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子昭走进去,在旁边的一块圃团上坐下来,冷眼看着她,“你觉得杀人后再这样祈求上天原谅你,有用吗?”
韦太后淡淡一笑,“你以为哀家是为了让上天原谅才跪在这里吗?“
“那不然是为了什么?”他疑惑的看着她,她眼角深深的纹路,是从前没有看到过的。她也老了。
“是为了祈求上天不要把报应加到你身上,有我一个人承受就够了。”她语声平淡的道,依然没有睁眸,从侧面看过去,她完全没有往日戾气,平静得像滩水。
听到这个回答,易子昭怔愣了,心也跟着痛了一下,他能怎么办呢?到底是亲生的娘,他不能杀了她。
也不能杀了那个女人。
她们像是天敌,而他是夹在她们之中的长矛,不管刺到谁,他的心都一样的痛。
他良久不说话,韦太后抬了眸,转头“看着”他,眸子里泛着灰浊的光,“你今天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事?”
易子昭别过脸,隐藏好自己的情绪,冷笑道:“太后娘娘四处散播要扶婉儿为后的消息,闹得朝堂上纷争四起,鸡犬不宁,朕是来告诉你,只要皇后一日不死,你就打消这个念头,另外……别再做蠢事,如果你敢伤害她,朕绝不答应。”
他态度生硬的道,完全不像是在对自己的母亲说话,而是一个仇人,敌人。但是语气里又没办法真的那么狠。
他内心的挣扎,恐怕只有自己知道。
韦太后不以为然。
易子昭拿起佛堂上一朵腊梅花,放下面前深嗅,一缕清香划过鼻息深处,漫长的享受,“别拿朕的话当玩笑,婉儿不可能代替皇后。”
“难道那丫头你真的对她动了情吗?”韦太后冷笑,脸上讽刺意味十足。
易子昭沉默一会,将花枝丢到一旁,站起身道:“至少,是朕欠她的,现在她变成这样,难道对朕还有什么威协吗?你为什么不肯就此作罢?”
他实在不解,为什么她非要杀死所有对她不利的人,而从没有想过化敌为友,就如慈柔太后,如果不是她执意,他也不会将她放到行宫外,对于这件事,皇后一句怨言都没有,就冲这个,他都不能辜负她。
孩子的事,他已经伤得她很深了。
易子昭仰天叹气,他是个罪人。他知道。
韦太后转过身,香味渐渐远离,他连脚步声都没有,长年习武,已让他练就一副很好的身手了,如果他想她死的话,很容易。
刚才他站在背后很长时间,她知道,却不动声色。
这个儿子恨她,她知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她也只是为了他好,这个孩子太重感情,如果不是这样,他们又怎么会来到兰陵这个破地方,又怎么用让她做一个名不副其实的新太后,而不是堂堂正正的太后。
他不懂。
只有彻底的换头换面,这个国家才能真正属于他,从前的功臣都是白眼狼,永远别指望他们报恩于你。
这些道理,他都还不明白,只是她不能对他解释。
她这样做,只是为了让兰陵彻底变为韦氏的天下,而不是寄人禽下,所以,她宁愿扶正一个下人出身的女子为后,也不要皇后娘娘那颗毒瘤在她眼光晃动。
一刻也不行。
她站起身,对外唤了一声,良姑姑从外头进来,扶她出了佛堂在椅子上坐下,将桌子上的茶杯放到她手里,“娘娘喝些茶润润喉罢。“
韦太后端着茶杯,手指不住颤抖着,她突然想,如果易子昭杀了她,那将是天下多么大的一个笑话呀!
可是她知道她已经快将他逼到那个份上了,快了……
看到太后娘娘的颤抖,良姑姑小心的上前将杯子拿了过来,“娘娘,发生什么事了吗?“
韦太后抬抬手道:“去,把婉贵人叫来,哀家有事找她。”
良姑姑满脸迷茫,转身出去吩咐人去叫婉贵人,自己则进来,默默的站到太后娘娘身后。从背后的角度看过去,刚好能看到太后娘娘盲了的一只眼角,浑浊没有光泽,她身子仍在颤抖着,寒冬腊月,殿里燃着浓郁的檀香,不知道为什么,隔着重重和烟雾看到她的侧脸,竟然让她有一丝恐惧,这个人身上有一种不真实感,就如……
就如死了的人。
突然意识到这个的时候,良姑姑也被自己吓了一跳,她惊怔的抬起头,再看太后娘娘的侧脸,果然有一种已死的凛然气势。
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尽管这样微小的动作,可还是被她发觉了。
太后娘娘目光微侧,“怎么了?”
