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
高昊瞥了她一眼,没吭声,不过待马车开起来以后,他的长腿随意的伸了出去,马车内瞬间显得拥挤起来,叶倾为了避开他,不得不又往角落里挪了挪,缩成了一小团。
这么明显的嫌弃,就像他是一盘沾满了旁人口水的过夜剩菜,高昊嗤笑一声,懒洋洋的命令道:“你去外面坐!”
这车子就是当初从小汤山回宫时坐的那一辆,马车自带了一个小隔间,是给随车的贴身宫女们坐的,现下高昊叫叶倾去的,就是这个小隔间。
叶倾一直有些混沌的思绪终于清醒了些,她睁大了眼睛向着高昊看去,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高昊一边唇角勾起,带着几抹玩味,英俊的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他像足了浪荡子弟,他抬起手,朝外一指,“两个选择,一个是坐到外边去,一个是坐到这里。”
他的手指伸回,漫不经心的指向了自己敞开的怀,意味深长的看着叶倾。
叶倾默默的看了他一眼,又默默的收回了视线,身体往车厢上一靠,合上了双眼,养起了神。
对于这种无理取闹的家伙,就甭搭理他,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高昊的手指僵在半空,俊脸也僵硬起来,恨死他了,这小东西分明是看穿了他不舍得打骂于她!
太子殿下随手抓起了身旁的抱枕,一口咬下。
也不知道马车往什么地方去了,倒是越走越偏,车也渐渐颠簸起来,叶倾昏昏沉沉的靠在车厢里,脑子里全是旧日的回忆。
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那是一个很美的场景,外面雨声淅沥,她和顾长春各自占据了书案一边,一人捧了本书看着,她看的入迷,偶然抬起头,却发现他的视线并未落在手中书上,而是看着她,他的眼睛漆黑,专注的像是这世界上别无他物,只有她一人。
马车突然颠簸了下,叶倾一下从睡梦中醒来,她恍惚的看了四周一眼,太子殿下似乎匆忙的丢了什么东西。
叶倾自嘲的一笑,她可真够傻的了,那天,顾长春说到喜欢在下雨天看书发呆的时候,明明看了她一眼,就如梦里的那一眼,那么专注的眼神,分明在说,他看着她发呆就已经足够!
高昊的心情很不好,她果然看到了,该死,她笑了,她在嘲笑他么!
太子的低气压一直持续到了下车,甫一下马车,高昊开口对马六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等下把车上的靠枕都换了!”
马六恭敬的应了,幸好马车上的铺盖用具一直是备着两套的,等下换了就是。
待太子殿下一行走远,他立刻唤来内侍,吩咐了下去,很快,那小内侍又回转了来,拿着个抱枕,一脸不知所措:“马大人,您看这抱枕都湿了,怎么办啊。”
太子素有洁癖,以往各种随身用具其实都不脏,用一次换洗一次只是习惯罢了。不过东西要是真脏了,那就干脆不要了,所以这小内侍才跑来问马六。
马六扫了一眼,见半个抱枕都湿透了,老实人的脸上一红,他刚娶妻不久,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心道,太子殿下还真会抓紧时间,怪不得方才太子妃娘娘先行半步,大抵是害羞了吧。
以往脏污了的物件都是直接赏给这帮伺候的了,这回的抱枕,马六犹豫了下,挥手道:“洗干净了留着备用!”
顾白芷先行一步,叶倾紧随其后,高昊一脸阴沉的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
这却是个小山村,因恰在两座山的山坳里,却是比外面温暖不少,向阳的半山已经是遍布绿意。
此时正是晚饭时刻,村中炊烟渺渺,犬吠鸡叫,好一派田园风光。
叶倾的眼睛又湿了,她记得,顾长春问过她的梦想,她当时怎么回答来着:“二十岁以前,是希望踏遍大好河山,看一看各处风光,现在么,在青山绿水间,做一个舒舒服服的田舍翁”
中间有一句,她却没有说,二十岁之后,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她的梦想是梁平帝舍弃六宫,独宠她一人,这大抵是每一个刚进宫的女子的痴念吧,然后随着时间流逝,这痴念也渐渐成了无望的妄想,直到一颗颗年轻的心在这冰冷的后宫中死去。
没想到她活着的时候没得到的,死后却全都有了青山绿水,田舍之间,有一人真心以对,长相厮守。
从山脚下一条小路蜿蜒而上,至半山豁然开朗,是一片绿色草地,夕阳的余辉倾泻其上,美如仙境。
草地中间,两棵松树并肩而立,枝叶纠结,宛如连理枝,松树下一个打理的干净整齐的石砌坟茔,叶倾眼前一片模糊,她一步步的走了过去,到了近前,她蹲下身去,一点点的摩挲着墓碑上的字迹
顾氏长春及爱妻青青之墓。
叶倾泪眼再度模糊,他记得,他竟然全部都记得!
