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音张开了眼睛,懵懂地望着我,“妈妈……”
“别怕,”我当然心疼,“医生呢?”我伸手过去,想摸摸他的小脸。色惨白。
繁盛突然攥住了我的手腕,瞪着我的眼睛满是仇恨,“滚!”
女佣堪堪将我扶住,我看着桌上仍在滴血的水果刀,终于搞清了状况。
临走前,繁盛的脸色依旧是青的,音音依旧望着我。
我回到房间,摸着肚子里不断翻腾的孩子。心里乱糟糟的,感觉就像被扼住了喉咙。
我心乱如麻,又心疼,又难过,又自责,又无奈,还有些隐隐的,我自己也不想承认的厌恶。
救护车终于来了,他们将音音送去了医院。
我又去了他的房间,床单上到处都是血,口子肯定割得很深,他才这么小,也不知道能不能救回来。
我在垃圾桶里找到碎纸片,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字。我把它们捡起来,找来交代拼起来,刚拼了一半,管家就进来了,说:“太太,先生请您到医院去,少爷需要输血。”
“好。”
我连忙拿起纸片和胶带,跟着管家上了车。
在路上拼好了下一半,是音音的遗书。
他把中、英和德文混写在了一起,大意是说他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没有人喜欢他,他不想要小妹妹,但妈妈不在乎他的感受,爸爸也骗他。
我握着这张纸,心里五味杂陈。我想繁盛一定答应过他,家里不会有别的小孩,或是一定让我流产。
我又担心又无助,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如果孩子现在一个月,或许我会拿掉她。可她已经快八个月了,她一定会出生,音音却闹起了自杀。
我以为繁盛告诉他,小女儿跟他是同父同母,他就会感觉好很多。没想到他还是不接受,我好头痛,痛到连肚子里的孩子似乎都在抽搐。
管家扶着我下车,问:“太太,您还好吗?”
“还好。”
他扶着我进了医院,找到了音音那边。
繁盛站在门口,阴沉的脸上掺着慌乱和无助。我过去问:“音音怎么样?”
他没看我,只对旁边的医生说:“带她去输血。”
“她在妊娠期,输血会造成紧急状况。”医生说:“医院还有其他同血型的人。”
繁盛露出一脸烦躁,掏出了手枪,拉动枪机,抵着医生的额头,阴冷地命令,“带她去。”
医生只好带我去了,并且跟产科联络,对我说:“如果有任何不适,请立刻告诉我们。”
我整个妊娠期都过得很糟,一直在贫血,也是因为这样,我常常又累又饿又困倦。
我知道繁盛的意思,他是在怪我,由此可见,相比小女儿,他还是比较疼音音。我一边看着扎进皮肉里的针头,一边担心着,如果小女儿真的是唐氏综合症,很丑,畸形,智力低下,没有生活能力。繁盛会不会嫌弃她?
我又突然发现她还没有名字。我每天摸着肚子时,总是乱叫她,有时候叫小女儿,有时候叫小丫头,有时候叫小女女,小妞妞。小妞妞好像不错,我想不出这个称呼的意思,但觉得很可爱。小女女也不错,虽然有点土,但我很有好感。
我试着用这件事分散了一下注意力,但很快又克制不住地想起音音。他还在急救室,不知道能不能救过来。
音音就算有些不好,却还是我的孩子,也很粘我,又很可怜。也许我决定要这个孩子是错的,可如果为了音音,就扼杀掉另一个孩子,于我而言,怎么样都很残忍。
抽完血之后,护士扶着我去了病房。我躺倒病床上,头很昏,看东西越来越模糊,感觉面前来了个浅色衣服的人影,忙说:“我肚子痛,拜托……”
这才八个月,可我肚子好痛。我知道生孩子之前要阵痛,可现在难道是抽血引起的?但我好像从进门就开始痛了,只是我记不清。因为心太乱了,脑子慌着,心脏都在颤抖。
突然,疼痛消失了。
我站在一个奇怪的地方,来往都是穿着制服的男孩女孩。有个男孩骑着那种会变速的自行车过来,灿烂得笑着,“走,回家。”
我把书包抱在怀里,他用自行车的横梁载着我,一路哼哼着歌,回了一栋老楼。
我跟着他上了楼,敲开门,有个阿姨站在门口。我正要进去,她拉住我,“说了多少遍?进门先换鞋!”
