慑宫之君恩难承
第四百八十章:化蝶梦(大结局) 【全本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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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的眸子里酿出骇人的冷意,这话犹如冰锥刺心,又冷又疼,很快便将满腹的仇怨冻成融化不了的坚冰。“裕嫔到底想说什么?”

雁菡皱着眉,心中百感千回,很想拦阻裕嫔,却也知道拦不住。她是必然要一吐为快,将当年的事情禀明皇上了。“姐姐,天子面前,说话要有真凭实据。”

“需不需要真凭实据,皇上必有圣断。”耿幼枝慢慢的跪着向前两步:“皇上,臣妾亲耳听见四阿哥与熹妃的对话。当年,是熹妃偷偷换掉了给福宜阿哥的汤药。确切的说,原本该给福宜阿哥服用的虎狼之药,被熹妃用之前普通的汤药兑换。以至于御医们均以为福宜阿哥服用了虎狼偏房仍旧无效,错过了最佳医治的机会,才会夭折于年贵妃娘娘怀中。”

静徽眸子里迅速的闪过一丝狐疑,随即反而定了心神:“这其中竟然有这样的曲折,若是裕嫔不说明,皇上与本宫皆要被蒙在鼓里。”

年倾欢明显的看见皇帝攥紧的拳头,因为裕嫔的话而松开。原来,他是担心自己不齿的行经被裕嫔揭发。“皇上,事情已经过去许久了,单凭裕嫔的一面之词,的确难以判定对错。何况,福宜已经走了,即便是能证明此言属实,也改变不了什么。臣妾以为,此事不妨大事化小。”

这番话极为识大体,连静徽都不免赞叹。“年贵妃果然胸怀博大。此事虽然过去许多年,但关乎自己的幼子,也难为你肯这样做。”

“知所进退本就是妃嫔应守之礼。”年倾欢表情沉重:“何况当年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对证,总不能凭借一面之言,就去翻一件陈年旧事,治熹妃的罪,毕竟熹妃是四阿哥的生母。”

胤禛澹然亦释然,语调微微回温:“裕嫔可还有凭证?”

耿幼枝不明白,为何贵妃就这般包庇熹妃,难道她心里不恨么?“皇上,臣妾是亲耳听见熹妃与四阿哥的对话,才明白个中缘由。事到如今,臣妾根本就没有物证,却也不知道四阿哥可愿意指证自己嫡亲的额娘。”

雁菡原本就理亏,听熹妃将事情的矛头指向弘历,她赶紧阻拦。“皇上,此事万万不可与弘历对质。否则,他一定会因为过去的事情而怨怼臣妾。”

“自己做过的事情,就得承担。”耿幼枝冷笑:“难道怕牵累自己的儿子,就叫旁人的儿子白死么?”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姐姐你又何必咄咄逼人。”雁菡沉痛的闭上眼睛,复又睁开:“臣妾的确将福宜阿哥的药调换。臣妾做过的事情,愿意自行承担,求皇上念在臣妾知错悔过,宽恕弘历,当年他尚且年幼,并不能明白臣妾所为,就如同今日他也不必牵涉其中一样。”

“很好!”静徽冷然凛眉:“此事过去了这么多年,终究不会被掩盖。熹妃,你好糊涂啊。福宜阿哥,是年贵妃为皇上诞下的第一位阿哥,那么年幼的孩子,你怎么忍心这么做?”

“臣妾无话可说。”熹妃认罪,却不愿辩解。

胤禛睨她一眼,竟然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若不是熹妃有此举,也许他允准御医用虎狼之药,福宜不会走。而倾欢也不会怨怼自己是害死亲子的罪人。可失望之感,让胤禛丝毫没有畅快之感。“这么多年来,朕如此信任你,你竟然……太叫朕失望了。”

“臣妾请皇上处置。”严寒俯下身,额头贴在冰冷的地砖上:“全凭皇上制裁。”

“除去熹妃妃嫔服制,禁足永寿宫。”胤禛不愿意在看她一眼。

此事就这么揭过去了,裕嫔当真是不服气。“这么多年了,人人眼中熹妃皆是淡泊明志的好人,凡事都不与人争斗,淡若水,轻如风。没想到这样清纯灵动的熹妃,背地里竟然是如此阴戾无耻之人。”

“臣妾的确有错,错在不该换掉那汤药。”雁菡温婉而笑:“谢皇上宽宏。”

“年贵妃就如此默许此事不了了之?”耿幼枝不服气,厌恶透了这些人的嘴脸。

“谁又能保证,福宜服用了虎狼之药,就一定能安然脱险,恢复生机?”年倾欢慢慢的勾起唇角,笑容里满是苦涩:“当年怀那个孩子的时候,身子就一直孱弱。娘胎里带来的弱症,后天难以补救。福宜走的时候,我便觉得是自己的错。只是没想到如今这些事情,会被这样翻出来。裕嫔,得饶人处且饶人,宫里没有没有苦衷的人。何必!”

