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振邦大牌，132团团长董文卓上校更大牌，直到饭菜上桌才赶到。
屁股还没坐稳，董文卓就把带来的文件夹丢到罗耀武面前，朝坐在对面的中士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不等军长老大发话，埋头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连叶振邦都看了出来，董文卓有情绪，而且还不小。
大概因为叶振邦在旁，罗耀武看完文件首页的内容，抬头瞟了眼埋头生闷气的董文卓与局促不安的叶振邦，呵呵一笑，说道：“先吃饭，不然饭菜都凉了。有什么事，填饱肚皮再说。”
所谓的饭菜，不过是三份炒饭。
虽然在普通人眼里，不管以什么标准衡量，哪怕是五星级饭店的炒饭也与美味佳肴沾不上边，但是在绝大部分官兵只能用袋装食品充饥、还有很多战士根本没时间坐下来安心吃顿热饭的战场上，能够坐在桌子旁、像绅士那样用叉子与汤勺享用冒着热气的炒饭，绝对是普通官兵无法企及的享受。
军长开口了，叶振邦不再客气，学着上校团长的样子，狼吞虎咽的扒了起来。
不是叶振邦胆大包天，把自己当成另外一个上校团长，而是他确实饿坏了。加上让他垂涎三尺的辛辣香，既然军长说“先吃饭”，还客气什么呢？
看了眼快把脑袋埋到盘子里的叶振邦，罗耀武皱起了眉头。
泡椒肉丝炒饭难道不是最辣的？
想起去重庆出差时吃的毛血旺，罗耀武下意识的端起茶杯喝了两口。听那些四川籍参谋说，泡椒肉丝炒饭比毛血旺辣得多。
是泡椒肉丝炒饭，还是尖椒肉丝炒饭，或者是野山椒肉丝炒饭？
难道记错了？
罗耀武忍不住又瞟了眼正在大吃特吃的中士。
如果不是不太饿、也没有吃饭的心情，罗耀武肯定会因为叶振邦的吃象而胃口大开。
这是时候，董文卓三下五除二的填饱了肚皮。放下叉子、掏出香烟的时候，上校团长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呼出一股夹着葱香味的气息。
放下茶杯，推开那盘动都没动的扬州炒饭，罗耀武拿起了文件夹。
“老罗……”看到埋头扒饭的中士，董文卓皱了皱眉头，改口说道，“军长，无论如何再给我二十四小时。”
出人意料的，罗耀武沉住了气，不动声色的拿起董文卓放在桌上的香烟。
“虽然132团按照计划占领了清泉岗机场，但是损失远远超过预料。”董文卓夹着香烟的手微微抖动了两下，用力抽了一口，他将剩下的大半截香烟插在剩下的半盘炒饭中，还用力摁了下去。
这个小动作表明董文卓的心情非常烦躁。
嗅到从董文卓面前那盘番茄鸡蛋炒饭里冒出来的怪味，叶振邦抬头看了眼。感觉到快要蹦出火花的紧张气氛，空降兵中士赶紧低头扒饭。
罗耀武仍然没有开口，慢条斯理的抽着烟。
董文卓几次想打破沉默，可是见到对面的空降兵中士，他每次都忍住了。
叶振邦没有抬头张望，他正面对一个非常残酷的现实，那就是面前盘子里的饭粒很有可能在罗耀武手上香烟燃尽之前耗光。
那么，打破沉默的肯定不是少将军长、也不是上校团长，而是中士副班长。
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只是这也来得太快了一点吧。
叶振邦开始后悔，为什么要表现得那么粗俗，而不能绅士一点。
看着面前盘子里越来越少的饭粒，叶振邦猛然感叹，在这个世界上，空降兵中士是如此渺小，连敞开肚皮、无拘无束、随心所欲的吃盘泡椒肉丝炒饭都成了奢望，还只是盘有泡椒没肉丝的炒饭！
感叹归感叹，在军长与团长面前，叶振邦提不起半点脾气。
扒完最后一口，叶振邦稳住气、调整好心态，抬起头来的时候，尽量让神色显得自然一点。
对他来说，最好的选择是马上离开。
可惜的是，叶振邦收到的不是送客令，而是一盘已经半凉的扬州炒饭。
“还没吃饱吧？我不饿，这盘炒饭没有动过，别客气。”罗耀武明显是一片好心。
叶振邦确实没有吃饱，可是看着那份明显为军长装备，火腿比葱花多的扬州炒饭，他根本提不起胃口。
难道今天跟炒饭铆上了？
可是军长金口都开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叶振邦坐下时，罗耀武做了一件差点让空降兵中士逃之夭夭的事情。
打了两下响指，把门外的参谋叫进来后，罗耀武指了指叶振邦，说道：“中士肯定饿坏了，再弄两盘炒饭来，越辣越好。”
参谋没多问，领了命令就出去了。
难道跟炒饭有仇吗？
叶振邦忍住夺路而出的冲动，用力扒了两口，让饭粒塞满整张嘴，堵住了喉咙里的哽咽声。
见到中士的样子，董文卓不禁露出一副同病相怜的笑容。