我吐着舌头,换了鞋,跑进客厅。有个叔叔在摆餐桌,我跑去捂住他的眼睛,捏着鼻子问:“猜猜我是谁。”
“我猜你是暄暄。”他一本正经地回答。
我们都笑了。
哦,这是我的家。我爸爸,我妈妈,和我哥哥。
吃过了饭,我跟我哥哥一起出了家门。突然来到了停机坪,阳光中,他戴上飞行镜,笑着说:“放心吧,我要是碰到雯雯肯定帮忙说你的好话,看看有没有什么可解释的。”
“我才不!你想她别推到我头上,那白眼狼!”
“好吧,我想她了,你没想过。”他用手指敲了一下我的头,转身进了驾驶舱。
飞机冲出跑道,鹰一样地冲上云霄。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我转身往前走,自动门打开,然后在我身后合上。
我一路走过去,四周黑漆漆的,走了很久,看到了发着这亮光的洞口。
我走了出去,闻到花的香味,灰鸽子扑簌着翅膀飞起来,教堂的钟声传来。我被人抱进了怀里,他身上有股很好闻的味道,阳光般干燥温暖,流水般清冽甘甜。
我勾着他的脖颈吻他,他闭着的眼睛弯着,嘴唇亦弯着。
那天我们结婚了。
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给我们祝福。
韩千树为我拉开车门,我坐了进去,却发现自己又进入了另一段回忆。
是音音站在我面前,那时他还小,只有两岁。有点胖,却都是小奶膘。他挺着小肚皮,站在我面前认真地扭,给我跳舞。
我抱住他,他不停地亲我的脸,小鸟似得叫,“妈妈!妈妈!”
那时他还很好,天真可爱,聪明活泼。他还没有逼韩千树让他做遗产继承人,他也没有那么仇视他。他每天都跟同龄的小朋友一起玩,大家都喜欢他,每天都跑得满身是汗。
他即使对小动物也是充满爱心的,摸小猫咪时会小心翼翼,充满温柔。他不会说要杀了谁,也不会用自杀威胁任何人。
然后我看到了血,很多很多的血。
我扛着枪,踩着地上的血,推开了那扇门。我举着枪,一枪一枪地打中了里面所有的人,有那个年纪小小的孩子,还有年迈的老人。
我看到书柜的玻璃上倒映着我的脸,染满血污,目光冷酷地令我自己都陌生。
然后我又回到了那个夏天,我哥哥说:“让妍妍决定吧,她最喜欢看外国那些东西。”
而我说:“不了,不了,国内就挺好的。北京不是也有工作吗?咱们去北京吧。”
我睁开了眼睛。
下意识地一摸肚子,里面已经空了。
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肚子已经很疼,显然麻药已经过了。
这次又是剖腹产。我回忆着我的经期,我原本可以顺产的,孩子既然九个月,这几天就离预产期不算远。
虽然刀口还在剧痛,但我得赶快找到这个孩子。见鬼,我要是没失忆早就把繁盛送进监狱了!现在我女儿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我拔了身上的那些管子,捂着肚子,正要下床,门口进来了两个护士,跑过来按住了我,抽出绷带绑我的手。
我没力气挣扎,只好问:“我女儿呢?她在哪?”
护士不吭声,只绑住我,并且在我嘴里勒了根布条,然后把管子重新插到我身上。
我惊恐地看着她们,努力尝试发出声音,却一无所获,眼睁睁看着她们把药物推入我的身体。疼痛很快就减轻并消失,与此同时,我的意识又消失了。
但我还是做了个噩梦,梦到我女儿血淋淋地躺在地上,繁盛握着刀子,嘴角挂着恶毒的微笑。音音抱着他的腿,目光坚定地望着我。
再醒来时,是早晨。我感觉到自己有意识的那一刻,听到窗帘的声音,阳光洒到了我的眼睑上。我睁开了眼睛,下意识地看窗口,看到繁盛慢慢清晰的脸。
他来到了病床边,满脸沉痛,问:“你还好吗?”
我嘴上的布条原本只是防止我咬舌,所以已经摘了。我决定听听他怎么说,“女儿怎么样了?”
“女儿……”他盯着我看了几秒钟,显然是在确定我有没有找回记忆。但他上当了,红了眼圈,说:“唐氏综合症。”
韩千树还没跟他谈过,算日子可能也没确定好孩子是谁的。
我的心完全乱了,“她在哪?”
“没了,要保你。”他握住了我的手,脸上的悲伤看上去就像真的,“对不起……法律规定要保你,对我不好,不该让你输血……”
我承认,我还不觉得自己被逼到绝路,因为我想听听韩千树怎么说。
他肯定会给我惊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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