听明白的年贵妃的话,耿幼枝只是冷笑:“臣妾明白了,多谢贵妃娘娘提点。”

“熹妃娘娘,请吧。”苏培盛无意为难熹妃,依旧恭谨道:“陈福,送贵妃回永寿宫打点好相关事宜。”

静徽不愿意此事就这么揭过去,可皇上从昨晚起,就一直对她冷淡至极。弄得她心中不宁望而却步。

“皇上,皇后娘娘,大事不好了……”来传话的,乃是长春宫的小冬子。

“还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至于你这样叫嚷?”静徽心里烦,看见长春宫的人就更烦了。“安嫔怎么了?”

小冬子抬眼看了帝后,面如死灰,冷冰冰道:“小公主她顽皮,撞倒了安嫔娘娘。娘娘这会儿怕是……作动了……”

“摆驾长春宫。”胤禛起身,许是太过突然的缘故,只觉得头晕目眩。

“皇上,您这是怎么了?”皇后唬的脸色发青。“快来人,传御医。”

年倾欢也觉得奇怪,好端端的,皇上这是怎么了?“皇上……快传御医。”

胤禛提着一口气,抖擞精神:“朕无妨,不必传御医。摆驾长春宫。”

“可是皇上,臣妾觉得您脸色极为不好。不如请御医瞧过了再去长春宫方可安心!”静徽是真的关心皇帝的身子。可皇上似乎根本就不需要她的关心。她的话,落在皇帝的耳朵里,犹如空气,丝毫没有半点作用。她真的很想拉住皇帝,问清楚到底自己又做错了什么。熹妃与裕嫔的事,她是真的半点都不曾参与。

“你们也随朕来。”胤禛命令式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温度。

静徽只得点头:“臣妾遵旨。”

年倾欢也跟在身后,睨了裕嫔一眼,又看了满脸无奈的熹妃一眼。“乐凝,你让胡来喜送熹妃回宫。让陈福去请御医前往长春宫。”压低嗓音,年倾欢谨慎道:“告诉熹妃,不要轻举妄动。”

“奴婢明白。”乐凝让花青扶了贵妃跟上御驾,自己则上前低首道:“熹妃娘娘,奴婢送您出去。自会有胡来喜带您回永寿宫。”

耿幼枝这才起身,怒不可遏道:“熹妃,别以为这样你就赢了。这件事情和你害弘昼之事,我都不会就这么算了。”

雁菡转过脸,与她四目相对:“皇上已经下旨,剥去我的妃嫔服制,将我幽居在永寿宫,指不定那就是我的冷宫我的坟墓了。姐姐还这样恨我?你可知宫里的很多事情,可以做但不可以解,若不是贵妃不追究,皇后也不敢太过干涉此事,今日殒命的就是姐姐你了。”

耿幼枝当然不信,冷声道:“别以为你这样吓唬我,我就会害怕!”

“我当然不是吓唬姐姐。”雁菡坦然,目光也如常平和:“姐姐不信,我也不能证明,毕竟是关乎性命的事情,我实在不愿意你犯险。只盼着弘历不被牵扯,而弘昼也能从此平安。另有一事,我多嘴提醒一句。眼下的大劫,是皇上如何处置年家。姐姐莫要与贵妃走的太近,祸及自身。”

乐凝一听这话,立马拉下脸来了:“亏得贵妃娘娘处处体谅熹妃,又因为没有切实的证据而不去追究此事。可熹妃娘娘您呢?恩将仇报,两面三刀,如今还敢冠冕堂皇的在别人面前装好人,当真是叫人恶心。”

言罢,她轻巧的福了福:“永寿宫娘娘成日里住着,熟悉得紧。恕奴婢不远送了。”

大步走出景仁宫,乐凝还在生气,这熹妃,可恶至极,真是太恶心了。“该你被囚禁冷宫,只盼着你一辈子都不能出来才好呢。”

耿幼枝听了乐凝的话,也觉得痛快:“不想熹妃也有今日。沦落到要被奴婢数落的地步,臣妾也为您委屈。告退。”

雁菡慢慢的闭上减轻,唯有磨溪上前来扶:“走吧,回宫。”

“娘娘您何必如此。”磨溪十分不解:“难道保住皇上的名节,就如此重要么?”

