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间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楚天擎,气氛不知哪里有些不对。
楚天擎取一根烟,在众人注目下慢条斯理的点着,沉稳的夹在骨节分明的两指间:
“阎小姐,我没有记错的话,我们素不相识,我们彼此之间应该没有任何关系吧?”
阎芬芳心底泛起凉意:
“是……”
“那么,你吻不吻谁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他深吸口烟,浓厚的烟气自他薄唇间飘出来,像一层帘幕般将他的脸遮挡住,阎芬芳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清晰的感觉到他言语里的冷漠与陌离。
“所以,阎小姐,你请自便。”
磁性的声音传来,明明这么近,却像与她隔着万水千山。
阎芬芳的心仿佛被针尖狠狠扎了一下:
“好!”
好!
既然你楚天擎这么不在乎,既然你这么希望看你的妻子吻别的男人,那好!
努力在嘴角勾起一丝无谓的笑,阎芬芳头偏向左,嘴唇缓缓朝宋成武英俊的脸上凑近。
宋成武意外的紧蹙浓眉,并没闪躲,她两片粉嫩的唇瓣贴在他脸上,温暖湿腻的触感和淡淡的女人香冲击着他,明知她这样做只是在和楚天擎置气,他心中还是泛起了强烈的悸动。
楚天擎淡然看着这一幕,始终不动声色,然而脑海中不知因何浮现起那晚她偷吻自己的画面,唇边仿佛又传来那种柔软的触感,鼻端仿佛飘来她发间的清香……
莫名的觉得烦闷,他端起手边那杯满满的茶水,一口闷了下去。
“好!”
“宋总,哪天把这位美女娶进门啊?”
“是啊,到时候提前通知一声,大家好去喝你们喜酒哈。”
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场面变得更加热闹起来,可阎芬芳反而觉得分外压抑,推说去洗手间,匆忙离了场。
离酒店不远的地方有条大河,夜色阑珊,阎芬芳站在跨河大桥上,低头向下看,城市的霓虹灯影远远投来,粼粼河水被映的五彩斑斓,仿佛化作一个彩色的漩涡,吸着人想往下跳。
五年前阎芬芳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
那年母亲得的是肾里的病,需要做换肾手术,当时医院里有匹配的肾源,但高昂的费用阎芬芳家出不起,当时还在读高中的阎芬芳几乎想尽了所有办法,百般无奈之下,她只好去找花延年借钱。
花延年就像当年赶走她们娘俩一样无情,阎芬芳绝望的跪在他面前哭着求他救妈妈一命,他只是铁石心肠的对她说:
“阎芬芳,你死了这条心吧,我和你妈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你这个女儿我不能认,钱我一分也不会给。”
她的心早就死了,但她怎么能看着妈妈不管?
阎芬芳豁出尊严,赖在花家不走,那天下午孙雅丽和花姿雅提着新买的衣服回了家,她们母女俩骂她、打她,后来扯着她的头发把她拉出门,一直在旁冷眼旁观的花延年终于开了口,他说:
“阎芬芳,争点气吧,别活的像你妈一样卑贱。”
阎芬芳不知哪来的力气,推开拉扯她的孙雅丽和花姿雅,狠狠一个耳光甩在了花延年脸上:
“花延年,你有什么资格评论我妈?是,我卑贱,我也觉得我自己卑贱,因为我身上流着你花延年的血,我感到恶心!”
花延年竟然气急败坏的动手打她,孙雅丽和花姿雅也冲上来,阎芬芳被摁进花家别墅外的泥泞里,被花家一家三口拳打脚踢。
因为没有凑到钱,母亲只能采取保守治疗,每天喝难闻的汤药,没撑过两个月就撒手人寰了。
阎芬芳伤痛欲绝,她独自站在这座桥上,只感觉到生活里没有了任何温暖、任何希望,于是她跳了下去。
冰冷的河水灌满口鼻、涌入肺腑,起初窒闷难受,后来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悲伤都不再有。
眼前渐渐变得漆黑一片,正当阎芬芳要失去意识的时候,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从水底拉了上去……
救她的人正是楚天擎。
阎芬芳清楚的记得那天他边挤着他湿漉漉的黑发边对她说:
“你既然连死都不怕,还怕活下去么?”
因为他这句话,阎芬芳勇敢的活了下来,也是自那一刻起,她的世界里深深烙上了这个英俊男生的身影。
十七岁,阎芬芳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里爱上了高自己一年级的他,即便明知自己的背景与身份跟他格格不入,即便明知暗恋他的女生多如牛毛,仍然义无反顾。
她不是那种聪明的天才学生,然而得知楚天擎考入本市最好的重点大学后,她埋头苦读,终于在一年后再次与他成为校友……
然后她与他之间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还想再死一次?”
