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孟浪
孟浪斜倚在马车里,仿佛已睡着。马车走得很平稳,车轮,车板,车轴,车厢,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特别制造的,拉车的马也经过良好的训练。
车厢里宽大而舒服,因为孟浪每当杀人前,一定要保留体力。只有一辆平稳而舒服的马车,才能使他的体力不致于消耗在路途上。所以柳夫人替他准备了这辆马车。
她对他简直比一个姐姐对弟弟还要体贴关心。孟浪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已去世了。 他有数年不知道他的父亲是谁,也从来不愿提起他的母亲。
如果有人用这件事来耻笑他,侮辱他,得到的通常都是一剑。孟浪并不喜欢杀人,可是他非杀人不可,无论他要声名,要财富,要女人,都一定非杀人不可。
这些都是他渴望的,他只有用这方法来得到他渴望的一切。他最渴望的既不是声名,也不是财富,而是—个女人,一个属于别人的女人。
他明明知道她是别人的妻子,可是他已经完全沉迷,完全不能控制自己。她的媚笑,她的眼波,她的**,就像是一道道打不开的枷锁,把他锁住了。
如果她要他去杀两个人,他绝不敢只杀一个,如果她要他去杀张三,他绝不敢去杀李四。**,就像一个没有底的洞,他已经深深地陷了进去。
他能杀人!因为他心里没有爱,只有恨,因为他活到现在,从来都不知道“爱”的意义。他能杀人!因为,他的确付出过代价,的确苦练过,看过他出手的人都认为他出手的快与准,几乎已不在“张三”之下。
司徒刚也看过他出手,就连 司徒刚都认为他拔剑的动作,已经可以比得上张三。张三当年是名动江湖的第一杀手,不但将别人的性命看得轻贱如草,对自己的性命也同样轻贱。孟浪也一样。
据说他每次出手时都是不要命的,不要别人留下性命,也不要自己的命。江湖中成名最快的人,通常就是这种不要命的人。所以他成名了。在他杀了河西大豪吕正刚之后,江湖中不知道 孟浪这名字的人已很少。吕正刚雄踞河西二十年,金刀铁掌,威震八方,可是他一招就杀了吕正刚。
现在他要杀的人是段飞。他不认得段飞,他从未见过这个人,也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可是他要杀段飞,因为她要他杀段飞。
他相信自己绝对有把握杀死这个人,他对自己的剑绝对有信心。这柄剑已经杀过很多比段飞更有名的人,在他眼中看来段飞,等于已经是个死人。
三天后,不知段飞怎么样,孟浪已经是个“死人”。 孟浪虽然还没有死,却已等于是个死人。
柳三通看见他的时候,觉得很惊讶,柳夫人看见他的时候,也觉得很惊讶。无论谁都看得出他已变了,冷酷而骄傲的孟浪,忽然变得憔悴而迟钝。孟浪本来滴酒不沾的,现在居然在找酒喝,找到了一杯酒,立刻就一饮而尽。
等他喝了三杯下去,柳三通才微笑道:“这次你一定辛苦了,我再敬你一杯。” 他对孟浪还是很有信心,他相信这次任务一定已圆满完成。柳夫人也微笑道:“我要敬你三杯,因为你以前从来不喝酒的。”
她对他更有信心,她亲眼看见过他杀人。他杀人不但干净利落,而且从未失手过,他的出手不但准确迅速,而且动作优美。她至今犹未看见过第二个杀手比得上他。
孟浪在喝酒,不停地喝,他以前不喝酒,并不是因为不能喝,而是不愿喝。一个杀人的人,手一定要稳,如果喝多了酒,手一定不会稳。
他看见过很多酒鬼手抖得连酒杯都拿不稳的样子。他一直在奇怪,他们为什么还要喝?他觉得他们不但可怜,而且可笑。可是现在他已经知道那些酒鬼为什么会变成酒鬼了。
现在他还没有醉,但是像他这种喝法,迟早总是要醉的。柳三通终于问到了正题:“最近西湖的秋色正好,你是不是已经到那里去过了?”
孟浪道:“我去过!”柳三通微笑道:“秋高气爽,湖边试剑,你此行想必愉快得很。” 孟浪道:“不愉快。”
柳夫人道:“可是我记得你好像说过,秋高气爽,正是杀人的好天气,名湖胜景,也正是杀人的好地方,天时地利,快意杀人,岂非是件很愉快的事?”孟浪道:“不愉快。”
柳夫人道:“为什么?”道:“因为我要杀的那个人,是杀不得的。”柳夫人道: “段飞是个杀不得的人?”孟浪道:“绝对杀不得。”
柳夫人又问:“为什么?” 孟浪道:“因为我还不想死!”他又喝一两杯,忽然用力一拍桌子,大声道:“我只有一条命,我为什么要死?”