“不许胡说。”雁菡淡然一笑:“事实上,我真的有换掉那汤药。”

“可您是在皇上决计不用虎狼之药之后。”磨溪没忍住,到出实情。

“你怎么知道?”雁菡猛得瞪大眼睛:“当年这件实情发生的时候,你还没有来我身边伺候。你怎么知道这其中的原委?你到底是什么人?”

“娘娘别怕,我没有恶意。”磨溪如实道:“当年为福宜阿哥敬献药方之人,便是奴婢的祖父,这件事情,是祖父亲口对奴婢所说。祖父还说,他受了您的大恩,叫奴婢无论如何都要保全你,好好留在您身边伺候。所以奴婢才入了宫……”

“懂了。”雁菡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当年那件事情,就这样烂在你我腹中吧。皇上到底是我的夫君。贵妃待他的真心于我而言,只多不少。也许我这一辈子,就只能这样恣意的为他一回。”

“可娘娘您真的想四阿哥就这么误会下去么?”磨溪替熹妃感到不值:“还有裕嫔,怎么可以翻脸如同翻书,这么迅速就背叛了娘娘?”

“你信不信,这一切都是命。”雁菡不再说下去了,就着磨溪的手起身:“咱们该走了。”

“是。”磨溪轻轻的扶着她往外走:“别的也罢了,娘娘和四阿哥的误会,不能再深了。”

“唉。”雁菡冷叹:“同为母子,缘分也有深有浅,我不是已经说了,这就是命。”

————

一行人匆匆赶到长春宫的时候,安笑然一身白衣,立在厢房之内。

静徽远远看见她静静的站着,吁气道:“幸亏!人这不是好好的么!”

年倾欢只觉得,此事并没有这么简单。审慎的目光,将她从上打下打量个遍,心里的顾虑越发凝重。“皇上,安嫔她……”

靠的越近,年倾欢越觉得一股什么味儿很刺鼻:“是血,皇上您看地上……”

胤禛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果然地上一片殷红的血水。“苏培盛,御医呢?快传御医!”

安笑然听见皇帝急促的声音,咯咯的笑了起来:“皇上,不用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掉下来了。皇上您瞧,他不是好好的躺在那儿么?”

她侧过身去,回头看一眼自己的床。那是一张被屏风挡住的床,笑容透着冷峻。“皇上,我的孩子好好的,你快来瞧他啊。”

静徽心里只觉得不好,这安嫔,莫不是疯了吧?仔细看她的腹部,似乎真的要比前些日子平了,难道她真的已经诞下了皇嗣?“紫菱、紫晴呢?怎么没有人在这儿伺候安嫔?”

“多谢皇后娘娘美意,臣妾不喜欢她在旁边伺候,已经将她们都赶走了。臣妾就想安安静静的陪着自己的孩子。”安笑然的话音落,目光锁定在汪泉身上,忽然脸色大变。“不要……你别怪来,不要,不要掐死我……啊……”

尖利的声音刺的耳膜生疼,年倾欢皱着眉,凝重的表情看上去格外威严:“安嫔,皇上面前,岂容你胡闹。还不赶紧进去。”

“皇上,皇上……”安笑然扑过来,死死的攥着胤禛的手腕:“就是他掐死臣妾的,是他掐死臣妾的。臣妾从来就没有加害身边的宫婢,臣妾从来就没有……是他,他听了皇后的吩咐,掐死了臣妾,皇后要夺走臣妾的骨肉,给安常在那个贱人。她们根本就是蓄谋已久,她们根本就是冤枉臣妾。皇上,您明察,您一定要给臣妾做主。”

“安常在?”年倾欢猛然明白了什么。“看来此事,皇后有得解释了。”

静徽见皇帝不做声,连忙上前喝止安氏:“安嫔,你够了,别再胡言乱语。本宫几时害过你的孩子,又何尝夺走她?”

