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唐军紧锣密鼓进行备战之时,他们派出的斥候也已深入到了吐火罗以及信德、旁遮普的各个角落。
连绵不断的兴都库什山脉横亘在吐火罗的东部,从南向北,将吐火罗一切为二,西部是比较平坦的高原地区,是大月氏人的聚居之地,历史上,贵霜帝国曾经在那里创造了辉煌的文明。
随着贵霜帝国的衰败,最后被所恹哒人所灭,这里已经分裂为无数小国,它们和粟特诸国一样,生活在阿拉伯帝国和大唐帝国之间,数十年前,阿拉伯帝国开始了它的东扩战争,无数吐火罗小国被阿拉伯人征服,沦为它的附庸国,阿拉伯人很快在这里发现了银矿,这里便成为阿拉伯白银的重要产地。
银矿的发现更加激起了阿拉伯东侵的渴望,他们被兴都库什山脉阻拦,无法进入大唐西域,便掉头向南扩张,阿拉伯人征服的铁蹄一路杀向天竺,经过数十年的征服,他们逐渐占领了天竺的西北部,也就是信德和旁遮普地区,将伊斯兰教传播到那里,却从那里夺走了不可计数的粮食和财富。
时间已经过去了几十年,随着大唐在西域的强势兴起,两大帝国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一次又一次的碰撞,这一次,大唐帝国的触角也伸进了吐火罗和信德。
清晨,一队三十余人的骑兵在信度河沿岸疾奔,白色的雾霭笼罩着这片肥沃而广袤的土地,远处随处可见大片的森林,在森林周边分布着密集的村子,晨雾中,勤劳的民众已经在信度河两岸开始了一天的劳作,他们都是拉其普特人,原本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但现在,他们的国家已经被灭亡,拉其普特人也就成为了大食人的仆人,他们生活在大食总督的高压之下,就像蚂蚁一样,用他们的双手生产出无数的财富,交给他们的主人,被送往遥远的大马士革。
信度河畔挤满了晨洗的妇女,这里气候炎热,衣服每天都要进行清洗,洗掉上面的汗渍,因此每天清晨的洗衣便成为当地妇女最重要的家务,这里民风粗犷,不时有妇人耐不住炎热,脱去衣服用河水冲凉.
不远处女人们嬉笑声和喧嚷声传到了骑兵们的耳中,令不少年轻骑兵心痒难按,这时一名骑兵对一名年轻的军官笑道:“贺延旅帅,我们的衣服内外都被汗水浸透了,不如去河里洗一洗吧!反正天气热,太阳一出来,很快就会烘干。”
贺延校尉名叫贺延嗣,是大将贺延余润的儿子,今年只有十八岁,但他已经从军两年,累功升为旅帅,这次李庆安派出十支斥候队深入信德探查情报,贺延嗣率领的这支斥候队便是其中之一。
为了不引起怀疑,他们都换成了信德仆从军的装束,信德仆从军也就是由当地拉其普特人组成的军队,大食目前在信德和旁遮普一共只有万余人的正规军,为了有效统治这片辽阔的土地,大食便在拉其普特人中招募了十万人军队,并以这支军队为骨干,继续向天竺扩张,由于这支军队被当地民众不齿,所以当地人便轻蔑地称呼这支军队为信德仆从军。
贺延嗣是个严肃而不苟言笑的年轻将军,除了继承了父亲那极为魁梧雄壮的身材外,他还有着父亲所缺乏的细心和精明,他参加的是斥候军,这是安西军中要求最苛刻,但也是地位最高的军种,甚至已经超过了陌刀军,只因为他们的主帅李庆安就是出身于斥候军,因此,斥候军也是无数士兵们所向往的军种,不仅要经过严格的选拔,而且还要在宁远国经过为期一年的艰苦训练,合格后才能成为斥候军。
所以在某种意义上,斥候军也是安西军的特种部队,许多艰难的任务往往就由斥候军担任,侦察只是其中的一方面,奇袭、刺杀等等特殊任务都是斥候军去完成。
贺延嗣率领的这支斥候队从乌云堡出发,穿过了八百余里的瓦罕谷地,从健驮罗进入信度河流域,然后沿信度河一直南下,渐渐深入了大食人占领的信德地区,此时,他们已经深入信德六百余里,前方百里外便是信德的首府沙布罗。
这时,贺延嗣瞥了那名开玩笑的士兵一眼,用吐火罗语冷冷道:“我已经说过,不准说汉语,这会危害到我们的生存,我再最后给你说一句,不准说汉语,听到了吗?”
