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三日,出入慈宁宫最勤的人便是吉怜了。自阖宫请安的翌日,太后便下了懿旨不必皇后与贵妃来慈宁宫侍奉,反而要吉答应前往慈宁宫抄经。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吉怜自己也说不清楚。总之每次去慈宁宫,总是提心吊胆的。看见太后,说的每一句话,都要经过深思熟虑,生怕惹得太后不高兴,又或者暴露自己胆怯的小心思。以至于,每一日走出慈宁宫的时候,她都有种如释大负的感觉。
“小主,当心啊。”墨香看着吉答应的表情木讷,心里禁不住有些担忧。“小主,能侍奉在太后身侧乃是高兴的事情,多少人盼都盼不来,您这个样子,奴婢只怕让有心人瞧见了,会在背后嚼舌根,还以为您不愿意来慈宁宫侍奉呢!”
听她这么说,吉怜赶紧微笑起来:“你说的对,宫里头什么样的心思都有,无论何时,都不该显露自己的心意。”收起了多余的神情,吉怜就着墨香的手轻盈款款的往回走。才走了几步,便又觉得有些不妥。“墨香,你说太后日日要我来慈宁宫抄经,到底是为何呢?”
“回小主,奴婢心想,八成是太后有意扶持小主得宠。”墨香转了转眼珠子,便道:“您想啊小主,您得皇上的青眼,太后心里明镜似的知道您是皇上在意的人。既然连皇上都这般在意您,太后定然希望您的位分能再晋一晋。”
吉怜摇了摇头,不以为然:“我倒是觉得,太后之所以让我日日都来慈宁宫,并非是为了抄经,更不是为了扶持我得宠。反而像是将我困在了慈宁宫之中,拴在了太后的眼皮子底下。如此一来,我就不能想怎样就怎样,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到底是谁害了我的孩子……”
“小主,佛经最是能净化人心了。奴婢以为,太后若真是这个意思,也必然是为了小主您好。”
“为我好,何尝不是为了后宫好。”一想到那个孩子,吉怜只觉得剜心之痛都不足以形容自己承受的苦楚。“我就是想知道,到底是谁,这么容不下我的孩子。”
“奴婢以为,太后不希望小主知道,或者太后不想让小主现在知道,那小主就不要知道为好。”墨香扶着吉答应的手,慢慢的往前走,忽而抬起头,也只看见一条平坦的甬路。”小主才承宠不久,不管是谁,都必然容不下您这个孩子。与其现在为了这些事情烦恼,倒不如想想以后该怎么办为好。只有您的地位稳固了,您才能平平安安的诞下小阿哥。否则,历经千难万险,也未必就能得偿心愿啊。”
“你是明白的,墨香,你比我明白。”闭上了眼睛,轻轻的皱起眉,吉怜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特别的酸疼。“不知道有不知道的好,至少我就不会只提防那一个人了。总之,往后的路,谨小慎微的走吧。”
“娘娘,您瞧,那不是吉答应么?”访烟有些不懂了:“吉答应小产没有多久,便要去慈宁宫替太后抄经。怎的回宫还不用肩舆抬着,反而自己往回走,不嫌累么?”
“身上累,总比心里累好。吹吹风,也许就能想明白了。”耿幼枝不预备多管闲事,便扭过脸道:“咱们还是赶紧去熹嫔那儿坐坐吧,别在这儿理会别人的事情了。”
“是。”访烟也就不再多话了,跟在裕嫔身侧,缓缓的往永寿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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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过后,静徽身着五福吉祥的旗装来到了钦安殿。殿上燃着浓郁的檀香,何太后宫里的味道是一样的。静下心来跪在殿上,那浓郁的气味竟然不知不觉的变淡了,仿佛如同没有一般。
不多时,又有人走了进来,那脚步声略显得沉稳。
静徽没有抬头,却也知道来人是谁。毕竟这么多年了,交代映蓉办的事情,她都很上心。
“给皇后娘娘请安。”
“在钦安殿,都是为了祈福,就不必多礼了。”皇后淡然一笑,依旧保持着诚心跪拜的姿势,一动不动。
“皇后叫臣妾前来,莫非有事吩咐?”
“呵呵。”静徽的笑声很清淡,清淡的听不出滋味。“本宫以为,你早已经忘了咱们的约定。一心投靠旁人去了。没法子啊,本宫不是佛祖,不能偿你心愿。即便真的是佛祖,也只怕是一尊泥菩萨,连自身都尚且保全不了,怎么还能吩咐你为我办事?”
“娘娘这么说,叫臣妾如何敢当?”