“皇后娘娘是不记得臣妾了么?”安笑然松开了皇帝的手,朝着皇后一步一步的走过去。“您看清楚了,臣妾是汪答应啊。臣妾同一批入宫的秀女里面,熟臣妾最得宠。臣妾有了皇上的骨肉,您瞧,您摸摸臣妾的肚子。”

话音落,她发疯一样的拽着皇后的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搁在自己腹部。“皇后娘娘,您摸摸,臣妾的孩子正踢我呢。您瞧,他多么有力气啊。”

“你别再发疯了。”静徽甩不开她的手,赶紧示意汪泉上前帮忙。

哪知道汪泉一靠近,安笑然发疯似得大吼大叫,如同看见鬼魅一般:“不要,你不要掐死臣妾,不要,皇后娘娘臣妾不想死。臣妾不要怀这个孩子了,臣妾不要皇上的恩宠了。臣妾只想出宫,想回家,臣妾的母亲还等着臣妾回家呢……皇后娘娘,臣妾不敢了,再也不敢怀有龙裔了,求您,饶了臣妾吧。臣妾这就把孩子打掉,臣妾自己把孩子打掉。臣妾绝不会为皇上诞下麟儿,臣妾求您开恩啊。”

安笑然推开汪泉,发了疯不住的击打自己的腹部。

胤禛赶紧吩咐人去拉。

可任是谁,也无法拦住她去做蠢事。不一会儿的功夫,鲜红的血水就染红了安氏雪白的衣裤。

“啊……”静徽又惊又怕,嫌恶的捂住口鼻。

“好多血。”年倾欢也是脸色发白,有些不敢看。

“血?”安笑然听见这话,忽然住手。“好多血,好多血……皇后娘娘您看见了么?臣妾的孩子没有了,臣妾流了好多血,求您了……您放过臣妾吧。不要扼死臣妾,不要……”

剧烈的痛楚,让安笑然表情扭曲,痛楚似乎令她清醒过来。“皇上……皇上您来……求您救救笑然。笑然的第一个孩子,没有了,笑然不能再没有这个孩子了。福敏,福敏的额娘,是汪氏,这一切都是皇后逼我的……”

握住胤禛的手格外用力,安笑然痛不可当,眼前一黑,就死死的晕了过去。

“扶她进去。”胤禛的语调急促,脸色也甚是不好。

静徽这个时候,已经不知道是该求饶,亦或者是宽慰皇上。总归,她心绪不宁的咬着唇,怨毒的瞪着被抬进去的安氏。

“皇上……”苏培盛匆匆忙忙的出来,惊慌不已:“安嫔身边的近婢都被她刺杀在房中。就连……就连……”

“就连什么?”胤禛冷着脸问:“事已至此,还有什么是朕无法承受,你只管说。”

“就连福敏公主与乳母也未能幸免……”苏培盛带着哭腔道。

“什么,福敏她……”年倾欢不敢想,孤身一人迈进房中。

苏培盛赶紧拦她:“贵妃娘娘切莫入内。”

无奈迟了一步,年倾欢已经看见了不该看的。一地的血水,原来都不是安嫔的。眼前是血红的颜色,脑中亦是一片赤练火海,这到底是为何?

“皇上,皇上……”

门外是皇后惊慌的吼叫声:“您这是怎么了,皇上……”

年倾欢这才慌慌张张的退出来:“皇上……您醒醒啊?”

静徽半跪在地上,皇帝就这么倒在她怀里。又惊又怕,生怕他有什么不好,泪水扑簌簌的掉了下来。“皇上,您醒醒啊……”

伸手要去按压皇帝的人中穴,年倾欢的手还没落下,就被皇后一巴掌打开。“皇后这是何意?”

“不用你在这里惺惺作态。”静徽愤怒的瞪着她:“没有你的时候,这些事情都是本宫为皇上侍疾。何况若不是为了你,若不是为了年家,皇上何至于如此?”

懒得在这个时候与她争辩,年倾欢赶紧唤了苏培盛:“着人将皇上送回养心殿,请御医过去。这里留下人将里面收拾干净,暂且将安嫔牵制偏室,着人看着,不许她闹。尽量设法保全她腹中的孩子,无论如何,那都是皇上的血脉。”

“嗻。”苏培盛打点一切,倒是利落。

静徽由着内侍监七手八脚的将皇上抬上御辇,才冷冷对年倾欢道:“贵妃什么时候都是贵妃,什么时候都能如此的冷静。在你心里,到底是权势要紧,亦或者是皇上的安危?”

