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历二年六月初十,大唐王朝的新帝李适在简朴且隆重的仪式中登基了,由于他尚不满十三岁,无力执掌国政,便由他的祖父,前太子李亨为监国摄政王,封安西节度使李庆安为中书令右相,尊为尚父,再由右相李庆安、左相王珙、吏部尚书裴旻、户部尚书张筠、刑部尚书李砚、礼部尚书杨国忠以及兵部尚书陈希烈等七人组成紫宸阁政事堂,凡军国大事皆由七人共议共决,由监国签署发旨。
在大典的最后,驾崩的先帝李豫赐庙号敬宗,五天后将正式下葬,沈皇后册封为文惠皇太后,李适从登基之日起,启用新年号为贞治。
登基仪式足足进行了两个时辰,随着大典结束,天色已经大亮,众朝臣都渐渐散去,开始了一天的朝务。
中书省位于宣政殿右侧,是一座占地广阔的巨大建筑物,我们今天看到的古代建筑物大多是明清时代建筑,雕梁画栋,精巧别致,但唐朝的建筑却不同,一般是用大型斗拱和梁柱一起支撑着整座建筑,气势恢弘,给人一种宽宏博大之感。
李庆安在结束大典后便来到了中书省,尽管韦青平劝他不做右相,在幕后操控朝局,李庆安也深以为然,但凡事都有一个过程,在权力构架没有稳定下来之前,李庆安不宜辞去右相之位。
迈步走上高高的白玉台阶,李庆安走进了中书省的大门,和碎叶政事堂一样,中书省也是以一条中轴线为中心,两边分布着各大机务要房,比如中书侍郎之房,中书舍人之房,文卷房等等,最里面便是中书令的朝房,从旁边一扇小门进去,便是大唐的最高权力决策机关政事堂了,政事堂又叫‘中书门下’,它不是一个开会的场所,它和后世的董事会一样,设有机要秘书,并列吏房、机务房、兵房、户房、刑礼房等五房于后,草拟军国政务议题。
李庆安当年在李林甫执政时,曾多次来政事堂办事,对这里十分熟悉,但今天他却是作为主人来到这里。
中书省大堂里十分安静,今天是新皇登基的第一天,整个中书省内都十分忙碌。
“李相国,请随我来。”
中书侍郎房琯恭恭敬敬领着李庆安前行,一边给他讲解中书省的情况,“中书舍人一共六人,分别对应六部,他们可以就省内所讨论的军国大政及报上的奏状,发表自己的初步处理意见,并签上自己的名字,谓之“五花判事”,交给中书令斟酌,最后圣上御批后再交付中书舍人,然后根据圣上的意旨草成制敕,这个专门负责执笔草诏的舍人称为‘知制诰’。”
房琯见李庆安听得仔细,便笑道:“要不要把大家都叫出来,和相国见一见面?”
李庆安摆摆手笑道:“大家都很忙,见面就不必了,以后来日方长。”
说着,两人走进了中书令的朝房,朝房可不是一间屋子,而是数十间房间的总称,仅会议室就有五六间,还有图书房、睡房以及主书和主事的办公房等等。
朝方内有五名主书和五名主事,主书负责整理文书档案,主事则负责联络传话,朝房大厅四周都是小门,通往中书省各处,比如右面一扇红色小门通往政事堂,相国直接从此前去开会,又比如左下角的一扇小门则通向中书舍人的办公大厅,相国有任何疑问都可以去向中书舍人咨询。
李庆安走进自己的房间,这是一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四周墙壁刷得雪白,挂了几幅名人字画,靠窗正中放着一张低矮宽大的桌案,桌案后面铺着软垫,案上和旁边书架上皆摆满了各种奏折,足有两三百本之多。
唐朝的相权极大,很多军国大事都是由右相来裁决,因此右相的事务非常繁忙,杨国忠被罢免右相后,许多事情都暂由侍郎房琯代为处置,但一些重要的事情还得由新相国来处理,积累下来数量就可观了。
房琯见李庆安望着奏折眼睛发直,便苦笑道:“右相虽然位高权重,但也着实辛劳,以前李林甫天不亮就来处理政务,一直到天黑方能回府,杨国忠虽然能力稍差,但他也不敢懈怠,终日忙碌不倦,非是他们不想休息,实在是朝务太过于繁重,事无巨细,皆要相国一一审阅。”
房琯的语气中终于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丝不屑,他知道李庆安是凭借军事实力而夺得相国之位,李庆安不过是一介武夫,他真能主掌政务?或许他能打仗,可会打仗之人就能当相国吗?”
李庆安慢慢坐了下来,他随手翻了翻奏折,便道:““等会儿政事堂要召开第一次会议,你先去准备一下吧!”
