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公子几人喝了一圈,又得了三五佳句,回头看着微笑着坐在一旁,轻扇折扇的段修文,笑道:“听说令表妹要和将军府退婚了,令尊可还是有意把她嫁给你?”
段修文第一次皱起了眉头:“这等闺阁之事,事关表妹闺誉,还是休要再提。”
在座的几人神色各异,均在心中忖道,就你那彪悍的表妹,还有什么名誉可言。
东风公子脸上青白交替,若不是今日受了二皇子重托,来打探这位的深浅,这位又是油盐不进的主,明明才高八斗,居然推脱没有灵感,便连诗都不肯做上一首,生怕落了把柄。
他实在无法,才随口寻了这么个话题,又被这位给硬生生的顶了回来,实在讨厌的紧。
尴尬间,一名小厮匆匆进来,附耳低声说了几句,东风公子一扫颓态,大笑出声,意气风发的环视了一圈左右,意有所指的道:“大家不是都在好奇,那位把太子踢下马车的奇女子是谁么?!”
众人立刻来了兴致,纷纷起哄,叫他快说。
段修文手里折扇一停,亦是好奇的看了过去,方才也实在是巧了,太子拦下那马车,刚巧就在这醉仙居的下面,几人饮酒作乐,看的一清二楚。
他对那位急智的女子,亦是好奇的紧,能踹了太子两脚,还能从容离去的,满京城可就出了这么一位。
东风公子没有卖很久的关子,他停止大笑,笑眯眯的盯着段修文,朗声道:“方才我那下人告诉我,他亲眼看到,那马车停在了段大学士府的门口!”
段修文一怔,好像,似乎,他家娘亲说过,今日表妹,要上门做客,叫他这几日,都不要回家了!
印象中,男女有别,加上年龄差距,和这位表妹的接触,实在不算多,只是耐不住老娘连续几年耳提面命,说表妹对他情根深种,叫他看见表妹一定要有多远躲多远。
故而,印象里的表妹,便和状元游街时,那满大街挤掉了绣鞋的女子一般。
热情过头,却让人不寒而栗。
东风公子依然不依不饶的盯着他,其他几人已经开始了热切讨论:“子文的亲眷?不是说子文家中只有一个幼妹么?”
“难道是段夫人?”“听声音不大像。”
讨论间,一个清冷的少年声音突兀的插了进来,“兄长,父亲令我来请你回府。”
众人齐齐一静,段修文挑了挑眉毛,疑惑的看向了胞弟。
段修元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淡淡的道:“表姐送了副顾恺之的八美人图给你。”
哗啦啦,一片碗碟坠地的声音响起,在座的几位自诩文人雅士的青年男子齐刷刷的站了起来,一个个热切的盯着段修元。
“段小弟,你刚才说的,可是顾一恺一之的八美人图?!”
先说话的董浩然声音颤抖,难掩激动,其他人等尽皆盯着段修元,拼命的点头。
段修元下巴微微扬起,冷然道:“恩,就是那副孝贤皇后的心爱之物!”
段修文立刻站了起来,二话不说:“走,回家!”
余下人等又羡又妒的瞪着他,一个个游魂的跟了出来,一路送到了酒楼门口,看着段家兄弟急速奔走的背影大喊出声:“段兄!一定要拿来给兄弟看上一眼啊!”
“上次你说的木樨墨,我这里给你准备十份!不,二十份!”
“你要的尽墨宣纸,我叫下人尽快给带回来,你拿了画就赶紧回来啊!”
段修文脚步一顿,回转身来,笑的温文尔雅,举起手来,拱手道谢:“放心放心,诸位兄台把东西都准备好吧,小弟一定携画来访!”
几人扒着酒楼的门框,探出了大半个身子,恋恋不舍的看着段家兄弟渐渐走的没了影,才垂头丧气的往回走。
八美人图啊,那可是顾恺之的八美人图啊!
据说是按照前朝几个出名的美人画下来的,梁平帝极是喜欢,亲口说,和他几位爱妃生的颇像,也不知道怎么就被孝贤皇后给收起来了。
恩恩,一定是贤后怕梁平帝玩物丧志。
走了几步,东风公子渐渐的回过味来,他犹疑的看了眼左右,犹豫着道:“把太子踢下马车的女子,车驾到了段大学士府,子文的表妹,又送了他八美人图——”
众人虎躯齐齐一震,脑子里升起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难道那个把太子踢下马车的,就是子文那位彪悍的表妹?
敢上护国将军府大闹,又两句话弄得护国将军府名誉扫地的那位?