那名士兵吓得低下了头,不敢再说一句话,贺延嗣又对众人道:“我知道大家已经很疲乏了,但是我们要尽快找到大食人的主要粮库所在,这是我们的任务,现在唐军主力应该已经出发了,时间非常紧迫,我希望大将能够克服劳累,尽快完成任务。”
众人一起答应,贺延嗣便点点头,“那好,我们继续向赶路,中午时休息。”
这时,迎面来了一大群顶着水罐的妇女,她们忽然看见了这支骑兵,便一起叫嚷起来,这些妇女相当彪悍,她们放下水罐,从地上捡起石块便向他们猛砸而来,斥候们措不及防,不少人被石块砸中,一名斥候勃然大怒,拔刀要杀人,贺延嗣一声怒喝:“罗琦,不准多事!”
他一夹战马,战马急冲而去,斥候们跟着贺延嗣,瞬间便跑远,妇女们指着他们背影跳脚大骂,向地上吐唾沫。
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遭遇了,信德仆从军在当地民众中名声极坏,且不说他们为虎作伥,帮助大食人镇压自己同胞,攻打天竺各国,而且这支军队军纪极差,吃喝嫖赌,偷盗奸淫之事经常发生,大食人也不闻不问,甚至有意纵容,让当地人的怒火都发泄在这支军队身上,从而转移民众的对立情绪。
唐军斥候又奔行一个多时辰,战马开始疲惫了,他们也放慢了速度,四处觅地休息,他们找到了一片树林,便进入树林下马休息,三十几名唐军斥候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就水啃嚼着干饼牛肉,马匹们则放在一片草地上,静静地吃着青草。
时值八月,这里的气候异常闷热,人仿佛就生活在蒸笼一样,骑在马上还有风吹,可坐下来后片刻便大汗淋漓。
“他娘的,这个鬼地方这么热成这样,让我在这里定居,就算送给我十顷土地,我也不干。”
一名士兵抱怨道,他身上的衣服被汗水一次次浸透,就像被盐腌过一样,不仅是他,所有的人都这样,很多人都十分疲惫,懒得说话了,另一名年纪稍长的士兵笑道:“其实农民最喜欢这样的气候,你看我们一路下来十几天,只有两天下雨,而且土地肥沃,灌溉的水源充足,再加上天气炎热,这样的粮食才能高产,我估计一年可以收割两季,在这里粮食不成问题。”
“难怪呢!去年就是从这里得了两百万石粮食,这里简直就是粮库。”
伍长罗琦见贺延嗣一直沉思不语,便笑问道:“旅帅,你在想什么?”
贺延嗣抬起头问众人道:“你们说说看,信德人为什么会这样讨厌他们的军队?”
“旅帅,你有一点搞错了,这不是他们的军队,这是大食人的军队,他们自己的国家都灭亡了,哪里还有什么军队?”
“也不能这么说,他们现在都是大食什么哈里发的子民,那信德的军队自然也是他们的军队,或许是军队军纪不良,到处骚民,所以才被人恨。”
“那些女人光着身子在河里洗澡,能不被骚扰吗?说实话,我真想再给他们的军队抹点黑。”
“哈哈!算了吧!那些女人个个如狼似虎,一拥而上,一下把你扑倒在河中,风流鬼没做成,倒变成水鬼了。”
众人对这种话题最有兴趣,立刻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贺延嗣倒没有干涉他们,只要他们不说汉语,不暴露自己身份,但说无妨。
就在这时,树林外传来一声尖利的口哨声,这是外面哨兵发出信号,有情况发生了,众人立刻从地上一跃而起,牵过战马,一起飞身上马。
“出了什么事?”贺延嗣低声问道。
一名哨兵奔上前道:“来了一支军队,大约有三千人左右。”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外面有人在大声叫喊,似乎已经发现他们了,只是对方说的是当地土语,众人都听不懂。
贺延嗣对众人道:“大家不要慌,把弓弩藏好,跟我去应付。”
他骑马出了树林,只见外面一支几千余人的军队横七竖八躺了一地,他们也在这里休息,十几名军官要进树林,结果便发现了他们。
这支军队穿的军服和斥候们都是一样,只是颜色略有不同,他们都是仆从军,自然没有什么盔甲,他们都穿着长袍,腰间束一条布带,头上也缠着带子,就像戴个圆盘一样,腿上打着绑腿,其实他们和普通民众的打扮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腰间插一把弯刀,有的士兵带着简陋的弓箭,仅此而已。
不过这支军队似乎还算不错,有两百多匹战马,士兵们至少有一成人穿着鞋,不像他们看到的其他军队,都是光着脚,连军官们也不例外。
尽管军服相似,但长相却大不相同,这些信德军大多留着大胡子,个个相貌大同小异,让人难以分辨,而斥候军们有一半人都没有留胡子。
一名军官上下打量他们一眼,忽然改用吐火罗语问道:“你们是哪里的军队?”