“是!下官这就去准备。”
李庆安将房琯打发走了,他望着这些堆积如小山般的奏折,不由头脑中一阵阵发痛,平时的安西政务他从来都是扔给王昌龄去打理的,他只对一些大事进行决断,琐碎的细小事务他从来都是不闻不问,他这才深刻理解韦青平给他的建议了,当右相国会占用他太多的时间和精力,他将无暇过问安西的军政事务,最后他将逐渐失去安西。
李庆安大致算了算,他按每天批阅一百本奏折来算,平均每本奏折写一百个字,那他每天要写一万个字,还有阅读思考的时间,难怪李林甫要从天不亮忙到深夜了。
李庆安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两天,他什么事情都别想做了,这时,中书舍人窦华在门口道:“李相国,其他六位相国都已到了,请李相国过去。”
“我知道了。”
李庆安从桌上拿起三本奏折,这是今天政事堂要讨论的三件大事,一是先帝李豫的出殡时间及具体安排;二是河南道大旱,需要朝廷赈灾的事情;三就是哥舒翰的奏折,请求朝廷对陇右拨付钱粮军资,并准许陇右扩军,以加强对吐蕃的防御。
前两件事情都很好解决,关键是第三项,假如自己同意,那么李亨一派会同意吗?
........
汉中,天空下起了小雨,这已经是五天内的第三场小雨了,道路变得十分泥泞,南郑县外的一条官道上远远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很快,只见一队骑兵飞驰而至,这队骑兵约三百余人,都非常有特色,个个身材娇小,身着小号盔甲,蜀人虽然身材不如北方和西域人高大,但也不至于这样娇小,但如果细看,便会明白过来,这竟是一队女兵。
女兵对于外向开放的大唐王朝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早在唐初,平阳公主军帐下便有一支女兵,但自从李庆安在安西率先创立女护兵后,同为安西出身的高仙芝也设立了女护兵,这支女护兵约一千人,由高仙芝之女高雾率领,同时,高雾的手下还有一千名运输军资器械的男兵,高雾本人也因在与南诏及吐蕃作战中立功而被封为中郎将。
这支三百人的女兵便是高雾率领的女护兵了,她们是从成都赶来,和剑南军主力会合。
为首的女将军正是高雾,她原本跟父亲去了关中,但因为蜀王也来到关中,高仙芝便命女儿回了成都,避开蜀王李璬,但不久前她接过父亲的军令,说剑南军即将和关中军作战,命她率一个营的女护兵前来支援,高雾不敢怠慢军令,立刻率领三百女护兵赶来。
离南郑县已经不到二十里了,前方是一片浓密的树林,官道从树林中穿过,道路变得狭窄起来,高雾一声命令,众女兵们放慢了马速。
女兵队进入了树林,头顶上的树荫遮挡住了小雨,女兵们身上都淋湿了,她们纷纷摘下头盔,从马袋中取出干帕子擦拭脸上和头发上的水珠,高雾也取了一块帕子擦拭脸庞,却有些警惕地向四周观望,这片树林中光线幽暗,显得有些阴森,凭她多年的军旅生涯,她直觉这片树林里似乎隐藏着一种杀气。
“姐妹们,快走!离开这里。”
高雾话音刚落,只听一声锣响,树林周围出现了黑压压的士兵,他们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足有数千人之多。
女兵们大惊失色,她们纷纷拨转马头,可是无路可退,她们已经被包围了,高雾心中惊讶之极,这里离南郑只有二十里不到,是汉中的核心地带,这里有十万剑南军,怎么可能有敌军埋伏在这里。
高雾抽出战刀大喊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埋伏的士兵没有答话,他们越来越近,渐渐缩成一个大圈,将三百女护兵团团围在中间,他们手执长矛和军弩,个个虎视眈眈,而女护兵身上只有刀和弓箭等轻武器,在数千名杀气腾腾的军队面前,她们就仿佛待宰的羔羊一般。
这时,围困的黑圈闪开一个口子,从外面进来了几名骑兵,当先是一名身着锦袍的年轻男子,他手握一口宝剑,面带笑容,对高雾微微点头道:“雾娘,我已经等了你快一个时辰了。”
“是你!”
高雾认出了眼前的年轻男子,竟然是蜀王李璬,只见他笑得十分得意,就仿佛自己是一条上钩的鱼一样。
高雾脸一沉道:“王爷,你在这里做什么?我父亲呢?”
李璬笑眯眯道:“我在这里自然是迎接雾娘了,至于你父亲高大帅,很抱歉,他不在南郑,他在凤州,我们分兵驻扎。”
高雾一怔,父亲不在南郑,怎么会传令自己来,她心念一转,忽然明白过来,顿时大怒,刀一指他道:“是你冒充我父亲下令召我来,是这样吗?”
李璬一点也不生气,他含笑点了点头,承认了高雾的指责。
高雾克制住内心的怒火,质问他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冒充主帅下令,这是严重违反军法,就算你是亲王,你的行为也难容于军队。”
“哼!”
