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李仁是他国细作一事,百官两日前隐约间有听到些风声,但也仅限于风声,毕竟皇帝没有在朝堂上明说。可今日皇上的chong臣,把他们听闻的事详细道出,并指出朝堂上也有他国细作存在,他们怎能泰然处之?
生怕皇帝把怀疑的目光,落在自个身上。
璟站在自己的位置,依然动也不动,轩帝道:“璟王,你对朝中出现他国细作,可有什么看法?”璟揖手,淡淡道:“找出便是。”
轩帝默然片刻,望向璟,继续道:“你觉得哪个嫌疑最大?”
“臣弟不知。”璟先后回轩帝的两句话,令文武百官如坐过山车一般,一颗心猛猛地提起,又瞬间落下,朝中谁不知璟王的脾性,昨日好端端地冷落右相,并着王府中的下人、将右相平日里的所用之物送回夜府,想来北地之行,二人间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从而璟王会把积聚在心底的怒气,爆发在朝堂之上,弄不好,大开杀戒也是有可能的。
没有,璟王竟没就李仁是他国细作一事,勾*起与右相之间的不快,怒极杀人。
他的声音淡淡的,冷冷的,且看都不看右相一眼,他们真得断了那种关系吗?
百官躬身而立,眼睑微垂,暗自思量着。
但,荣岳山此刻,却没想那些闲事,他为自个的身份有无曝露,依然高提起一颗心。
夫人和俩孩子在天未亮之前,就已坐马车出府,是他亲眼看着马车驶出后门,只要城门一打开,他们便会脱离险境。
如此一来……,心中幽叹口气,荣岳山暗道:罢了罢了,今日之劫若能躲过,是他之幸,躲不过,是他命数已尽,说什么,他也不会背叛主子!
于璟的回答,轩帝淡然若水的脸上,未起丝毫变化,实则,他与百官一样,极为不解璟今日对凌曦的态度,往日在朝堂上,但凡二人中有一人看向对方,另一方则会投之以暖笑,今个璟却对投向他的那束目光,冷然以对。
看来,北地之行,他们的关系必是生了变故!
轩帝如是想到,片刻后,他的目光由璟身上收回,望向凌曦道:“夜卿家,你可有法子找出那李仁的同党?”
“回皇上,根据微臣手中掌握的线索,朝中三位大臣极有嫌疑,”凌曦站在武官队伍之首,揖手道:“不过,为确保万无一失,还请皇上给诸位大人都上笔墨,着每位大人分别用左右两手,书写同一句话。”
凌曦言语轻浅,可是在荣岳山耳中却如重鼓击打。
暗中写与李仁的信件被发现了吗?
否则,那青衫少年怎会有此一举?
李仁面上的表情平静如初,但提起的心还是不免一慌。
“准奏!”轩帝抬手,看向孙琦:“为诸位卿家准备笔墨!”
“老奴遵命!”孙琦躬身领命,朝殿外高喝:“传皇上旨意,为各位大人准备笔墨!”
约莫有一刻钟功夫,宫侍们抬着摆放有笔墨纸砚的矮几,陆续进到殿中。
“夜卿家,开始吧!”见一切准备就绪,轩帝吩咐凌曦。
凌曦颔首,面向朝中百官,启唇道:“各位大人就写‘务必谨慎行事!’这句话吧!”这是从李仁书房搜出的信中,每封最末尾着重强调的一句话,之所以让百官写这一句,凌曦有她的考量,那就是不管对方是以任何一种心态书写,皆能暴露出其身份。
具体就是,百官中他所怀疑的那位朝臣,其书写的字迹,必会露出马脚。
——心慌则意乱。
璟站在文官队伍之首,他亦是面向百官,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清冷至极,漠然至极。
从早朝开始,到现在,他一个眼神也没给凌曦。
提步,凌曦从每个朝臣身边缓缓行过,她看着他们矮几上的字迹,脸上神色莫辩,走了一圈,她手中多了三张写有字迹的纸张。
“皇上请过目。”经过璟身边时,她身形微顿,看了璟一眼,奈何璟倏然转身,目不斜视,登时,凌曦的心中被失落,被酸涩填满,但她知道自个此刻所行之事的重要性,因此,压下个人情绪,将手中写有字迹的三张纸,双手呈上。
孙琦躬身上前,接过他手里的纸张,至轩帝身旁,一一给其过目。
片刻后,轩帝摆手,着孙琦收起那三张纸,徐徐抬起头,一脸严肃地看向百官,最后目光落在三人身上,沉声道:“户部尚书,翰林院李大学士,兵部尚书出列。”
户部尚书姚崇安,及翰林院李大学士二人自矮几后站起,步到殿中央跪地,叩拜轩帝后,面上神色坦然,竟候轩帝训话,但兵部尚书荣岳山一到殿中央,先是看了凌曦一眼,然后“扑通”一声跪地,叩拜轩帝道:“皇上,你不能仅凭夜相之言,以及微臣与姚大人和李大人的字迹,就认定微臣三人有嫌疑。”
轩帝皱了皱眉头,朝他看去,问道:“荣卿家,朕还没说什么呢,你怎就认定朕和夜相觉得你们三人有嫌疑?”