他看出来贺延嗣不是拉其普特人,倒有点像北面的吐火罗人,其实贺延嗣是安西乌孙人,这支斥候队除了伍长罗琦是汉人外,其他人都是安西乌孙人或者是突骑施人,这支信德军队见识短浅,长得不像他们,那就是吐火罗人。
贺延嗣点点头道:“我们是从喀布尔过来的,奉命来给信德总督送信。”
那军官笑道:“那恐怕你的信送不到了。”
“为什么?”贺延嗣一怔。
“总督现在不在信德,在旁遮普呢!”
“那我可以把信送给总督府的人,由他们转交,并不一定要见到总督本人。”
“这倒也是,我怎么没想到。”
天气太热,这名军官的智商明显下降了,他对贺延嗣他们根本没有半点怀疑,便热情地邀请道:“我们就是去沙布罗,跟我们一起走吧!你们人太少,被暴怒的村民们包围,可就没命了。”
他对贺延嗣这个大个子非常敬慕,足足比他高一个头,他踮起脚和贺延嗣比了一下身高,啧啧赞道:“你这家伙,长这么大,真是少见啊!”
贺延嗣正苦于无处套取情报,既然对方主动邀请,他也不客气了,便欣然道:“那好吧!我们跟你们一起走。”
这支军队休息了片刻,便开始上路了,斥候们也混杂在他们中间,自成一队,那名军官对贺延嗣很感兴趣,便催马上前和他并肩而行。
“我叫苏嘛罗,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延嗣,护密人。”
“呵呵!护密我去过,那里都是高山峡谷,不过那里的人又矮又黑,没有你这么高的,一个也没有,都齐我的腰,像猴子一样。”
贺延嗣又笑道:“我父亲是安西疏勒人,是一个商人,在护密娶了四个老婆,便在那里定居了。”
“疏勒是个好地方啊!听说那里的人个个富得流油,普通人家都穿的是绸缎,用的是瓷器,我们这里只有地主和城里的上等人才用得起,我老婆就想让我给她买绸缎,说了二十年了,可绸缎的影子都没见到。”
贺延嗣从马袋里摸出一块绸缎,递给他笑道:“这是我们国王赏我的,送给你吧!”
苏嘛罗一把接过绸缎,轻轻抚摸着它,眼睛都冒金光了,“兄弟,你真的舍得送给我吗?”
“反正我回去后国王还会再赏我,就送给你了,我们交个朋友。”
“真是我的好兄弟啊!”
苏嘛罗喜笑颜开,他生怕贺延嗣后悔,连忙手忙脚乱地将绸缎塞进怀中,笑道:“这块绸缎给老婆太可惜了,我可以用它再娶个年轻漂亮的。”
贺延嗣笑了笑,问道:“刚才听你说,我们会被暴怒的村民打死,这里的村民这么恨当兵的吗?”
“以前倒没这么严重,就是这个月开始。”
他向周围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可能要发生暴乱了。”
“为什么?”
“嘘!小声点,别让人听见了。”
他小声道:“阿拉伯人原本答应过,皈依真主后便可以和阿拉伯的穆斯林一样享受返回年金,不用再交税,从明年就开始享受,可是上个月总督突然宣布,取消这个承诺,皈依了穆斯林也一样上缴税赋,没有皈依穆斯林则要交双倍税金,这就激起了民众的强烈不满,听说旁遮普那边已经开始闹事了,所以总督才跑那边去。”
“莫非你们去沙布罗,就是要去镇压暴乱吗?”
“呵呵!你真的很聪明啊!一猜就中,现在到处在调兵去沙布罗,我们是被调去保护沙布罗的粮库,防止暴民抢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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