身侧倏然传来一道低沉的男中音,阎芬芳回头向左,楚天擎斜倚在桥边的石栏上,指间的烟火在风中忽明忽灭。
“如果你现在再次从这里跳下去,我绝不会再管你。”
楚天擎英俊的脸笼在夜色里,他的表情阎芬芳分辨不清,他话里的意思阎芬芳更是不懂,只是看着他,局促的深呼吸。
她不会再犯傻了,这些年虽然过的千辛万苦,但她已经懂得生命可贵。
楚天擎深吸着烟不再说话,他在桥东、阎芬芳在桥西,两个人相隔近三米的距离无声站着,桥下涓涓水流声显得尤为清晰。
过了许久,楚天擎吸完整支烟,用脚尖捻着烟蒂,唇齿间挤出浅漠的音节:
“跟我回家。”
难道他特意来这里找她是为了接她回家?
阎芬芳心中忽然涌起种久违了的感动,心里所有的不愉快刹那间烟消云散了。
楚天擎头也不回的朝桥下走,她追过去,嘴角不自禁的泛开灿烂的笑容来。
楚天擎的车就停在河边,阎芬芳上车时他已经坐在了驾驶座上,此时前方有辆车在慢速转弯,橙红的灯影晃过,将他的脸照的尤为清晰,阎芬芳这才发现他脸色阴沉的反常。
他是怎么了?
难道是因为酒桌上那件事?
他不是不在乎她的么?
如果他真的是因为她亲吻别的男人而生气的话,是不是说明她已经在他心里有了些地位呢……
阎芬芳倏然有些激动,试探道:
“我和成武只是普通朋友关系。”
这个女人当他是瞎子?
楚天擎浓黑的眉峰深蹙,唇角浅勾起一泓哂笑:
“和普通朋友也能上/床,也能当众接吻?阎芬芳,世界上只有婊/子和小姐才会这么随便!”
他声线低沉,脸色漠冷,表情里、眉目间无不流露着厌恶和嘲讽,从前这个男人对她没有误会的时候都那么冷落她、疏远她,何况现在他对她的误会这么深……
阎芬芳乱了心神,着慌的解释:
“天擎,无论你信不信,我心里只有你。”
“下车!”
楚天擎唇齿间陡然爆发出一道冷喝。
窗外灯影掠过,将他的脸映的清清楚楚,阎芬芳看到他咬着牙瞪着她,英俊的脸冷的像块寒冰,深邃凌厉的黑眸里似乎有千万支冷箭激射出来,要将她万箭穿心。
不苟言笑时的他自是俊逸非凡,但他一旦凶起来就像头阴鸷的野兽,有着令人心惊胆寒的威慑力量,阎芬芳吓得颤抖,微张着唇瓣,紧张的瞧着他。
“滚!”
他冷吼,随之推开车门,一把将她推下车去。
这一切来得太急太快,阎芬芳措手不及,瘦小的身子“咚”的跌坐在冰冷的黑石地上。
“我已经和医生约好,你明天请假,我们去做手术。”
低沉的声音夹着压抑的怒意从车中扑落下来,紧随着是一记沉重的关门声,他的车子发动起来,在她身侧驶离,眨眼间就溶进远处的夜色里。
阎芬芳心底泛开一丝苦笑。
原来他来这里找她仅仅是因为明天的手术。
明知道他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对自己好,然而每当见到他她心里总又对他产生无限的奢望,一如她与他的这场婚姻,从来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阎芬芳,你就算在这里坐到天亮楚天擎也不可能回来找你。”
熟悉的声音自正前方传来,阎芬芳抬头,斑斓夜色里仍然能分辨出那张脸。
脚步声越来越近,修长的身影在距离阎芬芳仅有一步远的位置站定,他弯腰,宽厚的右手在阎芬芳面前摊放,示意拉她一把:
“我送你回去。”
“不用。”
阎芬芳自顾自站起来,腿弯有些酸痛,该是坐久了的缘故。
鼻息间有浓郁的酒精味,阎芬芳微微抬头,宋成武正在毫不掩饰的打量她,夜色中狭长的眸子是显眼的猩红色,他喝了很多酒,那天他对她动强时也是这副模样……
阎芬芳防备的后退:
“成武,在包间里的事我不是故意,对不起。”
宋成武心里泛苦,嘴上却笑的不羁:
“我倒不觉得是坏事,阎芬芳,下次你再和楚天擎赌气的时候干脆拉我去开/房,我绝不介意。”
阎芬芳没有开玩笑的心思,只是干笑。
宋成武是标准的嘴毒心软,尤其对她,这些年阎芬芳一直把他当做蓝颜知己,却怎么也没想到他竟对她有所企图,两年前她就是上了这个男人的当才天真的把自己送到了楚天擎床/上……
结果宋成武如愿以偿了,因为那件事阎芬芳在楚天擎眼中的形象彻底毁灭,楚天擎非但更加讨厌她、甚至开始恨她。
然而宋成武万万没想到的是,过了一年她竟然成了楚天擎的妻子。
阎芬芳信守承诺,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自己和楚天擎结婚的事,但宋成武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那天他请她喝了酒、把她带到房间,激动的质问她为什么要嫁给楚天擎,后来还发了疯似的把她摁在床/上试图对她动强。
阎芬芳拼命反抗,虽然没有令宋成武得逞,脖颈中还是被他留下了一道鲜亮的吻/痕……
阎芬芳清楚被所爱的人背弃是种什么怎样的感受,况且那天宋成武喝了酒,她可以原谅他,但她决不允许那样的事再发生一次。
现在的宋成武同样喝了酒,阎芬芳怕他再像那天一样失了理智,所以转身就走。
宋成武步子大,一步就追上来,自后面拉住她手:
“楚天擎不比我帅也不比我有钱,阎芬芳,我就是不明白我到底哪一点比不上他?”