慢慢的阖上了眼睛,静徽只得让自己的心渐渐平静。“这么多年,你虽则答应为本宫尽心,可从头到尾,皆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情。触及对方要紧的事,你一件也未曾办过。不是说你力有不逮,就是想方设法的逃避,再不然,便随意扯个理由,让自己也卷进去独善其身。你到底是为何么?就因为皇上不喜欢你?你就这样的自暴自弃?须知道破罐子再怎么摔,也终究是没有用处。为何你不想着怎么往自己身上贴点金?”
“臣妾早已经心灰意冷了。”对方坦然相告:“后宫里的血雨腥风,和臣妾能有什么关系。臣妾没有指望,也没有奢望。即便是来祈福,也只得冠冕堂皇的去祈求国泰民安,大清昌盛。可关乎自己的,臣妾当真是一星半点儿也不会有。”
“你当真就不后悔么?”静徽的语调依然平静,并未有勉强的意思。“多少人,削尖了脑袋也想钻进这紫禁城里来。你就这么白白的走过一回,不觉得可惜了么?就算你不去争不去斗,你往后的日子也好过不了,因为真正活在紫禁城里的人,都已经被这缸污水染黑了心,你不可能成为一个真正善良的人。尤其,当你发现你信任的人,你依靠的人,根本就是在害你的时候,你才会真的懂得这个道理。但……”
言止于此,静徽猛然扭过身子,睁开双眼,瞪着那个满面平静的女子:“到了那个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人嘛,只要是活着的,就一定有七情六欲,就一定有贪婪有野心,本宫偏不相信你真的能做到无欲无求。曾经夺走你一切的人,你不恨她么?”
“不瞒皇后娘娘,臣妾恨。”对方的语调,略微带了一丝坚决。
“是了,你也会恨。”静徽闭上眼睛,慢慢的勾起了唇角:“你恨她,是因为你根本就放不下。难道你就不想从她手里,夺回属于你的一切么?”
对方沉默了片刻,终究道:“想,可即便臣妾夺回来了又能如何?皇上的心,早就不可能为臣妾驻足了。再说,臣妾如今还是无依无靠,难不成指望着能梅开二度。不,原是臣妾痴心妄想了,从来就没有开过,何来二度?”
“所以,你就不会觉得遗憾么?”静徽冷着脸问道。
“遗憾如何?覆水难收一个道理。”对方冷淡了许多。“再说,娘娘知道,臣妾心里最忌讳的那个人是谁。平心而论,她或许比臣妾对娘娘您更加有用。既然如此,娘娘您又何必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臣妾纵然没有死心,心里也只有恨与无奈了。”
静徽不信她真的没有软肋:“倘若本宫有法子,能让皇上放一些心思在你身上呢?你也不考虑,替本宫做这件事情么?”
“娘娘……”
听得出,她的语气有些无奈。静徽只寡淡一笑:“好吧。强扭的瓜是不会甜的。今日你拒绝本宫也无妨。本宫可以给你一些时间考虑,但是你要记住,新宫嫔一入宫,你的恩宠就更加遥遥无期了。到时候,即便你求本宫为你筹谋,本宫也未必有这个本事。做与不做,听与不听,想与不想,终究要看你自己的打算了。本宫能说的,也都说完了。本宫的心意,你要不要领,只看你自己能有多坚决了。”
“臣妾……必然仔细斟酌娘娘的话。”对方站起了身子,缓缓的行了礼,慢慢的退出了钦安殿。
这之后,映蓉才走进来。“娘娘,奴婢还没见过这么执拗的,上赶着给她找恩宠,竟然也不要。难不成折后宫里真有什么比恩宠更要紧的情谊?”
“你当她是真的傻么?她不想这么快就被本宫逼着走上绝路。要知道,很多事情可一不可二。她能得罪皇上一次,不能得罪皇上第二次。否则就不是得宠不得宠了。”揉了揉太阳穴,静徽心里也是恼火:“偏偏这么多年了,有人狷狂自傲,到头来却又能笼络人心。而本宫宽以待人,反而弄得众叛亲离,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娘娘指的是武氏?”映蓉嗤鼻:“她算什么东西,娘娘您不肯抬举她,她以后就只是辛者库的贱奴。想靠拢年贵妃扳回这一局,哼,自不量力。”
静徽就着映蓉的手站起来,徐徐道:“这个关头,什么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新进宫的那一批秀女,你一定要留意着,年贵妃收拢了谁,皇上又在意了谁,本宫不许再有这样劣势出现。否则啊,这景仁宫还真未必就是本宫的寝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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