她身边有一个新进的宫女,为人活泼,有一次开玩笑的打趣道,顾太医唤作长春,我们娘娘若是也加一个长字,不就是长青?倒是配的很呢!
当时她淡淡的瞥了一眼,身边的女官霜降立刻呵斥了那宫女,顾长春眉眼不动,她还以为他没听到,没想到他一直记在了心里!
顾长春,叶长青,长春长青,叶倾喃喃的低语,只觉心中圆满,再无怨尤。
高昊上前一步,只扫了一眼墓碑,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个顾院首胆子还真大,不但偷了人,竟然还和自己葬在了一处,这还真是公然的挖了梁平帝的墙角。
他看向一旁的小顾太医:“找个日子,把人抬出来吧。”
叶倾一震,猛地抬起头,反驳道:“不,别挖”
待看到高昊和顾白芷两人同时流露出的狐疑之色,她镇定了下心神,勉强扯了下嘴角,“入土为安,就这样吧,这里青山绿水环境也挺好的。”
高昊本就没所谓,之所以想要把孝贤皇后再送回皇陵,也是为了叶倾。
至于顾白芷,则是巴不得这事就此消停下去才好,他也就纳闷了,叔祖你偷人家媳妇,偷了也就偷了,干嘛还留下那一地血字!
生生的将把柄送到了姓高的手里!反正他现在是鱼肉,刀俎怎么说就怎么算了!
叶倾站直身体,恋恋不舍的看了又看,直到高昊不耐烦的转头向山下走去,才深一脚浅一脚的跟了上去。
二人一路无话上了马车,高昊看到叶倾又是缩到了角落里,心中不爽,随手又拿起了一个簇新的抱枕,直接就下了口。
待马车在宫门前停下,高昊下车面不改色的又吩咐了句:“把车上的抱枕都换了!”
看到太子妃踉跄着下了马车,站都站不稳的样子,又看到了那几个湿漉漉的抱枕,马六看着自家主子的眼神瞬间从恭敬上升到了崇敬,殿下真乃神人也!
他要不要找个机会,私下里找殿下取取经,让娘子满意什么的是永无止境的,从来都只有更满意,没有最满意。
叶倾二人均觉疲惫不堪,草草洗漱上了床,高昊瞥了叶倾一眼,打了个呵欠,自言自语道:“困死了,今天怎么这么困”
他嘟囔着合上了眼,似乎无意识的伸出手臂,把叶倾一下捞到了怀里,感受到叶倾的手掌抵到他的胸口,高昊的心一沉,面上似是丝毫不觉,很快发出了均匀的鼾声。
叶倾又候了一会,熟门熟路的拽了个抱枕过来,塞到了高昊怀里,自己则滚了出去,一直到了床边上,才疲惫的合上了眼,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高昊缓缓的睁开眼,一片漆黑中,只能隐约看到那个团成了一团的瘦小身影,那么孤单惹人怜爱。
他唇角自嘲的勾起,手臂下意识的收紧,抱紧了怀里的抱枕,背叛是一切活物的天性么
就像是当初他养的那只猫,从它还没断奶就在他身边,他给它喂饭,为它洗澡,它看见他就扑上来,晚上一定要在他怀里入眠,然后有一天,它突然不见了。
等再见它的时候,它整整胖了一圈,一身白毛油光水亮,懒洋洋的躺在徐皇后怀里,看见他,还对他张牙舞爪,像是看到了敌人一般。
徐皇后知道这只猫是他一手养大,每日里带着它出来耀武扬威,他表面上不动神色,每次却都把掌心抠坏。
后来他再也受不了,就叫人把这蠢猫干脆的偷回来,叫人直接送到了国境之外,到了北部蛮荒地带,才丢了下去。
有时候,他也会想,不知道那边有没有耗子,那只蠢猫自小娇生惯养,会不会捉鱼吃,蠢猫吃的鱼都是他剃好了刺的,也不知道它自己吃鱼,会不会被鱼刺卡到嗓子。
不过,听说蛮荒那边虽然乱,倒是没听说有人吃猫,不像是南方的蛮族。
高昊盯了那夜色中模糊的一小团许久,慢慢的合上了眼睛,动了动嘴唇,轻声道:“蠢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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