“这话也正是臣妾想问皇后的,您心里何尝放下过权势?”年倾欢轻蔑道:“若真的这么在意皇上的安慰,您何必一次一次的毒害龙裔,何必一次一次的做下危害皇上血脉的事情。难道你这么做,就是基于对皇上的爱?哼,别再佯装慈惠了,简直无耻至极。”

“本宫懒得和你在这里争辩。”静徽旋即下了台阶,去追皇上的御辇,狠话自然不会忘了说:“年贵妃你记着,倘若皇上有什么不测,本宫叫你陪葬。”

深吸了一口冷气,满满皆是血腥的味道。“倘若皇上真有不测,臣妾宁愿陪葬。可倘若皇后设计害人,臣妾担保您百年之后,亦无法与皇上合葬。在皇上心目中,永远不会承认你是她的皇后。”

“你敢。”停下脚步旋即转过身来,静徽的眼中,燃烧着满满的恨意。“你试试看!本宫不管你有什么奸计,有什么本事,都管饱叫你有来无回。”

“两位娘娘,别再吵了,皇上的龙体要紧,还是赶紧去养心殿伴驾吧。”苏培盛为难不已,语调也是慢慢的哀求。

“苏公公带路,本宫这就过去。”年倾欢沉静了自己的心,这一系列的事情发展的太快太突然,她只觉得心疼不已。冰凉的指尖,带着一点薄薄的痛楚,却很是揪心。

钱通仔细为皇上请国脉,脸色阴郁不已。

静徽被他严肃的表情吓着,颤音问道:“到底皇上身染何疾?钱院判只管明言,不可对本宫有一字一句的隐瞒。”

“回皇后娘娘……”钱通凛眉恭敬道:“皇上并非是染病,而是……中毒。”

“什么?”静徽惊得几乎跳起来:“怎么可能,皇上的一饮一食,皆有宫中奴才伺候。为何旁人无碍,单单是皇上中了毒?”

年轻欢也是诧异,好好的,谁在这时候毒害皇上,莫非是……

她的眼神,以及她的不安,都落尽了静徽的眼中。“是你……是你下毒对不对?”

“皇后何必如此心急含血喷人?”年倾欢眉心里沁着凉:“臣妾几时下过毒?毒又从何而来?”

钱通轻咳一声,将两位娘娘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启禀皇后娘娘,毒并非入口,而是……通过肌肤深入头颅,凝聚在皇上的脑中。也就是说,下毒之人,必然是皇上身边的亲信之人,以毒涂抹在皇上每日所用的梳子上,通过篦头,使毒素一点一点的沉积闹上。最终导致皇上中毒。”

“你是说有人在皇上的梳子上动手脚,用这个方法下毒?”静徽有些不信:“若是没有伤口,这毒也能入侵百汇?”

“是。”钱院判道:“下毒之人格外谨慎,这毒的分量很轻。即便不能每日都使用,久而久之,毒性也会慢慢的沉积。据老臣估计,从初下毒至今,至少也有一载了。”

静徽急的脸色发白:“苏培盛,你是怎么伺候的?成日里为皇上篦发的梳子你都么有检查过么?还不快呈上来让御医核实。”

“奴才该死。”苏培盛也万万没有想到,好好的一把梳子,竟然染了毒。“奴才这就让人呈上来。”

年轻欢皱着眉,在心里猜想这个人会是谁。能隔三差五的出入养心殿为皇上篦发,有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下毒,且还不会被发现,藏匿的这样深,足可见其心之歹毒。可后宫的妃嫔争斗,无非是为了圣宠。而机会没有人会对皇上下毒手,毕竟皇上薨逝,对她们没有半点好处。除非……除非这个人急切的想要自己的儿子登基为帝。

这个念头闪过,年倾欢有三个怀疑的对象。其一是哥哥年羹尧,其二是熹妃钮祜禄氏,其三便是皇后。

然而对上焦虑愤恨的目光,她便打消了第三个怀疑的念头。皇后再毒,只怕也舍不得毒害皇上。也就是说,若不是熹妃,就唯有哥哥了。可哥哥又是怎么下的毒?经手人是谁?