张了张嘴,荣岳山不知如何接轩帝的问话。看他不说话,轩帝的面色一凛,正了正身子,冷声道:“拿下兵部尚书!”户部尚书姚崇安,翰林院李大学士书写的字迹,右手相对于左手,明显欠佳,且左手书写与他们平日里呈上的奏折上的字迹一般无二。
由此不难看出,他们二人心中无鬼,才能坦然处之。
而兵部尚书荣岳山,往日呈上的折子,一直是左手书写,今日在朝堂上写出的字迹,却右手强于左手,加之轩帝同时唤他与户部尚书,及翰林院李大学士同时出列,另外两人的脸上,未显出丝毫不安之态,也并未出言为自个辩驳什么,荣岳山却忍不住开口,明面上为跪在殿中央的他们三人辩驳,实则想要摆脱自身的嫌疑。
作为一国之君,轩帝若是没这点明辨是非的能力,谈何坐稳江山?
“皇上,微臣冤枉啊!微臣与滨州州府李仁并不熟识,怎可能是他的同党?”荣岳山对着轩帝连连磕头,“为官以来,微臣忠君为民,天地日月可鉴,从未生出过二心,还请皇上明察!”
刚出列,他不该多言啊,可现在后悔有何用?
轩帝望向他没有说话,只是挥手着户部尚书与翰林院李大学士退回队列。
“微臣冤枉,皇上明察啊!”荣岳山的额头,此时已磕出了血,但他仍不停地磕着响头,以证自身清白。
“孙琦,你拿着夜相呈给朕的信件,以及荣大人刚写的字迹,与他今个要呈上的奏折,让他自个看看。”良久,轩帝命令孙琦道。
“老奴遵命!”
孙琦躬身,从身旁宫侍打开的小木匣中取出两张信纸,然后拿着属于荣岳山书写的那页纸张,行至其身旁,道:“还请荣大人亮出今日呈给皇上的奏折!”现下,荣岳山半解半不解,因多言,他差点曝露身份,可书写字体上,他做得尤为稳妥,不该出现什么状况的。
掏出袖中的奏折,荣岳山展开放到地上。
孙琦蹲身,朝地上的奏折仔细看了眼,然后朝轩帝点了点头,将手中的信件及纸张齐放到荣岳山面前,站起身,回到自个位置上站好。
“荣卿家,你可还有话说?”
轩帝脸色阴沉,问荣岳山。
“皇上,微臣冤枉啊!”
荣岳山磕头道。
“冤枉?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给朕喊冤枉?说,你是哪国派出的细作?”轩帝很少发怒,这一刻,他却真得怒了,面色居然阴沉如料峭的寒冰。
他俯视着荣岳山,候其回话。
殿中静寂一片,百官的目光齐聚在荣岳山身上,就在这时,威远候步出队列,行至殿中央,朝轩帝揖手道:“皇上,荣大人忠心耿耿,他不可能是他国细作,还请皇上明察!”他出列一开口,百官中相继又走出数名大臣,请求轩帝明察荣岳山是李仁同党,他国细作一事。
轩帝阴沉着脸,盯着威远候,及那几位为大臣,未发言语,璟抿唇站在自己位置上,亦一语不发。
“荣大人是不是他国细作,本相和皇上心里已有定数,诸位大人这是在质疑本相的能力,还是质疑皇上的英明,冤枉忠臣?”凌曦淡然的眸子扫过威远候,及其身旁躬身而立的那几位大臣,质问道:“忠心耿耿?对,以目前明面上看,荣大人是忠于我国,亦没做出什么贪赃枉法之事,但背地里,他都做了些什么,诸位大人可知晓?”
