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赐宴原本是该在傍晚时分,因着雪天路滑,傍晚就更加难行,故而改在了晌午。苏培盛心想,反正也不看烟火了,妃嫔们向皇上敬过酒,再说会儿话,也就该散了。晚些时候正好请皇上移驾去景仁宫醒酒,陪皇后娘娘说说话。
陈福急匆匆的走过来,低低的唤一声“师傅”。
苏培盛看他脸色不好,心里登时不安宁:“怎么了?”
“师傅,皇上最喜欢的金穗纳福和五谷丰登这两道菜式,御膳房已经准备妥当了。”陈福有些隐隐的担忧:“哪知道熹妃、宁嫔、安贵人和那常在均亲手做了一份,叫奴才送到膳房,预备等下给皇上品尝!这送谁的不送谁的,奴才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熹妃,向来淡泊恩宠,鲜少会做这样的事情,但毕竟是妃位。宁嫔……皇上赦免了她的罪,恢复了她的为妃,似乎也并非不念旧情。安贵人现下怀着身孕,又是皇后在意之人。那常在从前是年贵妃身边的人,如今却不那么明朗了。总归皇上不待见!”苏培盛捋顺了关系,便道:“都呈上去好了,皇上钟意哪一碟,看着喜欢,吃着高兴就是这位小主的福气。”
陈福有些不得劲儿:“奴才担心,这样不利落会触怒圣颜。”
“怎么会呢!”苏培盛手里的拂尘轻轻的一扫陈福的身子:“小主们这是变着花样的讨皇上高兴,咱们做奴才的怎么好拦着。再者,皇上成日里看折子,议国事,也是辛劳。逢上这样的好时候,皇上也该松乏松乏,你就按我说的去做,赶紧的。”
“奴才遵旨。”陈福听了师傅的话,心里才有底,脚步轻快匆匆而去。
上菜的时候,果然场面有些不同。以往都是奴才们一早准备好,皇上只管享用便是。面前的菜色用过,或是不喜欢,使眼色让身旁伺候的人端下去,再换新的即可。倒也是省事的。然而眼前奉菜的内侍监竟足有五人,每人手里两样菜式,恭谨的排成一排。
“这是……”静徽有些诧异,不解的瞟了苏培盛一眼。
苏培盛笑容可掬道:“回皇后娘娘,这是几道菜肴分别是熹妃娘娘、宁嫔娘娘、安贵人、那常在以及御膳房的手艺。因着是皇上最喜欢的菜色,奴才不敢擅自甄选,便让人呈上来请皇上品尝。”
事先,胤禛也并不知道有此一事,看着面前大同小异的菜肴,慢慢的沉了一口气。“皇后先尝吧。”
有些受宠若惊,静徽微微一笑:“是。”
然而当一样的菜色摆放在自己面前,静徽才发觉这不是一件好差事。毕竟都是用心,自己选了谁的品尝,不选谁的,只怕都不是什么好的决定。“御膳房的手艺,臣妾天天都用,今儿就免了。倒是几位妹妹的手艺,不得小觑。皇上若是不怪臣妾贪心,五谷丰登,臣妾每一碟都想尝尝。”
“好。”胤禛温柔一笑:“那朕便与皇后一般,尝尝这道金穗纳福。”
“嗻。”苏培盛赶紧召唤内侍监为帝后布菜,顺道摆一摆手,让端着御膳房菜色的奴才退下。
年倾欢的目光,瞟过熹嫔的脸庞,见她云淡风轻的样子,心微微有些凉。没有变数的话,开春了,熹妃的好时候也就来了。上一世,她便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得宠的。
“皇上以为如何?”品过了几种菜色,静徽淡然一笑:“臣妾以为,几位妹妹的手艺着实不错,比御膳房好许多呢。”
胤禛颔首:“不错。”
苏培盛有些为难了,那着菜是撤下去,还是搁在皇上面前。搁哪一碟,不搁哪一碟,他可不能替皇上做主。且说,他也不能当着诸位小主的面,去问皇上喜欢哪一碟吧。若此,就只能先为皇上斟酒,随后再看脸色行事。
“越是好的东西,越是不可独占。”胤禛环顾一眼殿上的宫嫔:“既然是极好的手艺,苏培盛,端下去给大家伙尝尝。”
“嗻。”苏培盛这下才算是松了口气,只是皇上的态度很了然,对谁都是一样的。似乎没有高低之分,也无从判断真正哪一碟才才是皇上所喜欢的。“请年贵妃娘娘先品尝。”
年倾欢看也不看那些菜色,自饮一杯清酒,道:“难为安贵人,怀着身孕还这样用心。本宫就尝尝她的手艺吧。”
“嗻。”苏培盛亲自为年贵妃布菜:“娘娘请慢用。”
雁菡看了一眼自己做的佳肴,再看看旁人的,禁不住一笑:“臣妾倒是觉得,安贵人的手艺当真不错,看着就比旁人臣妾做的精致。有劳苏公公了。”
熹妃也要尝安贵人做的,耿幼枝柔柔一笑:“臣妾更想尝尝熹妃娘娘的手艺。”
宋代柔看她们说的极为热闹,少不得凑趣儿:“臣妾贪心,熹妃娘娘的手艺不能不尝,安贵人的就更能不能不尝了。”
武歆音的脸面有些过不去,只叹道:“到底臣妾也只是个画虎不成反类犬的,照着御膳房的手艺现学的,怎么都不及熹妃娘娘做的精致。难怪几位姐姐都不肯尝呢。那臣妾自己尝尝自己做的,看看到底哪里不足也好。”
“知耻而后勇,也难为宁嫔了。”年倾欢出言凌厉,虽然声音不大,但紧挨着的几位妃嫔以及苏培盛都听得一清二楚。
脸上讪讪的有些下不来台,武歆音吃着自己的菜肴,眼眶微微发红。“臣妾果然是手艺不精,难为皇上皇后还能进些。”
“怎会,你一番心意,皇上岂会不知。”静徽听见宁嫔这样凄凉的语调,不免有些同情。“皇上,宁嫔最擅长的并非是菜肴糕点,您可还记得她最拿手的绝活?”