柳三通皱了皱眉,柳夫人道:“显然你已试过,难道你不是的对段飞对手?”
孟浪道:“我不必试,也不能试,我只要一出手,现在就已是个死人。”
柳夫人看看柳三通,柳三通在看着自己的手。柳夫人忽然笑了:“我不信,以你的剑法,以你的脾气,怎么会怕别人?”
孟浪冷笑道:“我几时怕过别人,谁我都不怕。”又干了几杯后,他的豪气又生,大声道:“若不是有那四个人在,不管段飞有多大本事,我都要他死在我的剑下。”
柳夫人道:“有哪四个人在?”孟浪道:“大悟大师,飞云子,柳三郎,邓定侯。”柳三通的脸色变了,大多数人听见这四个人的名字,脸色都会变的。
孟浪却偏偏还要问:“你也知道他们?”柳三通叹了口气,苦笑道:“不知道他们的人,恐怕还没有几个。”
江湖中不知道他们的人确实不多。 大悟大师已是少林的第一护法;飞云子已是武当的掌门;柳三郎是龙帝门的门主,自上次策划一举消灭三圣门,龙帝门更加有名,据说龙帝门信使拿着本门的金龙令牌到哪个门派办事,哪个门派都会服从;邓定侯自消灭三圣门,在江南武林中领袖的位置更加牢固。
柳夫人道:“他们都在西湖?”孟浪道:“不但都在西湖,而且都在半闲堂,红梅阁。”他又喝酒:“我去了三天,他们好像时时刻刻都在那位公子左右。”
柳夫人也叹了口气,道:“士别三日,真是应该刮目相看,想不到段飞居然能请得到他们四位这样的贵客。”
孟浪道:“他们不是他的贵客。”柳夫人道:“他们不是?” 道:“他们是朋友。”
柳夫人不说话了。她又看了看柳三通,柳三通已经没有看着自己的手。他在看着孟浪的手。
孟浪的手握得很紧很紧,指甲都已握得发白,就好像手里在握着一柄看不见的剑,正在面对着一个看不见的对手。一个他自己也知道绝不是他能击败的对手。
柳三通忽然道:“如果我是你,如果我看见他们四位在,我也绝不敢出手的。” 孟浪道:“你当然不敢。”柳三通道:“这并不是件很丢人的事。”孟浪道:“本来就不是。”
柳三通道:“但是你却好像觉得很丢人,很难受,我实在想不通你是为了什么?”孟浪不说话,只喝酒,拼命地喝。
只有一个存心要跟自己过不去的人,才会这么样喝酒。只有一个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很丢人的人,才会跟自己过不去。
柳三通道:“你在那里究竟遇到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这样子难受?”孟浪忽然站起来,大声道:“不错,我是很难受,因为我自己知道我已经完了。”
冷酒都化作了热泪。这个冷酷,倔强,骄傲的年轻人,居然也会流泪,也会哭。他哭起来就像是个孩子。
他说了实话,断断续续地说,也像是个孩子一样,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其实我并不怕他那四位朋友,可是我怕段飞。”“现在我才知道,就算我再苦练一辈子,也休想能比得上他。”“我去找过他,按照江湖规矩去找他比武,让他不能拒绝。”“这就是我去找他的结果。”
他忽然撕开了衣襟,露出了胸膛。
他的胸膛宽阔而健壮。现在他的胸膛上已多了七道刀痕,弯弯的刀痕,就像是新月。“他用的是刀,一把鬼刀,我从来没有看见过那样的刀,也从来没有看见过那样的刀法。”“我给了他七七四十九剑,他只还了我一刀。”
“我平生从未败得如此惨,也从未想到我会像这么样惨败。”“我知道就算再苦练一百年,也休想能接得住他这一刀。”
“我求他杀了我,逼他杀了我。”“他却只对我笑了笑。”“他虽然没有说什么,可是我却看得出,他不杀我,只因为我还不配死在他的刀下。”“从那一瞬间开始,我就知道我完了。”
柳三通默默地听着,什么话都不再问,什么话都不再说。听完了他也开始喝酒,不停地喝。所以他们都醉了,烂醉如泥,喝醉并不能解决任何事,但是至少可以让人暂时忘记很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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