“叶振邦中士是133团幸存官兵中军衔最高的，至少到目前为止，”说到这，罗耀武稍微停顿了一下，“还没有找到比他军衔更高的幸存者。”
叶振邦猛的抬起头来，不敢相信的看着罗耀武。
董文卓也露出了一丝惊讶神色，投向叶振邦的目光也改变了许多。虽然两人的军衔差了十几级，但是在更重要的军职上，按照战时制度，两人平起平坐，都是团级单位的最高指挥官。
“你们团的情况我也很清楚。”罗耀武点上第二根香烟，顺手把烟盒丢到了桌子上。
叶振邦长出口气，放下叉子与汤勺，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香烟。点烟的时候，中士的手微微发抖，努力好几次都没能打着火。
董文卓没有迟疑，赶在罗耀武前面，起身把打着的打火机递到叶振邦面前。
看了眼通过抽烟控制情绪的叶振邦，罗耀武接着对董文卓说道：“料敌不足、导致部队损失惨重是我的责任，可是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作战行动结束后，我会在战役报告中着重说明这一点，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如何扭转局面。”
董文卓点了点头，顺手点上第二根香烟。
“夺取清泉岗机场后，应立即西进攻占台中港，让运送作战物资与重装部队的船只进港。”罗耀武长出口气，说道，“考虑到132团的实际情况，我已经让134团、130团与增派的加强装甲营提前出动，预计在今天傍晚到达。你们的任务不是进攻台中港，而是摸清台中港的情况。”
“只是前进侦察？”
“只是前进侦察！”
董文卓点了点头，将只抽了两口的第二根香烟摁灭了。“我马上去安排，让警卫班吃了午饭就出发。”
警卫班？叶振邦皱起了眉头。
“没办法，侦察部队在天亮前全都上了战场。”见到叶振邦的疑惑神色，董文卓多说了几句，“现在唯一满编的，除了团参谋部之外，只有最后一个警卫班了。”
带着疑问，叶振邦又把目光转向了罗耀武。
少将军长没有理会中士副班长，对已经起身的上校团长说道：“警卫班也行，务必在天黑之前部署到位。”
“军长……”叶振邦犹豫了一下，“你的警卫部队呢？”
“你亲自去部署，不要出任何差错。”罗耀武似乎没有听到叶振邦的话，着重叮嘱了董文卓一句。
董文卓点头答应下来，才转身离去。
“军长……”
“你们在大甲溪水坝找到的东西已经发回去了，听说非常关键，甚至会对整场战争产生影响。当然，这只是我们的初步判断，到底有多关键，得由实战检验说了算。”罗耀武拍了拍叶振邦的肩膀，从兜里掏出两包香烟揣入叶振邦的口袋，“你们出色的完成了任务，现在回去好好睡上一觉。等到明天这个时候，把伤员全部运回去了，我亲自给你们准备回家的机票。”
“军长……”
罗耀武笑了笑，做了个送客的动作。
叶振邦迟疑了一下，向背对着他的罗耀武敬了个礼，快步走了出去。
这时候，董文卓正在指挥部外面向警卫班的班长交代任务。
该管这件“闲事”吗？
叶振邦犹豫了。
从根本上讲，攻打台中港的行动与他无关。再过二十四小时，他与班里其他五名空降兵就能像那些伤员，乘坐运输机返回大陆，离开炮火纷飞的战场。
“中士，你的胃口真不小啊。”
听到参谋军官的话，叶振邦转过身来。
看到端着两盘炒饭、替他弄来了干净军装的参谋军官，忙得连午饭都没时间吃的几十名参谋，一个问题摆在了叶振邦面前。
能像失去作战能力的重伤员那样离开战场吗？
叶振邦长出了口气，灵魂深处，两个声音正在激烈争吵。
“回去吧，回去有英雄般的款待、有温暖的被窝、有可口的饭菜、还能舒舒服服的泡个桑拿……”
“不能回去，不然你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是硬道理……”
“苟延残喘的活着，在良知拷问下像蝼蚁般的活着，还不如勇敢面对挑战、面对死亡……”
“不能死，死了一切都没有了！”
“活着也只是一具臭皮囊！”
……
“中士……中士……”
叶振邦猛的回过神来。
“尖椒肉丝炒饭与野山椒肉丝炒饭，保证让你辣过瘾。”
“不能这个样子回去！”
“中士……”
见到叶振邦突然朝团长走去，参谋军官的笑容一下僵在了脸上。等叶振邦突然转身走了回来，参谋军官更是一阵莫名其妙。
“炒饭帮我打包，还有多的吗？”
“当然有，要多少有多少。”
“那再要三……五份，都要大份，全打包。”
“没问题……”
“麻烦了，我马上过来。”
见到跑开的叶振邦，参谋军官苦笑着摇了摇头。
很多事情，没必要问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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