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禄山军渴盼已久的内城门终于打开了,但给他们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死亡,数百安西骑兵一拥而入,向目瞪口呆地敌军席卷而来,这是安西军中最强悍的骑兵,参加过小勃律的万里行军,参加过怛罗斯战役,他们久经沙场,连死神都在他们脚下匍匐。
战马狂暴,向前猛冲猛撞,战刀劈砍,长矛刺杀,肢体横飞,人头滚滚落地,瓮城内顿时响起了一片惨叫声和哀嚎声。
在狭小的瓮城内,安西的控马技术得以淋漓尽致地发挥,骑兵和步兵的巨大战斗力的差异也在此刻体现了出来,尽管安禄山派来的军队也是范阳军精锐,但在更加强悍的安西骑兵面前,安禄山的军队明显处于劣势,几乎是一边倒地屠杀。
瓮城内几乎成了地狱修罗场,到处是尸横遍地,血流成河,紧靠城墙的孙孝哲大吃了一惊,尽管他知道唐军的援军已经赶到,但他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强悍的军队,不到三百骑兵,在狭窄的瓮城内竟能纵横杀戮,将自己的精锐军队杀得惨不忍睹。
他无论如何也不敢想象,大唐竟然还有这样的军队,这支军队到底是什么人,这时,他的瞳孔剧烈收缩,他看到了一个人,李庆安,他正从内城门缓缓驶入,原来是安西军!
这时,他眼睛里忽然充满了恐惧,李庆安已经张弓搭箭,锐利的箭头冷冰冰地对准了他,孙孝哲吓得魂飞魄散,他本能地一抱头,长箭已经出现在他的眼前,‘咔!’的一声,一支铁箭射穿了他的前胸,孙孝哲惨叫一声,竟被活活钉死在墙上。
主将惨死,安禄山军队再无恋战之心,他们连滚带爬向山下奔去,片刻,瓮城内便逃得一干二净,轰地一声巨响,外城门也缓缓地关上了。
瓮城内一片狼藉,到处是断肢断臂,人头随处可见,血水已经将整个地面都浸泡成了红色,安西骑兵们用长矛翻看地上尸体,一些受伤没死的范阳士兵躺在地上呻吟求饶,却被安西骑兵一矛刺死,绝不留情,一共八百多安禄山军被杀死。
潼关守军终于缓过神来,三千守军只剩下了一千四百余人,伤亡过半,这时,王思礼被两名士兵扶了过来,他除了中了孙孝哲的冷箭外,还被砍了两刀,所幸都没有伤到要害。
王思礼瞥了一眼还钉死在墙上的孙孝哲,脸庞扭曲而狰狞,死不瞑目,他不由暗暗心惊,早听说过李庆安神箭无双,却没想到竟凶悍至斯。
王思礼推开扶他的士兵,给李庆安跪了下来,感激不尽道:“幸得大将军及时赶来,否则潼关不保,我王思礼将成大唐罪人。”
李庆安连忙扶起他笑道:“王将军以三千弱旅竟抵挡住安禄山六千虎狼之军,让我不胜敬佩,王将军不愧是威名赫赫的猛将。”
王思礼心中惭愧,可想到安禄山竟然偷袭潼关,他心中便忿忿不平,不禁怒道:“安禄山狼子野心,占领了河东还不够,竟还打关中的主意,他真的是想造反了。”
“造反他还不敢,他是想学董卓进京,控制住圣上,进而控制天下,我没猜错的话,这支牛马队只是他的先锋,后面应该还有他的大队人马。”
王思礼不由一怔,有些担忧道:“我手下都是老弱之兵,且伤亡过半,大将军带的兵也不多,如果安禄山大队人马来袭,我们该如何应对?”
李庆安不答,他慢慢走到孙孝哲面前,指着这具狰狞的尸体笑道:“王将军,你知道此人是谁吗?”
王思礼摇了摇头,“我不知,不过此人相当勇猛,应该不是无名之辈。”
“此人就是安禄山手下大将孙孝哲,武力排名第三。”
“原来是他,难怪如此强悍,不过他虽排名第三,但也挡不住大将军一箭。”
李庆安却轻轻摇头道:“如果真在战场上和他一对一的格斗,我远不是他的对手,但我不想和他拼武艺,他却一样死在我的手下,王将军,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王思礼略一思索,猛地明白了李庆安的意思,又不是和安禄山正面作战,他们有潼关天险作为依凭,他的兵来得再多又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王思礼心中赫然开朗,他向李庆安抱拳行礼道:“储君有令,命我听从大将军的指挥,从现在开始,我就是大将军的副将,一切由大将军做主。”
李庆安很喜欢王思礼,这是一个难得的人才,他心中便起了招揽之意,但一转念,又想到此人效忠于李豫,如果自己做的太明显,恐怕会让李豫生出疑心,他便克制住了招揽此人的冲动,淡淡一笑道:“我只是奉储君之命来支援潼关,等挫败安禄山后,我便会返回安西,以后镇守潼关的重任还得落到王将军的身上。”
王思礼叹了口气,道:“安禄山占领了河东,野心毕露,我只担心朝廷无力钳制他,更多的是迁就,那时我们这些下面的将领不知要受多少窝囊气,尤其这次拦截了安禄山进京,他必定恨我入骨,只希望朝廷不要拿我去给安禄山做祭烹,我很担心会有这个可能。”
说完,王思礼的目光变得忧心忡忡,他走到城垛前,向北方望去,他心中烦闷之极,他忽然挥舞着手臂大喊道:“天下之大,难道就没有我王思礼的容身之处吗?”
