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着点点头,对他更加多了份好感,“皇上既这样说,那本宫就去凑个热闹。”
碧月早已备好了厚裘,此刻,正等在旁边。
见我起身,忙上来为我披上,轻轻掺扶着,“娘娘,小心脚下。”
我由碧月、香墨一左一右掺扶着出了殿门,外面雪盖半尺,穿着木屐踏过厚雪,穿过长长回廊,我突然想到了出嫁的前夜,那天,也是这样的大雪,我身着单薄的寝衣走在漫天飞雪里却不觉得冷,现在,事过境迁后,厚厚的裘衣下我身子仍不住颤抖。
我踩着脚凳,上了华盖肩舆,宫人放下重重棉帘,由四个身强体壮的内侍稳稳抬向歆月宫。途中,遥遥传来的宫乐声里透露着喜庆的意味。
而我的轿子,孤伶伶行于宫墙之间,御道之上,耳边还能听到大雪籁籁落下的声音,寂寥,唯觉寂寥,铺天盖地的寂寥……
即是躲不过,不如迎刃而上。
宫宴过半,皇后鸾架才翩跹降临,袭一身尊贵朝服,在左右宫人的掺扶下缓缓入殿,今日在座的不光有皇亲国戚,更有当朝重臣,多数都没见过皇后鸾架,听到喧到声,都纷纷放下酒杯翘首看向门口。
霓红光影里,酒微醺,意半酣,朦胧的目光里,皇后绝美容颜飘缈若尘,如昙花一现般不真实,素肌冰骨,黯香浮动,端庄里隐隐约约透着的妩媚,噙着笑,含着嗔,风致嫣然,施身请安,“臣妾见过母后、皇上,祝母后安康长寿,皇上万岁万万岁。”
病后初愈,少了往日红晕,略见苍白的脸色,风姿委婉,却更添了一份病态的西施美,太后娘娘抬眸看过来,眸中划过一丝惊艳神色,即而恢复平静,笑着点点头,“皇后,近日身子可觉好些?”
我微微福了福身,“谢母后关怀,已好多了。”
其他嫔妃,臣相、夫人……起身相迎,躬身请安,“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我微笑颔首,“免礼,都入座罢!”
我目光扫过众人,漫不经心的看向郁诚越,今晚,他果然带着大娘沈氏前来赴宴,虽然之前就已想到,可仍有些失望。
眸光黯了黯,我不着痕迹的收回目光,向御案后的那人福了福身,在圣架一旁空着的位置坐下。
夏侯君曜轻轻咳了咳,脸上仍带鬼魅笑意,“不是一直想家吗?今日国丈大人还有夫人都来了,为何不见?”
还没坐稳他便置问过来,我心下一哂,看向他,他目光若有深意,脸上异常苍白,比我上一次见到的更加憔悴,看到他一副病容,强撑着。我已到口边的讽刺话语却怎么都说不出口,担忧得看着他,“臣妾在宫中等了多时,怎么不见人来传召侍药?”
他讽刺一笑,“你这是在关心朕吗?”
我没有说话,他扬了扬手,筵前宫乐声再起,已经换了一首“润雪兆丰年”。
他从裘衣底下伸出手,苍手修长手指执着冰冷玉壶,亲自为我斟了一杯酒奉过来,“喝一杯罢,暖暖身子。”
他低下头,又为自己倒了一杯,端起来等着。
我执着杯子轻轻与他碰了碰,“太医院可煎了药?不如现在臣妾扶您回宫……”
他猝然冷笑一声,打断我的话,“没想到皇后娘娘也是絮叨之人……”他略不耐烦的道,但目光却缓了几分。
明黄锦袍下的身子越发显得削瘦,偎着厚枕,斜斜倚在榻上默然喝洒的样子,竟让我有些不忍看,尊为天子又如何?贵为皇帝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孤伶伶一个人。
突然间发现,这个人,比我更可怜,我还有娘可以依靠,虽不能见面,但仅那份亲情就可以无形得支撑着我努力走下去,可是他,连一个亲人都没有。
身边莺莺燕燕,儿女情长,又有几个是真,几个是假?
太后娘娘凤座就在一旁,却连一句关怀的话语都没有,只与嫡亲的女儿言笑赏乐。
“咳咳咳……”他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抚着胸口撑在那里,杯子里的酒泼洒出来,湿了他苍白手指。
我慌忙过去将杯子拿下,轻轻为他拍着背,“皇上你怎么了?传太医……”
身后随侍宫人也都慌了,撒腿去找太医,匆忙中四下乱撞。
先前一副其乐融融的宫宴,瞬间换上了凝重的气氛,两旁嫔妃也都放下酒杯围了过来,不管这份情是真是假,但她们没一个人希望皇上死去,天朝祖制,皇帝架薨,所有嫔妃无子嗣者均得殉葬。
这一阵咳来得凶猛、湍急,筵前宫乐声嘎然而止,也湮了君臣欢笑声,寂静殿里,大家都听到皇上重喘、压抑的咳声。纷纷投来目光。
或担忧,或惊讶,或静观……
唯有两束目光是我不能忍受的,灼热而炽烈,比恨少一分,比爱多一分……
我冷冷的放下珠帘,将那些目光隔在外面,也隔了那束灼热。坚决的将身子靠近身边的那人,他,才是我真正的夫君。
韦太后也终于放下酒杯,倾身过来,“皇帝,你怎么了?哀家刚才劝你你总是不听,皇后娘娘虽然病刚愈,但稍失点血也是不打紧的,你为何执意不肯用药呢?”