可是真彪悍啊。
段家两兄弟出身豪贵,却没有养成骄矜的毛病,得益于段修文刚进学堂那会儿,很是生了一场缠绵悱恻的感冒,绵延了整个冬季。
付氏多处求医无果,最后在一个老家仆的提点下,叫小小年纪的段修文每日里步行去学堂,没想到效果出奇的好,打那以后,这孩子的身体就康健起来。
等到老二段修元进学堂的时候,也就同样办理,那个时候,不大的段修文,牵着更小的段修元,兄弟两个磕磕绊绊一路行走,看的偷偷躲在后面的付氏又是担忧又是欣慰。
所以兄弟两个走起路来俱都快捷无比,连带着跟在二人身旁的小厮也都选那长了一双快脚的。
加上醉仙居离学士府并不算远,兄弟两个也就没有叫车的打算,兄弟两个闷头赶路,后面跟着二人的贴身小厮,亦是闷头赶路。
远远望去,只见两个青衣少年,疾行而去,风吹长袖翩翩欲飞,极为赏心悦目。
不时的有人从路两边的居舍中探出头来,惊叫一声:“小段状元!”
四邻的木门立刻砰砰推开,询问声四起:“人呢,人呢?!”
先头那人一脸惆怅的看着远处,“已经走远了——”
段修文行了一段,瞥到身边的胞弟一脸古板严肃,不由轻咳了声,口齿清晰的吐了一个字出来:“风——”
段修元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雨!”
段修文嘴角微挑,不动声色的继续道:“风雪!”
段修元立刻跟上:“雨云!”
段修元刚上学堂没多久,恰逢大雪,段修文一脚下去,大雪几乎淹没他脚上雪靴,更勿论年幼体小的段修元了,皮裘把小小年纪的段修元裹的跟个球似的,段修文几乎是拖着他滚着前进。
当时幼弟眼圈红红,段修文还真怕他哭出来,就想了这么个招——复习先生教导的功课,来分散段修元的注意力。
兄弟二人逐渐长大,这个游戏也一直持续了下来。
“夜!”段修元刚吐出了雨云二字,段修文的第三个字又来了。
“日!”这般简单,段修元亦是不假思索。
段修文顿了下,别有用心的挑了挑眉,瞥了身边的胞弟一眼,轻咳一声,忍住笑,“风雪夜归人——”
段修元张口接道:“雨云日——”
他说到一半,惊觉不对,立刻闭住了嘴巴,控诉的瞪向了自家的状元老哥:“你又玩我!好玩么!”
段修文摸了摸鼻子,讪讪一笑:“好玩。”
段修元冷哼一声,别过脸去,打定主意不再搭理这个恶趣味的魂淡老哥,真搞不懂,段修文为人明明又恶劣又奸诈,怎么还有那么多人喜欢他!
哼,连自家弟弟也戏耍!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见过拿出诗句的下句来考人对对子的么!
这混球从一开始就不安好心!
在段修元的别扭中,兄弟二人的脚程又提高了三成,转眼间,柳树胡同已经近在咫尺。
远远望见堵在胡同口的一群人,段修元的脚步一顿,板着脸看向了身旁的兄长,“都是你惹出来的麻烦!”
段修文跟着停下了脚步,看着柳树胡同口蹲坐一圈的乞丐,哭笑不得。
上次他出门,见到一老翁带着孙子沿街乞讨,那老儿瘦骨嶙峋,孙儿亦是面黄肌瘦,一时间不由起了恻隐之心,身上却刚巧没有带银子,便令身边的段兴铺了笔墨,即兴做了副田舍翁的水墨画。
水墨画上一老翁一小儿,老翁牵牛,小儿骑坐牛上。
老翁戴着斗笠,双手背在身后,手里牵着松垮垮的缰绳,小儿趁着老翁看不见之际,在牛背之上翻身倒立,顽皮之极。
山下炊烟渺渺,山间阡陌交错,农趣十足。
这对祖孙得了段修文的画,转手卖掉,得的银子购了几亩薄田,倒真做起了田舍翁。
此事被京城中人奔走相告,一时间传为佳话。
人人都以拥有一幅小段状元的亲笔书画为荣,尤其是那幅田舍翁,更是被炒成了天价,最后被当今的二皇子收入囊中。
然后就出现了现在的情况。
段修文一眼扫过,倒是发现了不少面熟的,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其中的一个大胖子,他穿了一身打满了补丁的布衫,委委屈屈的蹲在地上,整个人像是一个发酵过度的白面馒头,就没见过这么白这么圆润的乞丐!
段修文走到他面前停下,用脚踢了踢他的小腿,“四海钱庄的大老板什么时候变成乞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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