顿了顿,凌曦接道:“自古以来,歼佞之臣,哪个不是嘴上常挂着自己对国家,对君王有多么的忠心,对百姓有多么的体恤,可实际上呢?他们之间有个共同之性:厚颜无耻,心黑手辣。为了达到他们的目的,他们什么事不敢做,什么事又不能做?
他们总是时刻揣摩帝王的心理,并采取种种伎俩以售其歼,直至讨到主子的欢心……”凌曦欲继续说下去,威远候截断她的话,替荣岳山辩驳道:“夜相,荣大人不是你说的那些歼佞之臣,他为官清廉,其心赤诚,同僚之间都是有目共睹的!”
凌曦轻轻一笑,道:“是么?若是我说他所行一切,全是伪装,威远候信么?”
“他为何要伪装?”威远候单手负于身后,目光炯炯,问凌曦。
凌曦道:“为了能更好地潜伏在我朝堂之上,为了他主子的大计得以顺利实施,他什么不能做?”犀利的言语,清冽的眼神,致威远候不由愣了愣,凌曦注视他,继续道:“知道么?北夷之所以出兵对我北地百姓烧杀抢掠,全是他的主子在背后一手操纵,想利用北夷试探出我国的兵力,进而联手北夷蚕食我国,不料,却被被本相识破他们的阴谋,发现滨州州府李仁是他国派入我国的暗桩,进而得知朝堂之上,还有其同党。
本相试问威远候,倘若这些种种,没被本相发觉,未来某日,我国的处境会如何?”
威远候的脸上渐显愧色,慢慢的低下头,没再言语。
“夜相,荣某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如此出言污蔑?”荣岳山见威远候,还有其他几位与他昔日交好的大臣,被凌曦的一番言语,说得哑口无声,禁不住抬起头,冷着脸质问凌曦。
“污蔑?你认为本相所言是在污蔑你?”凌曦走至荣岳山面前三步开外停下脚,俯视着他,道:“知道么?在本相请奏皇上着诸位大人书写本相说的那句话时,本相的怀疑对象有三人,而这三人,诸位大人,以及你自个这会子都是清楚的。
错就错在你自作聪明,以为改了平日里的书写字体,就能遮掩住你的身份,实则,你聪明反被聪明误,哦,不对,”凌曦右手抬起,摇了摇食指,道:“不对,应该说,今ri你无论怎样书写,都将泄露出你的身份。”
荣岳山望向她没接话,凌曦又道:“平日里,你上奏给皇上的折子都是左手书写,除过你,姚大人和李大人书写时也是擅用左手,然,今日,姚、李两位大人与往日一般无二,该怎样书写,依旧怎样书写,很明显,他们左手写出的字迹确实要比右手好上很多。你呢?就那么简单一句话,你惯用的左手却写得差强人意,右手反而写得甚好,这是其一,再有就是,即便你左手书写与平日里一样,可你有仔细看过孙公公放至你面前的那两封书信么?那上面的字迹,与你要上奏给皇上的折子上的字迹完全相同,现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
“皇上,微臣冤枉,字迹可以模仿,夜相他不能单凭微臣的字迹与那信上的字迹相似,就污蔑微臣是他国的细作!”荣岳山跪正身形,朝轩帝悲声磕头道。
轩帝冷声道:“夜卿家已经将话说到这般境地,你在朕面前还喊冤,是认为朕昏聩无能吗?”
“微臣不敢!”
荣岳山虎目含泪,悲声道。
“将犯臣李仁押上来!”轩帝望向殿外,出言命令了句。
候在殿外的侍卫,高应一声,押着身穿囚衣的李仁,朝殿中走来。
李仁没有向轩帝下跪,就那么站在殿中央,直直地看向轩帝。
目中神光,显出抹讥诮。
“你在讥诮朕?”轩帝注视着他,道:“是在讥诮朕多年来,未发现你和兵部尚书是他国派入我国的细作吗?”