虽然宋成武是有点孤高自傲,然而他的确有这样的资本,他是英俊优秀、是身份显赫而多金,身边也从来不缺女人,只是……
阎芬芳用力将他甩开:
“所以,何必偏偏对一个有夫之妇穷追不舍?”
耳朵被她说的某个字眼刺得生疼,宋成武晃神,她娇小的身影渐渐走远,在河畔的光影里忽明忽暗,他双臂抱胸,远远望着她:
“阎芬芳,我等着,我不信你在楚天擎那里撞的遍体鳞伤的时候会不回头!”
阎芬芳脚步滞了滞,心中苦笑不已。
自从爱上楚天擎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打算再回头。
过去的几年她对楚天擎穷追不舍,那么千辛万苦她都熬了过来,现在她与他终于算是修成正果了,又怎么可能放弃?
阎芬芳,加油,别灰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默默为自己打足了气,阎芬芳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少爷,老爷刚刚又打电话催过了,可以回家了么?”
身后传来司机恭敬的声音,宋成武恍若未闻,凝着猩红的眼眸看着那逐渐变小的身影:
楚天擎是什么人他比谁都清楚,他这种男人如果不是有见不得人的目的怎么可能忽然决定结婚?
这个小女人对待他总是既理智又清醒,为什么一落到楚天擎那里就开始犯傻?
……
前方出了事故,车堵得厉害,楚天擎脸色黑压压的,不知什么原因心里像窝着一团火。
阎芬芳早已被他赶下车,车厢里却仿佛还存留着她的气息,任凭他将车窗全打开也散不去,而她说过的那些话也仿佛还在他耳边回荡。
她说,她心里只有他。
从前他就算没有刻意关注过她,对她的劣迹也有所耳闻,大学时她身边有个姚远,现在又有个宋成武,她是什么样的女人他最清楚不过,而她却拿他当傻子。
保安认识楚天擎的车子,远远的就开了门。
别墅的女管家柳春望见楚天擎下了车,忙迎上来:“楚老板,你可来了,小姐不肯吃东西,说不见你就连药也不吃。”
楚天擎心情莫名压抑,用力摔上车门,沉着脸走进客厅。
上了楼,刚走过拐角隔壁的房间里就传来尖锐的喊叫声:
“难吃死了,你们这些厨师是吃白饭的么?滚,给我滚出去!”
“砰!”
“砰!”
有重物摔在地上,伴着尖锐的破碎声。
厨师低着头,说话不敢大声:
“小姐,这些餐点都是我们按楚老板的吩咐做的,有益于气血,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还敢顶嘴了是不是,我不吃,再说一遍,我不吃!”
花姿雅坐在沙发上,趾高气扬的指着那名厨师:
“我告诉你,要么按照我说的做,要么给我卷铺盖滚出去,听明白了没有?”
中年厨师低着头不敢吭声。
花姿雅气的手指发颤:
“问你话呢,听明白没有?给我说话!”
“够了!”
