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乐乐呵呵走向吉普车,只见车门一开,一个年轻人动作麻利地从车上跳下来,一身戎装,只不过帽徽领章都已经摘下去。
这人腰杆笔直,迈步向胖子走来,步伐一看就是经过严格训练,每一步的距离都惊人的相近,仿佛用尺子量过一样。
再往脸上看,棱角分明,线条硬朗,浓眉小眼,特别有神,一看就是军人作派。
“不认识啊,看样子是刚退伍的军人,好像我就认识一个叫萧月明的军人,不是他啊?”胖子心里纳闷,隐隐有一种不妙的感觉,不过还是热情地伸出双手:“我是黄良,找我有啥事?”
小眼睛盯到胖子脸上,目光如剑,咄咄逼人,似乎要一下子把胖子压垮。不过胖子也不是善茬,曾经和恶狼对过眼,所以,此人的目光虽然犀利,却还不足以叫胖子动摇。
“看样子是找碴来的。”胖子基本上已经猜出这人的来意,可是素不相识,这家伙到底是为何而来呢,不会是又要搞割资本主义尾巴那一套吧。
胖子的小眼睛里闪过一丝怒火,直接将对方的眼神逼退。那人似乎也微感惊讶,明显愣了一下,他在部队是侦察兵,练就一双火眼金睛,一般人都不敢和他对视三秒钟以上。
“我的名字叫程磊,今年转业,分配到大青山公社收购站,这次来,是追讨你拖欠收购站的钱款。”说完,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白纸,展开之后放到胖子面前。
自己打的白条子,胖子当然认识,所以也就确定了这个人的身份,绝不会是假冒。按理说当初和收购站有过口头协定,秋后算账,不会是这个愣头青不知原委吧?
想到这里,胖子就乐呵呵地说:“原来是程同志,走先到我家坐坐,然后慢慢唠。”
“不必,这是公事,咱们就公事公办。”程磊干脆利落,不为所动。
“事情是这样,去年买鸡鹅的时候,收购站扶持我,允许今年秋天还钱,同时我也要把所产的鹿茸卖给收购站,双方互利互惠。当时程同志还没有参加工作,所以不知道这事。”胖子耐心地给他解释道。
程磊冷峻的面上又罩上一层寒霜:“就是知道这事,我才来的,拖欠公款,必须马上偿还。”
这家伙还真较真,到底是来有意找碴,还是办事认真,确实为国家追缴欠款呢?胖子心里举棋不定,这两样有很大差别,直接影响到处理这件事的方式。
“程同志,收购站退休的老站长正好在我这,当初是他办理的这件事,等我把他找来,大家商量一下。”
胖子也没招,现在手头里也就有二百多块钱,根本不够还账。
正说着呢,就见老革命叼着小烟袋从北山的鸡场转悠回来:“胖子,采了啥野菜,晚上好好弄几个,喝二两。”
“您老先别惦记着喝酒,这位是收购站新来的程同志,是为那一千块钱来的。”胖子小声把情况向老革命汇报。
老革命连忙伸出双手:“程同志你好,我是孙洪涛,收购站是个锻炼人的地方,好好干,年轻人最有前途。”
程磊也客客气气地和老革命握手:“您是老前辈,我上班头一天就听说您的故事。”
胖子心中稍安:看来老革命能镇住场子。于是就张罗着:“走,先上我家,咱们边喝边唠扯。”
程磊脸上忽然又严肃起来:“别乱扯关系,你欠公家的钱必须还,不然,我们收购站有权把你的小鸡都收回来。”
胖子心里未免窝火:这小鸡我喂了一个冬天,现在好不容易下蛋,你就跑来捡便宜,看样子肯定是找碴子的,于是也不再客气:
“程同志,这事是你没来之前就定下的,你无权过问。”
程磊向老革命歉意地点点头,然后对胖子说:“黄同志,当初定下这事的老站长已经退休,现在归我管。再说,当初这事就不符合规定,不经过县里的食品公司,下属的收购站根本就没有权利这么做。”
胖子向老革命望了一眼,只见他一个劲吧嗒小烟袋,显然程磊说得名正言顺,老革命不在其位,也不好说啥。
“黄同志,咱们也不用再废话,你马上还钱,然后抽回欠条,我们收购站也就不追讨利息了。”程磊步步紧逼。
老革命终于有点看不下眼:“程同志,这事能不能缓几天,一千块钱不是小数目,叫胖子张罗几天怎么样?”
“老站长,我这也是公事公办,看在您老的面子上,我明天再来取钱。”
老革命也恼了:一天时间够干个屁,这事好歹也是我当初定下的,我刚退休就翻旧账,哪有这么办事的?
“程同志,我跟你回收购站,和你们站长谈谈,这事你就甭管了。”老革命决定亲自出马。
“老站长,我现在就是收购站的站长。”程磊的目光丝毫没有退让之意:“您老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应该明白我这也是为了公家着想,还望您老谅解。”
老革命眯起眼睛,手里的烟袋锅在鞋底子上狠狠敲了几下,砰砰作响,真想上去给这小子一锅子:这家伙要么就是心术不正,要么就是认死理,不论是哪一项,都对收购站的发展不利啊,食品公司的领导长没长脑袋,派这么个愣头青来当站长?