李仁的下巴脱臼,根本没法回轩帝的问话,但他目中流露出的光晕,比之刚才,更为讥诮。
突然,只听咔嚓一声响,他脱臼的下巴瞬间归位。
璟扫他一眼,淡淡道:“回皇上的问话。”
“璟王就不怕李某咬舌自尽吗?”李仁与璟视线相对,面上带笑,问璟。
璟负手身后,淡淡道:“想自尽随意。”李仁朝他身看一眼,道:“朝国有璟王这样德行有失的王爷,以及作风不正的大臣,离亡国之日不远了。”说着,他朝凌曦所站的位置看去,熟料,不等他面向凌曦,脸上凌空挨了重重一巴掌,只见鲜血自他口里喷出,紧接着,他抬手放在嘴边,待亮开掌心,他倏地哈哈大笑,“为主子哪怕凌迟而死,李某也无一丝惧色,脱落区区几颗牙齿,算得了什么!”掌心一番,那现于他掌心,带着血丝的数颗牙齿,掉落到了地板上。
“用不了多久,朝国就会不复存在!”百官听到李仁的疯狂之语,齐指着他一阵怒骂,奈何李仁依然疯狂的笑道:“君主无能,王爷德行有失,大臣作风不正,朝纲一片混乱,若不亡国,就是笑话一桩了!”
“说够了?”凌曦面向他笑了笑,道:“你的同党已被本相揪出,不想被五马分尸,就说出你们的具体身份。”
“同伴?”李仁瞥向荣岳山,哼笑道:“我没有什么同伴,要杀要剐随便你们!”
“是吗?你确定你没有同伴,确定此刻跪地的荣大人,不是与你一起的?”挑了挑眉,凌曦道:“你们又是何必呢?良禽择木而栖,你们的主子若真英明神武,就不会使用下三滥的手段,派遣你们到我国做暗桩,让本相猜猜,自你们离开故国那日,你们的亲人,是不是已被作为人质,扣押起来了?”
“夜相管得未免多了些!”
李仁哼声道。
“本相可没什么闲工夫管你们那些闲事,本相只是提醒你,提醒荣大人,你们的家人指不定这会已经进了阴曹地府!”凌曦此刻用攻心之术,看是否能击破李仁和荣岳山的心理防线,不料,李仁却道:“那是他们的命!”
“呵呵,若是本相没看到你眼底隐忍的痛色,会对你翘起大拇指,赞你一句心够狠,竟因自个的愚忠,害得亲人惨死!”
凌曦的笑声轻轻浅浅,但听在李仁耳里,却充满了鄙夷。
他错开凌曦的视线,不再说话。
“荣大人,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愿承认自己是他国的细作吗?”凌曦同样没在与李仁说话,而是看向荣岳山道:“你可知道,殿中咱们的言语,你的夫人和孩子都听到了耳里?”荣岳山的心一突,夫人和孩子,他们不是出城了吗?面上,他却仍旧一副刚毅之状,“夜相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问本相是什么意思?”凌曦翘起嘴角,道:“天未亮,你就着夫人和俩孩子坐马车出城,可有这回事?”顿了顿,她接道:“你心虚,你怕今日早朝上自个的身份败露,于是,你替他们提前做了打算,对与不对?”
荣岳山笑了,他笑得一脸发苦:“夜相,你为何要揪住荣某不放啊?荣某一心忠于皇上,绝非他国细作,若夜相不信,荣某可对天起誓!”凌曦之所以说出刚才的一番话,是因为在她步入大殿前,有看到侍卫手持长枪,押着李仁,以及一位双手牵着孩童的妇人,在殿门一侧站着,此刻听荣岳山的语气,好像是她没事找事,故意揪着他不放,脸上神色倏地一变,道:“荣大人以为本相吃饱了没事干,当着皇上和诸位大人的面,故意寻你事,并给你扣上他国细作之名?”
“夜相难道不是?”
荣岳山反问。
凌曦不怒反笑:“荣大人,你要对天起誓证明自身的清白,那么请吧!”说着,凌曦步向殿门口,示意侍卫将那双手牵着孩童的妇人押进到殿中,朝中诸臣,包括跪地准备对天起誓的荣岳山,齐转头看向殿门口,登时,荣岳山身子一阵颤抖。
“老爷(爹爹、爹爹)!”那妇人和她牵在手里的两个孩童,看到荣岳山,流着泪颤声唤道。
原来他早就被皇帝盯上了,要不然,夫人和俩孩子也不会出现在皇宫。
“老爷……,你,你真得是他国的细作?”松开两个孩子的手,容夫人脚步虚浮走至荣岳山近前,含泪问道,在她身后,紧跟着名侍卫。容夫人虽是女子,但性格却甚是刚烈,想着枕边之人,竟是他国的细作,如今身份曝露,竟不顾他们母子的安危,忠心于他背后的主子,这让深爱他的她,一颗心深痛不已。
她死没什么,可俩孩子还小,不能因为他们的父亲犯错,就此受到连累。
“夫人,你要相信我,我,我不是他国细作,你一定要相信我!”荣岳山流着泪,对夫人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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