“皇后娘娘,贵妃娘娘请过目。”苏培盛将皇上成日里用过的所有梳子都呈了上来。“这些梳子,皇上都用过。有些用的多,有些不常用。都在这里了。”

静徽认得,好多是宫里的妃嫔敬奉皇上之物。其中也不乏她送的,年贵妃送的。“钱院判,你来……”

钱通赶紧走上前来,逐一查验。尽量又快有准确的从这些梳子里,挑选出可疑的。随后确定了三把梳子,向皇后要了三盆清水。

“皇后娘娘,此三把梳子气味奇特,有些可疑。微臣现在就试试看,到底是哪一把有毒。”钱通一壁禀明皇后,一壁将三把梳子分别置入水中。有从自己的药箱里取出一个小玉瓶,将瓶盖打开,分别往三盆水里加了一些粉末。

果然中间的一盆水,遇到粉末开始变黑,而那黑水均是从梳子里一点一点渗出来的。

年倾欢轻哼了一声,脸色微变:“这梳子果然有毒。”

“贵妃好眼力啊。”静徽慢慢起身,朝着她一步一步走过去:“本宫若是没有记错,这梳子是皇上登基之初,你亲手做的。上面描龙勾云的图样,更是你一笔一笔画上去的。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一记又狠又重的耳光,就这么抽在她脸上。静徽等着这一天,等的太久太久了。“年贵妃啊,亏得皇上这么疼爱你,亏得皇上这么在意你,亏得皇上对你百般呵护,与你交心,你就是这么回馈圣恩的?你太叫本宫失望了。”

**辣的疼微不足道,年倾欢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那梳子被人动过手脚,又是谁这样陷害她?“皇后未免太天真了,是臣妾的梳子,就一定是臣妾下的毒么?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你休想冤枉臣妾。”

“唔……”胤禛沉闷一声,慢慢的睁开眼睛。

“皇上。”静徽猛的转过身去,三步并作两步走走到床边:“您醒了?您可觉得好些了么?哪儿不适?”

胤禛执意坐起身子,看着奴婢手里的三盆水,沙哑问道:“钱院判,你说朕的病是怎么回事?”

钱通行了礼,将方才的话赘述一遍,末了又补充道:“皇上,此人必然是能时常为您篦发的近人。否则三个月之内不用这梳子,药效便会大大减弱,也不至于弄成如今的局面。”

“皇上。”静徽跪在床边,哽咽道:“梳子是贵妃做的那一把。皇上您想啊,事到如今,还有谁能在一年之中,时常相伴您与西暖阁中篦发?除了年贵妃,还有谁有这样的本事?皇上,此妇蛇蝎心肠,您万万不可再心软,就这么纵了她贻害宫廷。皇上……”

“事情没弄清楚,朕信贵妃。”胤禛蹙着眉,表情淡漠:“皇后不必无中生有。”

钱通赶紧又道:“敢问皇上,这把有毒的梳子,您近期可有使用过?”

胤禛微微颔首:“的确用过。”

年倾欢也知道是怎么用的。就在今日,去景仁宫请安之前,裕嫔闹那出戏之前,她还用这把梳子,亲手为皇上篦发。

“用过就好。”钱通道:“用过这梳子之人,手指尖也会沾染毒性。若是常年使用,想必她的之间触及这撒了药粉手指尖也会变得格外黑。若只是用过这一回,虽然会黑,但毒性会少许多。也就是说,到底是长期下药,还是偶一为之,一试便知。”

“此梳子,乃是贵妃所赠。往常她也多此用过。”胤禛心里根本不信这是贵妃所为:“你这么说,便是将她归咎为罪妇了。”

“微臣不敢。”钱通补充道:“皇上有所不知,这毒用来篦发,一段时间之后,毒性便减淡了,需要再次涂抹毒粉毒液,所以微臣相信,经手之人的指尖,会变得格外黝黑。”

静徽冷笑一声,幽幽道:“皇上,贵妃就在眼前,是不是她所为,只要将十指浸泡水中,便可知晓。若她是清白的,指尖的痕迹必然不明显。您又何必这么担心!”

“也好。”胤禛坐直了身子,对年倾欢道:“一试无妨。”

“遵旨。”年倾欢慢慢走过去,将十指放在第一个盆中。盆里的梳子没有毒,水还是清澈的。哪知道她的手才放进去,瞬间就变成了黑色,连染了粉红蔻丹的指甲,也黑的吓人。“啊……”

“果然是你。”静徽闪烁的泪光瞬间变成寒光,如同锋利的刀剑,直逼贵妃的咽喉:“你为何要这么做?皇上待你不薄,这么多年了,屡屡皆是有求必应,难道你就没有一点心肝么?还是你哥哥已经按耐不住篡逆之心,你便想连同他一并造反,来个里应外合,谋夺大清江山?好一个年贵妃,枉费了皇上与本宫对你多年的信任,你太可恶了你太可怕了!”

