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的长安也很有几分寒意了,寒风扯着最后几片枯黄的落叶在空中飞舞,行人的步伐也变得急匆匆,大街上寥寥无人,这时,宣义坊内来了一辆马车,十几名带刀家丁护卫左右,马车很快就在户部尚书张筠的府停下,马上下来一名中年男子,皮肤白皙,身子微胖,留一撮山羊短胡,此人便是张筠的弟弟,太常卿张垍。
作为开元名相张说之子,张筠和张垍都官居高位,深受李隆基的信任,尤其张垍还是长安文坛领袖,长安文人欲得一官半职,他这柱香是一定要烧的。
天宝初年李白名震长安,就是因为看不惯张垍的权贵嘴脸,而被张垍陷害,最终被礼送出长安,李白在《梦游天姥吟留别》一诗中写道:‘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这个权贵指的就是张垍。
今天张垍忧心忡忡来找大哥,是因为杨国忠得云南之战,而正式被封为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杨国忠的强势入相牵动长安每一个权贵心,如果说从前杨家受宠只是因为贵妃的缘故,杨锜、杨铦之流虽然能官居高位,但不过都是弄臣而已,但杨国忠的入相则意味着杨家势力的真正崛起。
张垍不用通报便直接进了门,管家上前道:“老爷在后园钓鱼。”
“我知道了,我自去找他。”
张筠的宅子占地近百亩,亭台楼阁,树木葱郁,在后园还有一潭占地二十亩的小湖,这座宅子是他们父亲张说留下,张垍从小在这里长大,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无比熟悉,不需要引领,他很快便来到了后园的湖边。
远远看去,几名盛装侍女端着玉盘站在一座用整块白玉雕成小亭中,大唐户部尚书张筠便坐在亭子里,一杆鱼竿正垂钓西风,他穿着一袭蓑衣,头戴竹笠,俨如一个独钓寒江雪的老农。
张垍慢慢走进亭子,几名侍女见他进来,慌忙要施礼,张垍却摆摆手,令她们不要惊扰了兄长。
“是二弟吗?”张筠没有回头,便直接猜到了来人。
张垍十分惊讶,连忙笑问道:“大哥是怎么猜到是我的?”
“这还用猜吗?除了你,谁还敢不经禀报进我后园?”
张筠回头瞥了兄弟一眼,向旁边指了指笑道:“坐下吧!”
张垍盘腿坐下,挥挥手命侍女们下去,片刻,亭子里就只剩他们两人,他叹了口气道:“大哥对杨钊入相怎么看?”
“他现在不是杨钊了,改名杨国忠,哼!国之忠臣,我还能怎么看。”
在兄弟面前,张筠没有隐瞒,心中不悦现于颜表,他很了解李隆基,这次李隆基极力反对众相不接受南诏投降的意见,一意孤行赞成了杨国忠的南诏方案,又以杨国忠大功于社稷,一举将他提升为相国,如此种种的急切表现,张筠便看透了李隆基的心思,让杨国忠来接李林甫的右相。
这个右相之位,早就是张筠内定为自己了,无论是家世背景,还是文采能力,他都完全有资格升为大唐右相,而杨国忠,不过是个跳梁小丑,他居然能成为右相的候选人,着实让张筠对李隆基不满。
他重重又哼一声,道:“他现在入相并不能说明什么,最后鹿死谁手还未为可知,李林甫估计还能做几年,这几年是我们机会,我们一定要抓紧了。”
听大哥的口气,似乎有对策,张垍精神一振,急忙问道:“大哥可有什么计划?”
“计划?”张筠冷笑一声,“当然有,但关键是势力,只要势力足够了,这右相之位就跑不出我的手心。”
“可是大哥,我们伸手进军队恐怕不妥吧!”
张筠瞥了他一眼,带一丝嘲讽地笑道:“二弟,我说的势力可不是指军队。”
张垍一呆,这次恍然大悟,他拍拍脑门笑道:“看我糊涂,真有军队,莫说相国,就连......”
他干笑两声,说不下去了,这时,水波一阵荡漾,张筠一提鱼竿,一条一尺长的鲤鱼跃然出水,张筠笑呵呵将鱼取下,放进鱼篓中,这才又对兄弟道:“这扩大势力就和钓鱼一样,不能鲁莽,得用迂回的手段让他们愿者上勾,世家名门一直是朝廷打压的重点,圣上嘴上不说,可心中却忌讳,看他栽培崔翘,就是要用崔翘来分化崔家,这和当年他用裴遵庆来分化裴家如出一辙,所以无论是裴家还是崔家,我都不好直接出面,你是长安文坛领袖,你可以利用这个身份,去好好替我结交世家,明白吗?”