门口忽然传来一道冷喝,花姿雅先是一惊,随之委屈的撅起小嘴娇声道:
“天擎,你看你找的都是些是什么厨师,做的饭这么难吃,我说他几句他就跟我顶嘴。”
楚天擎微蹙浓眉,不动声色的睨着眼前的情景:
花姿雅穿身浅红色睡衣坐在餐桌旁的沙发上,桌上的碗盘都已经被打翻,厨师低着头站在桌前,白色厨师服靠近腰部的那片已经湿透,上面还沾着几片菜叶,而那只原本盛汤的瓷盆早已摔碎在他脚边,正向周围蔓延的热汤仍然冒着腾腾热气。
察觉到楚天擎脸色异常难看,花姿雅有些着慌,声音软了许多:
“天擎,你倒是说句话嘛。”
楚天擎瞥了花姿雅一眼,走到厨师面前:
“这里没你事了,你先出去。”
原以为楚天擎会站在花姿雅的立场责备几句的,没想到这容易就收场,厨师喜出望外,低低的应了一声,忙走了出去。
花姿雅不满,赌气的将沙发上的抱枕摔在地上:
“天擎,为什么这么对我?”
楚天擎沉着脸看着她:
“厨师是我请来的,他们做什么饭菜是我的吩咐,如果你觉得这里住不习惯我现在就可以把你送回家。”
花姿雅怔住。
花姿雅本来是个很有前途的演员,然而那次意外却令她的演艺事业在中途停止。
自从她出事后,楚天擎从来对她千依百顺,所以她才敢肆无忌惮,可今天他是怎么了,不顺着她也罢,连对她说话的语气也冷的反常……
她是聪明的,知道楚天擎这种男人不是她所能控制,更知道见好就收,一脸委屈的低下头:
“天擎,你好凶。”
楚天擎沉闷的站着,没再回话。
其实当初他与花姿雅认识时她不是这样的,当时的她娴雅内敛而且懂得忍让,或是久病不愈的缘故,她变得刁钻刻薄。
花姿雅是因为他才出的事,这辈子他欠她的,而说到底这一切都是阎芬芳引起的!
……
阎芬芳回到家时已经很晚,她想楚天擎大概已经睡了,所以开门时很小心。
房间里没有开灯,黑寂的空间里只有鱼缸里的加热管明明灭灭,阎芬芳转过玄关,地上整齐的摆放着两双拖鞋,楚天擎卧室的门敞开着,里面没人,他没有回来。
他明明开着车,而且比她要先走,她忽然想起在公交车上时曾听到一条交通事故的广播,出事的路段正是楚天擎回家的必经之路……
阎芬芳越想越放心不下,终于取出手机拨出了他的电话。
“喂?”
听筒里传出他的声音,阎芬芳的心跳瞬间变得急促,深呼吸,努力平静了情绪,正想说话,他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你是哪位?找谁?”
她明明给他留过手机号码,还曾不止一次的打过他的电话,他竟然一直没有存进通讯录。
仿佛有盆冷水浇在心上,将刚燃起的那点温度全湮灭,阎芬芳攥紧手机:
“是我。”
那头沉默了片刻:
“我今晚不回家,明天上午我会回去接你。”
他干脆的挂断,没有任何的解释,没有多余的问候,就像高高在上的君王在发放圣谕。
耳边只剩细微的电波声,仿佛某种无形的线,丝丝缕缕的将阎芬芳的心缠扰、束紧,她保持着通话的姿势,如一只木偶般站在漆黑的客厅中央,不知过了多久,发颤的唇齿间终于挤出那几个在心里反复迂回了千万遍字节:
“晚安,老公。”
……
楚天擎是守约的,次日上午果然回了家,如往常般只淡漠的说了几句话就带阎芬芳出了门。
所到的地方是家私立医院,里面的装潢奢华璀璨,阎芬芳刚走进去的时候甚至错觉这里是家星级酒店。
大厅里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迎过来,礼貌的微笑:
“楚先生,荣教授等你很久了,请随我来。”
“恩。”
楚天擎淡然应声,垂眸瞧了阎芬芳一眼,迈开长腿走向前。
阎芬芳紧张,无意识的咬紧嘴唇跟在他身后。
洗过澡又进行了全身消毒后,阎芬芳被推到手术台上。
房间里充盈着浓郁的药水味,几个医生正背对着她在做准备工作,手里的剪刀、镊子和试管相互碰撞,清脆的声音像是刀割在身上,阎芬芳手脚冰凉,娇小的身子害怕的绷紧。
“第一次做这种手术的人都会紧张。阎芬芳,别怕,这很正常的,把腿分开。”
荣教授是个年纪约四十岁的中年女人,对她说话时嘴角挂着令人安心的笑。
然而阎芬芳还是无法放松,她从未去刻意了解过这种手术意味着什么,但看着荣教授左手中那根冰冷的试管,她忽然有种异常强烈的恐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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