她因你再遇到任何危险!”
语落,璟看都没看聂瑾鸿一眼,就出了竹林。
徐太后寝宫。
“近来……近来发生的事,她……她不知道吧?”璟与聂瑾鸿离开后,内殿中好一会没有说话声响起,待徐太后嘴里涌出的鲜血微微止住,她气息虚弱,断断续续地问凌曦。凌曦望着她,轻点了点头:“她有孕在身,知道这些没甚好处,因此,外间发生的事,我着人全瞒着她。”
“有孕在身?她有了,是无名的?”徐太后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凌曦又点了点头,道:“是我鸿弟的。”
徐太后听了凌曦的话,手从身侧慢慢抬起,凌曦见状,将她的手握住:“你有话要与我说?”徐太后点了点头,凌曦接道:“我听着呢。”
“照顾……照顾好她……,她是个好……好孩子,算我……算我求你了!”徐太后担心聂瑾鸿因家仇,不会善待紫鸢,所以在临死前,求凌曦答应她这个请求。“你放心,我不会让她有事,她是我承认的弟媳妇,鸿弟会对她好的。”凌曦坐在榻侧,看着徐太后温声道。
得了凌曦的应承,徐太后瞬间像是轻松了不少,“待……时间久了,再……再告诉她……”话没说完,她的眼睛便合在了一起,凌曦知晓她未说完的话是什么,低语道:“有可能的话,我会一直瞒着她。”
夜寂静无声,松开徐太后的手,凌曦起身,轻叹了口气,转身就朝殿外走去。
“曦儿,咱们该离开了。”璟正要迈上台阶,看到凌曦从徐太后寝宫步出,上前柔声说了句。凌曦顿住脚,看着幽幽月色,道:“徐太后去了。”璟揽住她的肩膀,朝徐太后寝宫大门口望了眼,道:“会有人妥善料理她的后事,别多想了。”
“我知道。”凌曦点点头,朝四周看了看,问璟:“怎不见鸿弟?”
璟道:“他在前面的竹林里。”
“我去与他说几句话,你等我片刻。”凌曦打算将紫鸢的事,与聂瑾鸿好好说叨一番,以免他脑袋犯轴,再次消失不见。璟松开她,眸色柔和,笑着道:“去吧,我就在这等你。”凌曦点头,然后走向了竹林。
“鸿弟。”步入竹林,凌曦一看到聂瑾鸿的背影,就轻唤了声。聂瑾鸿回过头,望向她的目光,平平淡淡,无甚起伏之色,对此,凌曦没有在意,她走到聂瑾鸿不远处站住脚,道:“紫鸢在桃城,那处别院你是知道的。”
聂瑾鸿没有立刻说话,他的目光凝聚在凌曦脸上,就那么静静地盯视着她,凌曦抬手在脸上mo了mo,没感到什么不妥,逐微微笑了笑,道:“鸿弟,是我身上有什么不妥吗?”垂眸又朝自个身上打量了片刻,仍就没发现丝毫不妥之处,凌曦笑得一脸无奈,“还是不想认我吗?”
她倚在一株翠竹上,秋日里,静夜寂寂,月色幽冷,就是这竹林也显得格外的萧瑟。微凉的秋意渗入衣衫里,再渗入人的肌肤,还是会让人感觉到稍微的不适。可凌曦并不觉得冷,她的目光柔和而平静,完全没被这微凉的寒意影响丝毫。
良久,聂瑾鸿摇了摇头。
凌曦心下舒了口气,微微笑了笑,道:“你要做爹了。”聂瑾鸿猝然怔住,随之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他要当爹了,紫鸢真得有了他的孩子,“这是真的?”凌曦瞧着他怔愣的样子,有些好笑道:“我亲自好的脉,还能有假。”
“我要做爹了,我要做爹了!”喃喃低语了两句,聂瑾鸿忽然神色一痛,背过了身。
他想到了他在徐太后寿宴那晚对紫鸢说的话,整颗心骤时撕裂般难受。
“有了就拿掉。”这是他当初说的话,聂瑾鸿连着在自己头上捶了两拳,凌曦见状,不由急道:“鸿弟,你这是怎么了?”随着语落,她人已到聂瑾鸿身旁,拽住他的手,一脸关心道:“你到底怎么了?”
“我混账,我混账!”聂瑾鸿跪倒在地,凌曦跟着蹲身,就见聂瑾鸿泪流满头,声音嘶哑道:“为了报复北堂鸣,我不仅要了她的身子,还言语侮辱她,甚至在她说……甚至在她说可能有了我的孩子时,我说有了就拿掉这样的混账话。我伤她至深,她不会原谅我的,她一定不会原谅我的!”
凌曦从袖中掏出帕子,递给眼前这哭得跟孩童一般的大男孩:“别自责了,紫鸢是个好姑娘,她不会怪你的!”
“不,她会,她一定会!她的皇兄,她的母后,还有她的国家,全没了,现在的她,什么都没有了,她肯定会想着这些是我造成的,她不会原谅我的!”聂瑾鸿连连摇头,并未接过凌曦手中的帕子,凌曦叹了口气,为他擦拭起脸上的泪来,道:“鸣帝的死,与你没一丁点关系,徐太后的死,更与你没关系,至于雾国灭亡,你觉得能和你沾上边吗?”