李庆安注视着他的背影,他能体会到这个唐军大将的痛苦,那是一种对朝廷软弱的不满,和对大唐前途的担忧。
他慢慢走到他身后,一字一句道:“如果真有那一天,王将军不妨来安西,我安西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王思礼猛地回头,紧紧地盯着李庆安的目光,从李庆安的目光中,他看到了一丝诚恳,看到了一种对他的担忧,他不由心中异常感动,默默点了点头,沉声道:“希望有一天,我也能飞渡关山,去安西建功立业!”
李庆安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凝视着他眼睛道:“我相信,一定会有那一天!”
.........
李庆安的预料完全正确,下午时分,一支约三万人的安禄山军队便抵达了潼关,按照高尚的策略,应先是安庆绪率六千人先去控制住长安,随即河北大军进入关中,但安禄山却做了个小小的修改,改为安庆绪率牛马队先夺取潼关,然后大军进入关中,无论怎么修改,两计的结果都是一样,安禄山的军队控制住长安和关中,挟天子以令诸侯,成就安禄山的霸业。
但安禄山和高尚却没有想到,李庆安竟率三千骑兵先一步抵达了长安,并识破了他们的阴谋,以致他们没有能夺下潼关,功败垂成,但此刻安禄山还不知道他的计策已经失败,他半路有些感恙,便暂时留在绛州闻喜县养病,命史思明先率领三万援军进关中。
三万大军驻扎在离潼关约五里外的一片低缓的山坡上,与潼关遥遥相对,不远处便是浩荡的黄河,蜿蜒盘旋向东而去。
大营里史思明铁青着脸,冷冷地看着坚决不肯担责的安庆绪,史思明是安禄山的左膀右臂,在河北军中地位极高,而且当年他也是跟着安禄山由一个边境小商贩,一步步掌控了范阳军和平卢军,可谓最资深的元老,是安庆绪的叔辈,安庆绪尽管是安禄山的儿子,但史思明面前,他还是不敢张狂,严明的军纪之下,史思明可以杀他。
所以安庆绪心中颇为忐忑不安,他知道自己没有拿下潼关的后果,将使父亲的计划功亏一篑。
他跪在地上极力替自己申辩道:“副帅,我虽是牛马队主将,但让孙孝哲打前锋是大帅之令,我们就一共两员大将,他做了前锋,那我就必须镇后,否则我们都去争功,后路无人镇押,是兵家大忌,所以,潼关兵败,完全是孙孝哲的责任,等我得到消息时,前锋已被赶出潼关,孙孝哲丧命在关中,请副帅明察。”
史思明克制住内心的怒火,冷哼了一声道:“前锋为孙孝哲不错,但临战排兵布阵是你,你为何要让三百慢牛在前,白白消耗了时间,如果是骑兵队在前,进去的军队会更多,王思礼的三千弱旅还能抵挡得住吗?根本就不会兵败,这你又如何解释。”
安庆绪还来不及向史思明汇报完整的情况,是以史思明还不知道援军到来,他还以为牛马队是被三千弱旅杀败,这就使他极为不满。
安庆绪连忙解释道:“副帅,我们并不是被王思礼的弱旅杀败,相反,我们眼看要得手,他们的援军却到了,凶猛异常,仅三百骑兵便将我们杀得血流成河,惨败而逃。”
“是谁!”史思明重重一拍桌子,怒道:“什么援军这样嚣张,这六千军是安帅亲自挑选的精兵,连他们三百人都抵不住吗?你说,谁会有这样的实力?”
史思明有些不相信安庆绪的话,这时,安庆绪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嘲讽,他徐徐道:“此人副帅应该比我更熟悉,他便是安西的李庆安。”
“什么!”史思明腾地站起来,慢慢地他又颓然坐下,竟然会是李庆安,他仿佛呆住了一般,这一刻,他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一支在鼓声中飞掠空中的壶箭。
半晌,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嘶哑,问道:“怎么会,他怎么会出现在长安?他应该在安西才对。”
“副帅也应该在幽州才对,那怎么又会出现在潼关?”安庆绪的口气中已经有一丝掩饰不住地嘲讽。
此时,史思明已经没有心思去辨别安庆绪的语气,他心中乱成一团,一挥手道:“你去吧!此事我自会向大帅禀报。”
安庆绪如释重负地退下去了,大帐里空空荡荡,亲兵们也退下去了,史思明心中烦乱之极,他背着手慢慢走到大帐前,凝望着五里外的那座雄城,他不由想起了那一幕幕使他不堪回首的往事,他想忘记、却偏又在他心中越刻越深的往事,这竟成了他一生的恶梦,李庆安,这个他一生也不愿意再见到之人,此刻就在潼关之上,成为他绕不过的一头拦路虎。
“李庆安,为什么冤家竟会如此路窄?”史思明喃喃地低声道。
.........