“小子,跑这装横来了,欺负人也没这么欺负的吧。”王三炮嗷唠一嗓子冲到前面,手里的猎枪指着程磊:
“老子这辈子竟打野牲口,还真没打过人,你小子想叫我破戒是不是!”
程磊面色竟然一点没变:“少唬我,在部队,我也是天天枪不离手。我不是来偷来抢,我这是革命工作,你要是再用枪对着我,就把你抓到公社武装部去!”
“三叔,这事跟大伙都没关系,钱是我欠的,我想办法还钱就是。”胖子真担心把事情弄大,不好收场。靠山屯虽然穷,但是都能拧成一股绳,有事全上,程磊这小子就算是部队出来的,估计也得躺着回去。不过要是弄成暴力事件,靠山屯平静的生活因此打破,却不是胖子所希望的。
“黄同志,明天我还要带武装部的人来,不还钱就抓人,当然还要抓鸡。”程磊的目光扫视一圈,然后走回吉普车,打开车门钻进去,吉普车轰鸣几声,然后缓缓驶出靠山屯,只剩下一团尘土,慢慢散落。
“这事透着蹊跷,胖子,你没得罪过这家伙吧?”车老板子小声询问胖子。
“我也是今天头一回见到他。”胖子心里也搞不懂,这个程磊怎么就看他不顺眼,难道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还是别有用心?
想不明白就不想,胖子把地上的菜筐拎起来:“走,先吃饭再说。”
“讨债的都堵腚门子,你小子还有心思吃。”李队长瞪了胖子一眼:“这事不能闹笑话,我看他开的车就是武装部的那辆吉普车。”
刚才程磊的气焰虽然嚣张,不过人家确实占理,李队长也不好说啥,直到这个时候才出来主事:“胖子,等一会我用大喇叭吆喝一下,让大伙给你凑钱。我就不信了,咱们一百多户,还凑不出一千块钱。”
胖子心里一阵热乎,想起上次大伙给二柱子凑钱的事,想不到竟然这么快就摊到自己身上。
村里的情况他心里很清楚,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有俩闲钱,过年也都花个差不多,新粮还早着呢,根本就没有来钱道。即便有几户手里有点存款,可是现在天也晚了,到公社就天黑,信用社早就下班。
胖子挠挠脑袋,竟然点头答应,他现在也不能变出钱来,再说他也有自己的小算盘:既然准备和乡亲们一起干,就先看看能不能共患难。
李队长直奔公社,很快大喇叭的声音就响彻靠山屯:“乡亲们哪,说个事哈,胖子欠收购站一千多块钱,今天人家来要账,明天要是还不上钱,就要抓小鸡拉走。谁家里有钱呢,都帮一把,多有多拿,少有少拿。”
一连播了三遍,各家各户就开始翻箱倒柜,胖子平时为人厚道,招人待见。再说像二柱子那样的,大伙都帮着掏钱,胖子这就更不用说,那么老大个鸡场在那支着,这钱黄不了。
不过大多数人都是有心无力,家里的活动钱有限,能拿多少拿多少吧。
大喇叭一响,胖子就跑回家,叫大辫子准备好纸笔。不一会,王三炮就风风火火跑进来,在兜里掏出一把钱,圆角分齐备,胖子一数,三十二块六毛八分。
陆陆续续,不少人家来送钱,有的几块,有的几毛。胖子干脆找了个簸箕,把钱都往里面放,到了最后,簸箕都快满了。
“胖子叔,这是我的。”二肥子领着一帮小子跑进来,手里掐着毛毛钱和钢嘣,这基本都是胖子给他们压岁钱里面没舍得花的。
大辫子整整写了两张纸,然后开始汇总,胖子在另一边查钱,最后一对,正好是七百五十多块钱。
胖子嘿嘿一笑:“看来我的人气指数比二柱子要高。”说完把自己的钱也取出来,一共将近一千块。
小鸡和大鹅的欠款一共是一千零十六块多钱,现在还差将近二十块。
“差不多了,这二十块钱,实在不行就把麝香给他点就够了。”胖子长出一口气:还行,靠山屯的父老乡亲够意思。
“胖叔叔,缺多少,我这还有呢!”奇奇抱着个小纸盒子跑上来,呼啦往桌上一倒,全是钢嘣,她自己一数,足有一块多。
“要是以前,我的压岁钱就——”小丫头显然也有点失望,差点说错话,幸好及时收住嘴。
大辫子在柜里也掏出一个手绢包,里面差不多有十块钱,也交给胖子。胖子拿起笔,笑呵呵地说:“我把你们俩的钱数也都记上。”
“还有心思开玩笑,自己家人还记啥账。”大辫子看着胖子笑呵呵的胖脸,心里纳闷:怎么就没看过黄大哥啥时候上过火呢?想着想着忽然脸上升起两朵红云:自己家人?谁跟他是一家人了,臭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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