事情来得太快,年倾欢有些应接不暇。这时候,她的双手指尖怎么会变黑,她是真的无言以对,更想不明白。“皇上,臣妾并没有做过,臣妾是冤枉的。”

胤禛的双眼,不知道是因为难过痛心还是愤怒怨恨,通红的吓人。苏培盛为他穿好了龙靴,他走下病榻,一步一步的朝着她走过来。“倾欢,朕与你多年的情分,你若说实话,朕必然不会为难你。你告诉朕,是不是年羹尧逼你这么做的?”

“皇上……”年倾欢心痛不已:“您就从来都没有相信过臣妾么?您难道忘记您自己说过的话了么?哥哥是哥哥,倾欢是倾欢,您怎么能怀疑臣妾要毒害您?”

“事已至此,容不得朕不信!”胤禛的声音微微发颤:“这么多年来,无论朕遇到什么样的困境,无论周围有多少人劝阻,将你废弃,朕都从来没有动过这样的念头,而你……你为何要让朕失望?当年九王夺嫡,险象环生,朕便立誓不会留下一个悖逆朕的人在身边,唯独是你,朕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今天,会是你令朕有今天。”

“皇上……”年倾欢跪了下去,以她的角度仰望天子:“难道臣妾在您眼中,就这么不堪么?难道皇上真的不愿意相信臣妾是清白的么?我为何要帮哥哥?我不是要当太后,更不是要这江山权势,我要的,不过是一个怜惜我的夫君罢了。皇上,您怎么能……”

“你不要在这里胡言乱语信口雌黄了。”静徽打断年倾欢的话:“你分明就是为年羹尧行事做帮凶,他马上就要被赶出京城,他的得力手下,也被皇上惩治,于是他只能依靠你。你好狠的心。”

热泪涌出眼底,年倾欢唯有绝望。可她还是那么的不甘心,就是想亲口听她说一句:“皇上,您真的就从来不信臣妾么?难道这些年来,臣妾为您的付出都是假的么?难道,到了此时此刻,您仍然不知道臣妾最想要的是什么么?”

“好。”胤禛敛眉:“那朕便问你,年羹尧或者你,一定要死一个,你要朕如何决断?”

“皇上!”年倾欢身子一颤,整个人便没有了力气。

“这道难题,困扰了朕这么多年,也该了断了。”胤禛闭上眼睛,沉痛道:“苏培盛,鸩毒与圣旨,要贵妃自己选。”

“皇上。”苏培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上您息怒啊。贵妃一向侍奉皇上尽心,她是万万不会反叛的。求皇上开恩。”

“你聋了吗?没听见朕的话么?”胤禛怒吼,额上的青筋狰狞。“你也想反了吗?”

“奴才不敢。”苏培盛含着泪,依言照办,取来了两样皇上要的东西。

静徽的脸色,清冷之中透出得意,这才是她想看到的结局。皇上说的太对了,终于这一切,都能在今天了结了。“贵妃自己选吧。”语调是那么的轻缓,一如从前温婉和顺的福晋。静徽淡漠的眸子里,看见了胜利的曙光。

“若是饮下鸩毒,朕便发配你哥哥去看守城门,饶他不死。若你要活着,朕便下旨取你哥哥的首级,抵偿你今日谋害朕的罪责。只说下毒之人是他,而非年贵妃你。你依旧可以,在这后宫之中,做你的贵妃,但永远不要出现在朕眼前。”胤禛的话,坚硬如铁,丝毫没有温度。

年倾欢只觉得心如刀绞,疼的她想笑。“敢问皇上一句,若是倾欢死了,您可会惦记?”

胤禛许久未语。

这样的等待,足以让人绝望。年倾欢轻轻闭上眼睛,泪水就如同断线的珠子,汨汨的滚下来。“臣妾明白了。”

双手端起了苏培盛手中托盘里的毒酒,她仰脖饮下。“臣妾先行一步。”

这酒果然**,才咽下去,胸口就火烧一般的疼。

胤禛都还未来得及看清楚她的样子,一口鲜红的血水就喷了出来。“倾欢你……”

为何她不是让年羹尧死?为何她宁愿牺牲自己?胤禛很失望,更多的则是痛心。“或许会。”这三个字,他好不容说出口。

静徽眼中的得意,彻底的抹煞了她往日佯装的端惠:“年贵妃,这么多年了,本宫总算看见你的下场了。你谋害皇嗣,撅害妃嫔,毒害皇上,忤逆犯上,一条一条都是死罪,皇上仁慈,才会留你全尸,哼!”