半夜里,安禄山的回信到了,信中他大骂安庆绪无能,又责令史思明必须在三天内拿下潼关,若拿不下,提头来见。
四更时分,安禄山的一万大军便悄悄离开了大营,向潼关摸去,他们想尝试夜袭的可能,夜色深沉,黑漆漆的山路上伸手不见五指,军队在羊肠山道上摸索着向上攀登,就在这时,一名士兵想搬开一棵横在山道上的木头,不料这竟是唐军埋在山道上的报警机关,随着轰隆隆的一阵巨响,一块重愈百斤的大石从山坡上滚落,顿时砸翻了五六名士兵,凄厉的惨叫声惊破了黑沉沉的夜。
潼关上忽然鼓声大作,一片火把呼地燃起,猎猎照亮了夜空,弓弦声此起彼伏,箭如飞蝗,片刻之内,百步内挤满的几百士兵死伤过半,剩下的一百余人连滚带爬向山下逃去。
紧接着,两块磨盘大的巨石翻滚着从城头先后抛下,沿着羊肠小道向黑压压的河北军砸去,山道上顿时传来一片惨叫声,近百人被这两块巨石砸翻,血肉模糊。
士兵胆寒股栗,齐声大喊一声,掉头便向山脚下逃去,后面的士兵被带动,也一起奔逃,片刻,山道上的士兵便逃得一个不剩,丢下了一地的尸体。
天渐渐亮了,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映红了潼关内外,这时,史思明在一队亲兵的簇拥下牵马走上了小道,他们挥舞着旗帜,示意城上士兵不要放箭,史思明无可奈何,他必须要索回孙孝哲的尸首,孙孝哲是安禄山的爱将,娶了安禄山的侄女,索回孙孝哲的尸首也是安禄山的命令之一。
史思明非常清楚夺下潼关的难度,潼关地势险绝,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再加上是安西军勇猛无比,王思礼又擅于守城,号称天下第一守将,要想拿下潼关,几乎就是白日做梦,能拿回孙孝哲的尸首,也算是一个交代。
当然,他也可以派其他人来和李庆安谈判,但史思明心中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他想利用这次和李庆安面对面交谈的机会,来检测一下李庆安对他的影响,他希望能够就此摆脱心中的那块阴影。
城上数千把弩弓都冷冰冰地对准了他,史思明站在百步外一块凸出的大石上,双手拢口向城上喊道:“请节度使大将军出来答话。”
这时,城头上几名士兵闪开,李庆安拿着一副弓箭走到城垛处,他对史思明笑道:“原来是故人,史将军别来无恙否?”
“大将军,我想大家都是误会,我家大帅听说关中空虚,他唯恐关中被歹人所袭,伤及皇储,便决定进京护驾,没想到竟引来一场误会,伤及士卒,让人痛心啊!”
“既然是误会,那史将军就可以带兵回去了,有我在关中护驾,不需要安帅再操心,他还是好好地管束好自己吧!”
两人在城上城下一说一答,数万名两军将士都在望着他们,山岭上鸦雀无声,只听两人在虚伪客气地寒暄。
史思明硬着头皮道:“只要大将军把孙孝哲的尸首还给我,我便会即刻撤军,这是我唯一的条件。”
李庆安冷冷笑道:“史将军何不早说,那具臭皮囊我见了恶心,便已命人将他喂狗了,很抱歉,已经没有了。”
“李庆安!你大胆。”
史思明勃然大怒,指着李庆安大骂:“孙孝哲将军是河北名将,你竟敢如此羞辱他,你不怕天谴吗?”
李庆安猛地拉开了弓箭,箭尖对准史思明道:“狗屁名将,不过是个叛贼罢了,史思明,你还有胆子在我面前说话吗?”
史思明的心仿佛坠入深渊,他呆呆地看着李庆安的箭,往事如潮水般涌来,箭,李庆安的箭,那最后一箭的可怕,一种刻骨铭心的恐惧感瞬间便将史思明吞没了。
“不!不!李庆安,你不要射。”
李庆安冷笑一声,一箭射出,正中史思明的头盔,将头盔射出一丈多远,史思明在这一刻变成了泥塑,一动也不动,两只眼睛里一片空白,泛着一种死亡特有的灰色,他突然大喊一声,“我要死了!”
史思明竟不顾一切地跳下大石,撒腿便向山脚下跑去,系头发的绳子被树枝挂掉,军服被划破,军靴也掉了一只,他全然不顾,他脑海只有一个字,‘逃!’逃得离李庆安越远越好。
在两边数万将士众目睽睽之下,史思明就一个疯子,披头散发,赤着脚,胡乱挥舞着手臂,跌跌撞撞地向山脚下奔去,双方将士一片大哗,史思明好歹也是河北名将,官拜范阳节度副使,在李庆安面前,竟变得如此不堪吗?
李庆安望着他的背影,轻蔑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史思明,你这一辈子也休想摆脱我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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