抬起头,聂瑾鸿眼中的泪水依旧往下掉落着,他看向凌曦,倏地抱住她,哭道:“姐,姐,我好没用,我觉得我好没用!爹娘和你,还有大哥需要我时,我却远在千里,帮不上你们一点忙,从师傅口中得知你们都不在了,我好恨,好恨自己没能下山救你们。”
“终于,师傅允我下山,我呢?我又做了些什么?每次遇到危险,都是你出手相救,你是女子,却做了本该我做的事,姐,我没用,我好没用啊!”凌曦肩膀上的衣衫,不多会就被聂瑾鸿落下的泪水浸透,她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道:“这不怪你的,真得,这一点不怪你!你从小远离世外,不知这人世间的险恶,才会考虑问题没那么全面,不哭了,就是爹娘和大哥他们,也不会怪你的,你要好好的,和紫鸢,还有你们的孩子都好好的,这样爹娘,大哥他们在九泉之下,才可以瞑目,知道了吗?”
聂瑾鸿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依旧痛哭不止:“我没用也就罢了,还想出那种阴暗的法子,伤害紫鸢,姐,我好混账啊!”压抑至极的痛哭声,听得凌曦眼里也渐起了水雾,“听话,紫鸢真得没有怪你,否则她就不会要腹中的孩子!”
过了半晌,聂瑾鸿眼里的泪才慢慢止住,“姐,我要找她,无论她怎样对我,我都不会离开她。”抬起红肿的双眼,聂瑾鸿认真地看着凌曦。
“嗯,去吧,她就在桃城。”
扶聂瑾鸿站起,凌曦目光柔和,笑着道。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聂瑾鸿提气飘离而去。
“爹,娘,大哥,你们该放心了,鸿弟以后会和他的妻儿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对着清幽的月色,凌曦靠在身后竖起的大石上叹了口气。于聂瑾鸿的安危,她往后不用再提心吊胆,生怕他再做出什么傻事。可她,还有璟和孩子们,他们一家四口,能快乐长久的在一起么?
现代有她的父母和朋友,如果她这一生都留在这里,他们又该怎么办?
尤其是年迈的双亲,没了女儿在身边照顾,晚年只能在孤寂中度过了!
“爸,妈,对不起,对不起!”
凌曦喃喃自语,不是她自私,而是相比较现代的父母,她的心有多半在这异世留着,这里有她的爱人和孩子。没了她,父母是会伤心,晚年生活是孤寂了些,但是他们不会抛去生命走入极端,因为他们都是思想开明之人,会通过其它的途径,丰富自己的生活,从而由失去女儿的痛苦中慢慢走出。
但是璟若没有了他,绝对会再次步入极端……
一想到那个可能,凌曦的心就微微抽痛起来。
“璟……”凌曦双眸轻缓阖上,无声呢喃道:“一切看似结束,但真就结束了么?煜王,我不怕,我怕的是……是我的身不由己!”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稍许疲惫,竟靠着背后的大石,就这样睡着了。
“曦儿,”等了好久,没见凌曦步出竹林,璟心头一紧,忙提气飘入林中,就见凌曦双眼闭阖,像是睡了过去,他唇角漾出抹暖笑,摇了摇头,近来发生那么多的事,让她真得受累了!横抱人儿到怀中,璟一个提气,就飞出了林子。
听到耳边呼呼响起的风声,凌曦全身打了个激灵,当即醒转过来,“璟,我不会是在竹林中睡着了吧?”璟唇角含笑,点头嗯了声。看着他温润柔和的眸子,凌曦往他怀里蹭了蹭,小声嘟哝道:“我都怀疑我是猪了,怎会在那种地方睡着。”先不说夜里凉,就那地方,也不是睡觉的地啊,更甭说那还是在雾国皇宫里。
璟横抱她在街边屋顶上快速向城外飘着,语声柔和道:“最近发生的事太多,让你受累了!”凌曦摇摇头,嘴上说着我不累,眼睛却还是打起了架来,璟笑得一脸chong溺,道:“我们连夜回国,你说好么?”
“嗯。”
凌曦迷迷糊糊应了声,人又往璟怀里蹭了蹭。
禹州城一家客栈中,心蕊公主坐在自己的客房内,脸色很是不好。
按路程来说,她早该到了洛城,可路上兵荒马乱,加之她孕吐严重,只好沿路走走停停,到今日都还没出云国。
云国?现在没云国了,皇兄也没了,心里痛吗?难过吗?心蕊公不止一遍的在心里问自己。
痛,失去了国家,她自然是痛的,皇兄死了,她若不难过,若不悲痛,那她就不配称之为人!可痛没有用,难过也没用,且相比较这些,她更想早些见到少璟哥哥,告诉他,她有了他们的孩子。
“公主,我会照顾好你和腹中的孩子,求你了,别再去朝国,别再找璟王爷了!”君然站在窗前,满目悲痛地看着心蕊公主。家国被占,亲人死不见尸,而眼前这坐在chuang边的女子,却执意要去找那人,她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难道家国和亲人于她来说,真就比不上那人吗?
“你照顾我?你凭什么照顾我?”心蕊公主冰冷的目光凝注在君然脸上,出口之语甚是无情:“你不过是我身边的一个影卫,没资格对我说那些话。”君然悲痛的眸子瞬间黯然,“我是什么身份,我心里清楚明白,公主无需多番在我面前提起。”
(亲们多多冒泡啊!轩轩感到好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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