李璬不屑地哼了一声,脸上的笑容已经减弱了几分,对高雾道:“雾娘,其实你比谁都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我想娶你为侧妃,可你的父亲却推三推四,说你在成都,等回成都再说,我觉得他没有诚意,所以就把你邀请来南郑,这下你的父亲就无话可说了。”
“你无耻卑鄙!”高雾咬牙骂道。
李璬脸一沉,冷冷道:“雾娘,有句话我要先给你说清楚,你别以为我是喜欢你,说实话,我对你这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一点兴趣都没有,但没办法,谁叫你的父亲是高仙芝,我只好委屈自己了,雾娘,做我的侧妃,是你的荣幸才对。”
“你做梦吧!”
高雾冷笑一声道:“我宁可死也不会做你的什么侧妃,你以为派兵将我围住,你就能得逞吗?”
李璬给旁边人使了个眼色,只听破空声响起,数十支弩箭射出,边上的十几名女兵惨叫一声,中箭从马车跌下,眼看活不成了。
“李璬,你....”
高雾心中愤怒之极,这些女兵都是她一手招募,大家朝夕相处,她几乎每一个女兵都叫得出名字,感情极深,可她们没有死在敌军刀下,却死在自己所效忠的蜀王刀下,高雾心中愤恨得将自己的嘴唇都咬出血来。
李璬对女兵之死眼都不眨一下,他淡淡道:“这些女兵死了确实可惜,应该送到军营里去犒劳士兵们,雾娘,我最后再给你一个机会,做我侧妃,我就放她们走,否则我让士兵把这群白羊捉回军营去。”
高雾紧紧握住刀柄,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便对李璬道:“你先把她们放了,我再答应你。”
李璬眨眨眼看着她,忽然仰天大笑起来,半天才指着高雾笑道:“雾娘啊!雾娘,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吗?放了她们,你又不答应我,我怎么办?”
他忽然笑声一收,冷冷道:“我数三声,你不答应,我立刻让士兵把她们捉回去轮营,我说到做到,一!”
高雾被逼得没有退路,她横刀一闪,把刀架到了自己脖子上,高声道:“我也数三声,你不放她们,我就自刎在你面前,你去给我父亲解释吧!一!”
“二!”李璬不为所动。
高雾一咬牙,也大喊道:“二!”
她的手一用劲,脖子上已经出现了血珠,将雪亮的横刀染红了。
李璬的‘三!’字终于没有喊出来,他有些为难了,其实李璬逼高雾为侧妃,也是被形势所迫,他的父皇李隆基来南郑的第一件事,便是召集高级将领训话,李璬这才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到底谁是蜀中之主,是他还是他的父皇?虽然父皇承诺封他为太子,可是一旦他的军权被夺,他就没有资格再为太子了,父皇必然又会去许诺有荆州军的李瑁或者有扬州军的李璘为太子,他就一钱不值了。
一山不容二虎,为了不让父皇夺走自己军权,他必须让高仙芝向自己效忠,而让高仙芝向自己效忠的最好办法就是娶他的宝贝女儿,让他成为自己的岳父,就这样,娶高雾为妻之事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紧迫,他甚至不惜假借高仙芝的名义把高雾骗到南郑。
可他又不敢真的把高雾逼死了,那样高仙芝就会立刻造自己的反,高仙芝手上还有七万大军,而自己只有三万军,他可赌不起。
李璬也知道高雾是个刚烈的女子,逼急了或许真的会自杀,他的‘三’喊不下去了,便又柔声道:“雾娘,这样吧!我再让一步,我答应立你为蜀王正妃,你看如何?”
高雾明白是自己以死回应生效了,自杀只是下下策,也救不了姐妹们,只要李璬不逼自己,她就有办法对付他。
她装着有些动心的样子,沉思了片刻道:“那韦妃怎么办?”
李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高雾要的是正妃的册封,这也难怪,听说她当初是想嫁李庆安,但李庆安娶了独孤明月,使她心愿落空,她为堂堂剑南节度使嫡女,当然不愿意去当别人的妾,所以她才不肯答应自己,如果她肯答应,那她早就嫁给李庆安当赵王侧妃了,还轮到自己吗?
想通了这一点,他的正妃韦氏立刻不重要了,现在重要的是高仙芝,只要高雾肯嫁给他,他可以一脚把韦妃踢走,他立刻道:“韦妃嫁我多年,至今无出,我完全可以休掉她。”
高雾轻轻叹了口气,道:“这样吧!你去把我父亲请来,我希望你给我父亲当面承诺,然后再谈婚嫁,你给我的承诺,我信不过。”
李璬欣喜异常,他立刻拱手道:“那好!请雾娘随我去南郑暂住,我这就派人去请大帅。”
高雾点点头,她望着被射死的姐妹们,心中伤感不已,便对其他女兵道:“把她们都带上,咱们去南郑再安葬他们。”
这时,李璬给士兵们使了个眼色,包围她们的士兵让开了一条路,高雾狠狠抽了一鞭战马,带领女护兵们向南郑方向疾驰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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