我欲过去掺扶的手,停在半空中,原来,他是担心我的身子所以才没让侍药,往日只到中午便要吃药,可是今天,足足撑到了子夜,难怪他会这样虚弱不堪。
“皇上……”我惶惶叫出声,轻轻扶起他的身子,“臣妾的身子不要紧,现在我们就回宫吃药好吗?”
听了太后娘娘刚才的话,现在抱着他,让我觉得好温暖。
夏侯君曜低着头,缓了良久,咳嗽才稍稍好些,“不妨事,又不是第一次发病,母后不用太担心。”即使病成这样,他说话时脸上仍挂着冷笑,只是,这鬼魅妖冶的笑容里多了分疲惫。
他将方才捂嘴的帕子不着痕迹的收进袖中,先前苍白的唇,此刻添上了一种诡异的艳红,好像——血。
近身的几个人,我看见了,太后自然也看见了。
她眸中划过一丝不异察觉得笑意,稍瞬即逝。
看到这一慕,我的心狠狠的抽搐了一下,突然好想保护他,我撑起身子,向太后福了福身,“母后,今天的宫宴怕是进行不下去了,臣妾要先行扶皇上回宫吃药。”
太后娘娘峨眉紧锁,摆摆手,“去罢,哀家刚才就劝他,只是他不听,这次换你劝他,想来,媳妇的话比娘的话要管用些。”
她话里意思是讽刺还是无心,都已不重要,我冷冷的站起身,扶着夏侯君曜出了席,“备轿,送皇上回宫。”
易子昭坐在乐手中间,双手紧紧攥着长笛,当我从他身旁经过的时候,觉得几乎要被他凌厉冰冷的目光凌迟至死。
而诚王爷,至始至终都坐在案后,未起身,也不动。
此刻,他在想什么?一定也觉得我冷血无情对吗?可是我没办法,无论倾向他们任何一个,乱lun败德,赎乱宫帏,都会不得好死,可是我怕死。
退一万步说,即便这些都没有,我也不会背叛夏侯君曜,家国天下,儿女情长,孰轻孰重?我还分得清,这么不理智的事我是不会做的。
一场突变让宫宴不欢而散。
颠簸的轿子里,狭窄的空间,可是他仍旧不愿将身子靠在我身上,好像男人的软弱是一种耻辱,他身子僵直,强撑着靠在轿椽上。
“你这又是何苦呢?”我语声清泠,近身在侧,还能闻见他身了轻微的血腥味。
夏侯君曜冷冷一笑,对我伸出手,“让群臣都觉得朕病入膏肓,这又是谁的功劳?”
心中冷笑,他居然在怪我,“你为什么不吃药?召我入宫不就是为了侍药吗?难道皇上真得把臣妾当成皇后了吗?”我反问出声,直直的望向他。
如此大不敬的话,可他不怒反笑,将手里的东西丢给我,是先才那一方丝帕,展开来,借着外面灯光,果然看到上面斑驳、赫然刺目的血渍。
“不管怎样,现在你都坐上了母仪天下的后位,朕在一日,自然就会有你一日荣华,至少他们三年之内还不敢杀了你。”
“三年之后呢?”我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他微微怔了怔,笑着道:“你很怕死吗?”
我也意识到自己的鲁莽,缓和了下神色道:“怕。”
昏暗狭小的轿子里,我与他挨得那么近,第一次开始认真的想这个问题,我怕死吗?怕?不怕?死?不死?而活着,不过是为了让娘过得更好些,至于我自己的命,又有什么要紧?死又如何?生又如何?
这条命终归是掌握在别人的手中。
我苦苦挣扎,也不过是想求一线生机。
“你笑什么?”他突然问,我微一怔,果然发现自己是笑着的,慌忙低下头,避开他探究的目光。
他却不打算就此放过我,用瘦弱的食指轻轻挑起我下巴,“是在笑朕吗?朕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好笑?”
“没有……”我小声的道,冷冷别过脸去。
他轻笑,一把放开我,“你不是怕死吗?一个月后我们约定的三月之期就到了,到时,你若能让朕回心转意,那时候,你就是这天朝真真正正的皇后娘娘。”
我抬眸看他,他脸上带一丝戏谑,苍白的唇,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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