“是!我明白,请大哥放心,不过除了名门世家,关陇大族极为重要,长孙家族、独孤家族,这些都是皇亲国戚,大哥若能得到他们的支持,对圣上的影响将不是一点半点。”
“这个我知道,不用你提醒,上个月独孤适去世了,你是太常卿,对独孤适的身后名誉要定重一点,还有,下午我准备去一趟独孤家,我估计这个独孤家族,我能拿下来。”
说到这,张筠将没有加饵的鱼钩长长抛出,淡淡一笑道:“我要让你看一看,姜太公是怎么钓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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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适的去世使独孤家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几个在外地的儿子纷纷请假回京,操办丧事,长子独孤浩然更是请了半年的丧假,留在长安给父亲治丧,昨天过了四十九日,独孤家的法事终于撤掉了,尽管心情依旧悲痛,但至少每个人都从繁重的治丧压力中稍稍喘了一口气。
房间内,独孤浩然正和妻子裴氏谈论着两个女儿的婚事,小女儿明珠虽然已经十六岁,但她在五岁时因得一场大病,为了避羊刃忌神而刻意改大了一岁,她的年纪实际上才十五岁,而且她天性活泼,总像个长不大的小娘,独孤夫妇也没真把她的婚事当回事,倒是长女明月,明年过了年就是十八岁了,独孤浩然平时忙于政务,无暇过问此事,但夫人裴氏却一直为此事烦恼。
“老爷,我知道父亲去世,不是谈论此事的时候,但明月毕竟年纪不小了,错过了这几年,想再嫁个好郎君,恐怕就不太容易了,老爷,趁你正好这段时间在家,还是把婚事早点定下来好,就算现在不宜办喜事,但至少名份要定下来,婚事可以后办。”
裴夫人对独孤适的去世暗感窃喜,关键还是她的女儿的婚事,年初张相国特地来为得意门生赵绪明求婚,赵绪明也是她看中的未来女婿,相貌英俊潇洒、文采斐然,又是陇右世家,和独孤家门当户对,而且还是探花郎,今年四月已经升职为户部员外郎,可谓前途无量,条件这么好的如意郎君,偏偏父亲不肯答应,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推迟搪塞,其实真正的原因裴氏知道,不就是看中了那个李庆安吗?
平心而论,李庆安的条件也非常不错,年纪轻轻就做到了北庭节度使,不知有多少人家想把女儿嫁给他,但裴夫人就是不喜,一方面固然是她对李庆安的第一印象不好,那年李庆安来独孤府相亲,她是见过一面的,长得又黑又壮,谈吐粗俗,着实一个当兵出身的粗人,而更重要的就是李庆安的身世,出身寒微,这对出身名门、门第观念根深蒂固的裴夫人来说,是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现在独孤适一死,裴夫人没有了枷锁,她女儿的婚姻就要由她来做主了。
她眼一瞥,见丈夫依旧低头看书,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说话,她心中不由有些不悦,便坦率道:“如果老爷不反对,那明月的婚事就由妾身来决定,就这么定了吧!”
独孤浩然在别的事情上都是一家之主,说一不二,唯独在女儿的婚事上他没有发言权,原因是四年前长女明静被圣上挑中和亲契丹,他当时的态度是极力赞成,不料不到一年,长女便被契丹人杀死,令他无比愧对妻子,在后面两个女儿的婚事上他便承诺了妻子,他不会插手,此刻见已经无法用看书来搪塞了,独孤浩然只得叹口气道:“只有一条,女儿自己喜欢便可,其他我没有什么意见。”
若要女儿喜欢,这婚事可就黄了,裴氏笑了笑道:“她们懂什么,洞房花烛夜郎情妾意,日子久了,哪有夫妻不恩爱的,再说她们现在喜欢,无非是看中相貌风流,却不了解秉性,将来生活在一起几十年,若脾性不和,闹出矛盾来怎么办,老爷是过来人,这一点不用我多说了吧!”
独孤浩然半天找不到话反驳,就在这时,门外忽然有丫鬟禀报:“老爷,管家说有客人来了,是张相国。”
“啊!”独孤浩然腾地站起身,急对妻子道:“夫人,我去会客,明月的婚事容后再说。”
说完,他急急匆匆地走了,裴夫人也愣了半晌,她眼睛忽然一亮,忽然明白过来了,一转身,也向前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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