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在西边留下了最后的余晖,整个城市的光线逐渐陷入黯淡,但太阳下山不是一天的结束,只是另一个开始。东北面的城外火光冲天,鼓声和吵闹声弥漫在全城。
郭绍和一队马兵出城观看时,只见空地上十几堆巨大的篝火在燃烧,热度袭人。无数的将士正围着火堆,一些百姓正在吹打着音乐在那里跳舞。响亮的歌声带着远古的粗矿,其间还有将士的吆喝和喝彩,整片平坦的地方闹成一片,比夜市还热闹。
气氛感染了郭绍,他带着部将和亲兵也向中间最大的一团篝火边走去,想看看。
这边的将士正在兴头上,一边烤肉吃、喝酒,一边围观热烈的表演,郭绍骑在马上往里面一看。只见一群穿着兽皮的暴露娘们正围成一圈跳舞,皮鼓的鼓声咚咚作响,她们手上还摇着铃铛伴奏,一边唱一边跳,嘻嘻哈哈好不欢快。
那些娘们的双腿和腰都露在外面,就用兽皮裹着胸脯、穿着短裙,在这个时代算十分暴露的着装,肌肤在火光中泛着汗水的油光水滑光泽。“咿呀喂,喂哟……”歌声在伴奏中富有节奏感十分好听,不过好像没有词,也可能是郭绍听不懂,就好像人类在鸿蒙之初还没有语言瞎嚷嚷一般的声音。
“好!好!”众军情绪激动,大声嚷嚷着。那些娘们也挺大方,受到了叫好鼓舞,还向人群里目送秋波。
“有伤风化。”一个文官尴尬道,“太不像话了,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放|荡!”
郭绍却哈哈笑他:“我倒是觉得场面很有活力。”
那些跳舞的女郎的衣衫遮着了要紧部位,这对郭绍的见识来说当然算不得什么。不过她们的舞姿可能对于中原文人的观念来说确实有点过于大胆,郭绍注意看很多舞蹈动作包含摆臀、故意把胸脯挺出来等姿势……那兽皮着装散发着野蛮原始的气质,女子们一直活泼跳舞、加上被火烤,浑身的汗水也带着原始的气氛,人的本性在这尚未教化的地方暴露无遗。
郭绍却很欣赏这样的气息,一个有活力有生命力的国度本来就该这样,他个人反正对理学一类的东西不感冒。
就在这时,两个士卒忽然被人推到了中间,他们平时大大咧咧的、这时却红着脸像个后生想挤回去,又被一群人推推攘攘。士卒当着那么多人紧张怯场,是很正常的事,不经常出现在众人面前不习惯。不过他们被山民小娘抓住了手,分别在两个圈里跟着起舞,渐渐地放开了,一开始只是跟着转圈、渐渐也学着比划起来,人们总是容易受热烈气氛的鼓动。大伙儿见状顿时哈哈大笑,更多的摇摇欲试上去学跳火堆舞。
“郭大帅。”终于有人回头看到了骑马的郭绍,站起身抱拳执军礼。
郭绍挥手道:“诸位随意,不用管我。我看这里热闹,也过来瞧瞧乐子。”
众将士把郭绍迎到前面,坐在旁边的武将赶紧拿碗倒酒敬郭绍,郭绍端起碗,看着前面男女在热烈载歌载舞一脸高兴,说道:“干!”