“没有,没有怎么。”y良姑姑惶恐的道,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一颗心狂跳不止,心有余悸。
静了片刻,韦太后缓声问道:“孩子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一切妥当,娘娘就放心罢。”
“你用的人可靠吗?”
“娘娘放心罢,事情办完奴婢就已经将他们了断干净了,不会有什么后患的。”她十分肯定的道,但是话说到一半,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神慌乱的低下头。
太后娘娘沉寂了一会,接着问,“听说皇后娘娘身边的一个宫人不见了。”
闻言,良姑姑受惊的身子一震,“什么?”
太后疑惑于过激的反应,不禁冷笑,“你这么紧张干什么?难道做了什么亏心事吗?”
“没有,没有。”良姑姑连连摆手。
“可是那个孟姑姑,哀家想不出她能跑到哪里去,宫里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找一个人还是挺容易的,调走皇后宫中下人的时候,名单上竟然没有她,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她转头看向她。
良姑姑在她的眼神下渐渐低下头,“奴婢不知道,或许,她是跟宫里哪位主子结了仇,暗地里被杀了也未可知。”
太后娘娘冷笑一声,轻拍扶手。“如果真的是被杀了,那表面上也该死个死因,列个已死宫女的名单,送骨灰回原籍,可是她整个消失了,来无影去无踪的,听说她当年是慈柔太后宫中的宫人,太后走后,留她下来侍候皇后娘娘,是这样吗?”
“没错。”良姑姑道,显得底气不足。
韦太后沉吟着,半晌吩咐道:“你去把这件事查清楚,本宫要知道她的身份。”
“这怎么查呢,宫里这么大。”她本能的推脱,韦太后沉下脸色,“这点小事还用哀家教你吗?”
良姑姑慌乱低下头,“不,不敢。”
太后娘娘态度坚决,她也不敢再说什么。
过了有一柱香的功夫后,婉贵人如约而来,身上穿一件纯白色的狐裘,整个人显得高贵华美,她进殿后脱了裘衣,对太后娘娘福身行礼,“奴婢见过太后娘娘。”
韦太后点点头,“现在你既为妃,可以省去奴婢的称呼了。”
“奴婢这样叫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再说,奴婢本就是奴婢出身,就算飞到枝头也不见得能做凤凰。”她话里有话的道,起身上前,动作很自然的走到太后娘娘身后为她揉着肩,太后在她手上渐渐放松下来。
舒适的轻叹,“还是你的手艺好,这宫里的人哪个都不如你,只是可惜你现在今非昔比,已经不能做下人做的活了。”
她没有正面回应她的话,顾左右而言他。
婉贵人轻笑,“哪里的话,如果太后娘娘愿意的话,奴婢倒愿意天天来娘娘宫中服侍娘娘,只是宫里人多口杂的,到时候又该有人说奴婢是为了讨好娘娘,所以才过来的,唉……“
说着,她便叹了一口气,十分忧虑的样子。
韦太后将枯老的手放在她的手上,一老一少,很快见了分明,突然被她握住,婉儿心下一惊,险得叫出声来,她平静下来看着她道:“娘娘,你干什么?“
韦太后将她的手拿起来,细细抚摸着,像是在认清她掌心的纹路,许久才道:“哀家常听人说,有福之人手心肉厚,形如椎,你人虽瘦小,可是一双手白白胖胖的,将来一定是有福之人。”
婉儿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哪里,奴婢不过是贱命,这双手原来只做粗重的活,现在虽然不用干活,可是从前留下的厚茧还在。
韦太后摸了摸,果然有些茧子。
她笑着道:“这些年你服侍皇上辛苦了。”
“这些都是奴婢应该做的。”她小声道,在她面前显得万分卑顺,虽然她看不见,但是她对颜面之上,也不敢对她有丝豪的亵渎,她知道她的犀利不只在眼睛,更在那无形中的探究。
婉儿沉默了一会,将手轻轻抽出来,小声问道:“娘娘,现在皇后娘娘疯颠,宫里到处都是不好的传闻,说兰陵朝大气将尽,对此事,您有什么看法。”
韦太后动了动身子,换了个姿势坐,“皇后之位当母仪天下,没听说一个疯子可以母仪天下的,为皇室传宗接代也是皇后的重任,她刚刚产下皇子便夭折了,看来她是命中带煞,这样的人怎么可以做皇后呢?”
“可是奴婢这几天对皇上旁敲侧击,皇上的意思很明白,他不会废后的,除非皇后娘娘不在了,否则皇后之位还是南宫明珠的。”
闻言,韦太后发出一声极不屑的冷笑。
“子昭是个孝顺的孩子,他是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跟哀家过不去的。”她淡定的道,说得底气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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