胤禛的目光落在宁嫔脸上,澹澹微笑:“歆音笛声宛转清丽,能使飞鸟驻足听她一曲悠扬,朕怎么会不记得。倒是有些时候未曾听过这样好的笛声了。”
“多谢皇上夸奖。”武歆音起身微微一福:“只是臣妾许久不吹笛子,怕是技艺都生疏了。”
“无妨。”胤禛。
“那臣妾就献丑了。”武歆音没想到,皇后的一句话这么管用,皇上一下子就记起了她的好来。只是皇后的意图其实也十分的明显了。如此一来,自己就只能继续听皇后的话,贵妃一旦得知下药的事情,就只会“更恨”自己,巴不得自己早死。可她哪里能想得到,一切都在年贵妃的掌控之中。
“本宫有些晕眩,许是不胜酒力的缘故。”年倾欢揉了揉太阳穴,对乐凝道:“你陪本宫去耳房醒醒酒吧。”
“是。”乐凝扶着年贵妃起身,淡然笑道:“这么好听的笛声,奴婢都跟着醉了。许是酒不醉人呢。”
主仆二人说笑着离开,旁人并不怎么在意。那芮却看得一清二楚,手里的酒樽一歪,酒便撒了出来:“赶紧的,灵心,快陪我去换身衣裳。”
宋代柔看见那芮也离席,心里不免奇怪:“年贵妃去耳房醒酒,她去做什么?”
“没准儿她以为与贵妃主仆一场,贵妃会念旧情提携她呢!”耿幼枝心里不痛快,声音也禁不住冰冷:“这种连自己主子都出卖的奴才,从来都不是讲心的,讲的只不过是脸皮有多厚。为了自己的利益,满说是献殷勤了,就是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做尽下作的事情去讨好也成。”
“平日里看你温顺,怎么提及那常在,话语就如此凌厉了?”宋代柔不想裕嫔这么不待见那一位,抿着唇笑了。“奴婢的出身,自然是做下作的事情。否则凭她能成为常在,哼!”
“也不是凌厉,我就是看不惯这样吃里扒外的。”耿幼枝微微一笑:“让姐姐见笑了。”
“大好的日子,咱们不说这个,来,再满饮一杯。”宋代柔端起了酒樽:“妹妹请。”
耳房里,年倾欢还未曾坐稳,就瞧见那氏匆匆忙忙的走进来。“那么好听的笛声,那常在不喜欢么?本宫透透风,你怎么也过来了?”
“臣妾求贵妃娘娘指点迷津。”那芮一脸的无奈:“娘娘,臣妾不能再拖延下去了。眼看着安贵人就要诞下皇嗣了,再怎么,臣妾也总得为自己谋一条出路。”
“呵呵。”年倾欢笑得有些轻蔑:“曾几何时,本宫为你安排好了一切,哪知道你根本不领情。如今这条路,既然是你自己选的,就不要怪本宫不管你。”
那芮知道,年贵妃不是那么容易松口的,心里微微不安:“娘娘,臣妾并非是为了获宠。可眼下,齐妃眼看着就要因为安贵人重见天日了而幸免囚禁了,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臣妾当真不想再重蹈覆辙。”
“你不想,便自己去争取。”年倾欢淡然一笑:“何况你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如今再这么做也未尝不可。就如同安氏的龙胎一样,时机一到,自然瓜熟蒂落。许多事情,你认为你能阻止,但实际上真的未必。本宫能说的就说到这儿了,你好自为之。”
窗外的那抹黑影匆匆而去,年倾欢眼尾瞟过,笑容便清冷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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