年倾欢的双眼渐渐模糊,耳畔却似听见了从前的声音。

他说:“倾欢你要给朕生许多健壮的阿哥,朕会带着他们驰骋沙场,让他们成为咱们大清最了不起的栋梁之才……”

“倾欢。”胤禛走向她,将她抱在怀中:“为何你要这么做?就因为你是年家的女儿?”

“皇上,你答应过,要带臣妾出宫……天南海北……男耕女织……”年倾欢吃力的说着,说着说着,便再没有了声音。

“皇上,您何必为了这样一个毒妇而难过。”静徽眼中的泪水尽数转化为愤怒,恨不得撕碎躺在皇帝怀里的年氏。“她不值得您……”

“滚出去……你们都滚……”胤禛冷喝一声,撕心裂肺:“滚!”

苏培盛带着哭腔道:“皇上,您保重龙体啊……”

“滚出去,朕一个人陪贵妃待会儿。”“嗻。”苏培盛拉着皇后从房里退出来:“娘娘,您先回宫吧,皇上这会儿必然听不得劝。”

“反正人都死了。”静徽丢下这句话,愤然而去。

“对不起倾欢,是朕不好。”胤禛抚摸着她光滑的脸庞,用缥色的帕子,一点一点的为她拭去唇边的嫣红。“但是你放心,朕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朕一定能做到。你放心,朕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放心!”

反反复复的重复这一句话,胤禛不知道自己说了多少遍。

两个时辰之后,他下了圣旨,册封年贵妃为皇贵妃,赐号敦肃。

————

磨溪听见脚步声,还以为是小冬子。哪知道抬眼看见的,竟然是皇帝。“奴婢给皇上请安。”她兴高采烈的奔了进去,却不敢喜声说话:“娘娘,皇上来了,皇上来瞧您了。”

雁菡听见这声音,有些不敢相信。随后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进来,才勉强的起身行礼。“臣妾给皇上请安。”

“你这是在做什么?”胤禛看她方才跪在地上,散乱了好些纸元宝,蹙眉问。

“臣妾有罪,不能亲往灵前送皇贵妃一程,只能在这里这些祭品,托奴才送到灵前焚化,当是吊念皇贵妃。”

胤禛一脚下去,才瘪了许多元宝。“人都已经走了,你做这幅样子给谁看?”

“皇上,臣妾是冤枉的。”雁菡含泪道:“那梳子上的毒,当真与臣妾无关。”

“或许吧。”胤禛俯下身子,一把钳住她的下颌:“朕知道你要什么,也不妨明白告诉你。正大光明殿的匾后面,圣旨是你儿子弘历继承大统。你若等不及,就现在杀了朕。”

“皇上……”雁菡很是委屈:“您真的就这么不愿意相信臣妾么?”

“你放心,你可以亲自去灵前祭奠皇贵妃,朕还会恩赐你贵妃的封号。以后,你就是熹贵妃了。你也放心,朕会如从前一样待你。”

“分明就不同了,皇上何必说的这么好听。”雁菡难得执拗一回:“那梳子上的毒,的确源于臣妾,可臣妾的本意……”

一个巴掌盖过去,胤禛只觉得打轻了。“朕不想听。不过朕要谢谢你,谢谢你成全了皇贵妃。”这话意味深长,除了胤禛,任是谁也听不明白。

————

京城千里之外的南方,有个很不起眼的小镇。

敦肃皇贵妃薨逝次年的春天,便有个叫雅安的姑娘,带着个四岁的男孩定居于此。

“娘,您怎么会做这么好看的糕点,好好吃哦。”

“傻孩子,这算是普通的了。娘以前吃过更精致的,却没有这块美味!”

“为什么啊……”

“因着这里只有你陪着娘啊!房前屋后,自给自足的种些青菜,池塘里有鱼游来游去。闲暇时还能去找你琴娘,绣一匹锦缎,拿到集市上换些米!”雅安笑着刮了刮他的小脸:“沛儿乖,好好吃吧。”

“娘,我用不用留一些给爹?”

雅安柔柔的笑:“你多吃一点,快快长大,你爹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

“很久以后是多久呢?”沛儿不解,眨巴着眼睛问。

“等四海升平,天下再无战事,新帝登基,你爹就会回来了。”雅安闭上眼睛,轻轻的拥着沛儿在怀里:“从前爹就是这样将娘抱在怀中,一遍一遍的告诉娘,他答应娘的事情一定能做到,一定不会忘!”

“沛儿陪着娘,一起等爹回来!”

“好!咱们一起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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