“干!”周围的将士也跟着喝酒。
另一个士卒又拿小刀割猪肉递上来。犒军的肉食主要是两种:山羊肉,生的,自己现烤,半生不熟也能吃;猪肉却是煮熟的熟肉,大概人们按照经验猪肉没煮熟吃了会生病。
郭绍满面红光,咚咚的鼓声和嚓嚓嚓的玉石摇动声,配着小娘们如同娇|呼的歌声十分好听,周围的将士也一派兴高采烈。
就在这时,有个聪明的小娘子看到郭绍被一群人簇拥,便上前来主动邀请郭绍跳舞。郭绍在这个时代还第一次遇到如此热情大方的娘们,一时间盛情难却的感觉,只好笑着推拒道:“我不会跳……”
那娘们用方言口音道:“妹教你。”
“哈哈……”众将大笑,纷纷起哄。郭绍只好站起来走到前面,被一群娘们拉到圈子里,一边跟着走一边瞧她们的步子,也笨拙地学着。他还学着扭腰摆臀,顿时把围观的将士笑得前俯后仰。
……郭绍喝得醉醺醺的,到处转转,除了将士、还有许多围观的百姓,男女老少都有。这空地上今晚就像聚会过节似的,实在是非常有意思。
稍微尽了一下兴,他便没再多留,骑马带着随从返回城池;将士们今晚可以尽情玩到半夜,但郭绍不能。
骑在马上他还在“哼哼”,哼得是那些山民唱得听不懂的调子。进了城门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地位,忙停止了哼哼,回头看时,将士们也面带笑意。
回到县衙大门口,看到面前破旧昏暗的古典建筑,鬼屋似的,简直和刚才的欢乐气氛完全不同。郭绍的情绪也随之渐渐冷却下来。
他回到琴堂,见时间还早,便从包裹里翻出一堆东西来看。有军粮、物资的奏报,有武将送上来的请功名单,还有自己记录的潦草的地形、风物、敌军部署等东西。
就在这时,他发现自己写的几封信件找不到了……给符金盏的信。他急忙在包裹里翻,寻思了一遍,记得那玩意好像是放在自己贴身身上的。又在衣服里搜了一遍,哪里还有?
也许是刚才在城外转悠时掉在哪里了。郭绍皱眉一皱,忙回忆了一遍信里的内容,无非就是在想起符金盏的时候写点情话,还有记录沿途的所见所闻等……他当然没有称呼太后或金盏,全是“你”和“我”来代替。回忆起写过的东西,别人很难猜出他写给谁的信;但因为提到过下令某某人做什么事,还有别的一些信息,别人可能猜到是郭绍的东西……如果是将士捡到,说不定明天就还回来了;山民的话,字都不认识。
郭绍觉得问题不大,但总觉得不安生,高兴的心情也被破坏殆尽。他拿起地图,回忆今天和县官的言谈,想大概在地图上勾勒出那条能通夔州的道路大概走向,却怎么也定不下心神,变得十分浮躁。当下只得作罢。
……城外隐隐的吵闹声还依稀可闻,县城实在不大,而且县衙靠北边。郭绍感到有点累,也许是喝了酒、也许是情绪高|涨后带来的疲劳感,不知怎地多日来的倦意都一股脑儿释放了出来。
不是身体的劳累,郭绍比将士们好多了,他大部分是乘船、偶尔上岸只要道路稍稍平坦就骑马;主要是劳心……仗打到现在,胜利已经触手可及,但还是不能松懈。
而且胜利并非稳当,现在瞿塘峡的栈道被烧掉,有几段急水险滩、水师逆流难行;没有控制两岸,纤夫恐怕不好拉船。却不知道那条另外的道路究竟是什么光景……如果走不通,难道真要等董遵诲的人用木头一根根地修好栈道?这要猴年马月才能进逼夔州?
郭绍感到很累,遂叫门口的卢成勇收好自己的东西,早早回房睡觉。
这地方阴|湿,郭绍睡得也太早,翻来覆去也睡不着。今夜他竟又想起了千年后的大姐,情绪愈发复杂。
真的好像“过去”了好久,郭绍来到五代十国是李守贞叛乱被杀那年,到现在已经八年。八年没有见过她了……他甚至不敢想念“现在”大姐在做什么,因为她还不存在。
无数的往事涌上心头。以前郭绍有种奇怪的心理,很累的时候、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时……会怪大姐对他太好;不然他就可以放松自己,不用活得那么累。有人对自己太好,在他脆弱时反而是心理负担,虽然他从来不愿意承认,但往往就有那种感觉。
情绪就在那种愧疚、又珍惜的纠结之中,甚至变得有点扭曲。不过现在什么事都不复存在了,只有那些心思还留在记忆里。
郭绍朦朦胧胧之中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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