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狮子通体雪白,头上长着一对山羊角,他温顺地躺在那里,恍若感觉有人靠近,才不动声色地动了动。
阿霓跪在他面前,感觉自己伸过去的手都是颤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庞然大物,感觉指尖冰凉,触到他雪白毛发的时候,甚至在这一刻的时候都希望所有的一切皆是梦境。
白狮发出微弱的哀鸣,他动了动沉重的眼皮,这个时候阿霓才发现,他的胸口撕开了一道几米长的血口子,此时正不断地从里面渗出血来。
“不要……”阿霓仓皇地用掌心去捂那一处血口,恍若想要用双手阻止他胸上的血再冒出来一样,她牢牢按住那不断涌出血的地方,一边哭喊着,“不要,不要再流血了,不要再流了,会死的,会死的。”
她一遍一遍去捂住他不断涌出血的伤口,面目悲怆,流不下一滴眼泪,最后弄得自己满手都是鲜血。
鲜血温热的,就像他发烫的心。
明晃晃的连心锁从臂弯间落下来,‘吧嗒’落到身边,发出清脆的声音,阿霓整个人恍若都石化了,此时当下,如梦初醒,崩溃的感觉如同灭顶。
她摸索着握住那一枚金色发光的连心锁,身体一点一点挪过去,眼看着胸口的鲜血涌出的愈来愈多,不多时便将他们身下染得一片血红,白狮的眼皮终于又动了动,最后像是用尽了莫大的力气,睁开漆黑发亮的眼睛,如水的眸子深深将眼前的女子看进眼里。他一点一点将头探过去,温顺地蹭了蹭她的脖子。
阿霓低下头终是压抑不住,眼里流下悲恸的血泪。
“逝雪深!逝雪深!”
她歇斯底里地一遍一遍喊着他的名字,颈间的兰溪玉佩和手中的连心锁同时发出光芒来,在整个妖界禁地熠熠生辉。
白狮沉默着没有说话,也许是他没有力气说话,只是看着眼前女子在自己的血泊中哭的撕心裂肺,他漆黑发亮的眼睛也缓缓淌下一颗眼泪,透明的坠落下来,落在阿霓手背。
“阿霓……”
白司离翩然从上面落到阿霓身边。
闻声的阿霓蓦然一醒,恍若在瞬间想起什么来,她踉跄地站起来,跑到白司离跟前,满手血迹斑斑,捉住白司离的袖子。
“你快救救他,白司离,快救救他,不要让他死。”
白司离扶住阿霓随时要倒下去的身子,皱起眉头,“阿霓,白泽大人此般大限已至,已经回天乏术了。”无奈叹息道,“他是百万年前的上古神兽,对不起,我没有办法。”
“不会的,我不要他死,我求求你,白司离,我求求你救救他。”顺着他的身子,阿霓跪下来,拉着他一尘不染的衣袂,声音带着哭腔,“你一定会有办法的,你一定会有办法的对不对。”
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白狮,身下的鲜血已将他的毛发染得通红。
“阿霓……”看着她这副模样,白司离心如刀绞。
“你不是神吗,天神拥有再生之力,你为什么要封印自己的神力,你为什么连救他一命都不肯。”
白司离整个人都为之一怔,他抽气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阿霓早已绝望到差点昏厥,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袂,“不然就真的来不及了,白司离,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救救逝雪深,他不能死……我求求你。”
“你给我起来。”白司离忽然气急,一时间一把扯住身下的女子,“你给我起来,你不准求我,听到没有。不准求我。”
整个人犹如散架了一般被白司离生生从地上拖起。
也不知他忽然为何如此生气,白司离一手捉住她软绵绵的身子,大声呵斥她,“醒醒吧,他的身形即将涣散,已经无力回天了!”
一只手开始迅速结印,白司离大袖一挥,一道白光往阿霓身后聚散开去。
负手背过身,白司离无言叹息道,“我和你说不通,最后的时间,你让白泽大人亲口和你说吧。”
留最后的时间给他们,一切都已成定局了。
阿霓睁着大大的眼睛,脑子里一片混乱,想着这空荡荡的妖界,干涸的黑湖,逝雪深一个人来的时候面对黑湖里这么多的妖君精魂。
当初他们三个闯入禁地的时候都险些丧命,那些一个个被封印在黑湖底下的妖君会有多可怕啊,阿霓是知道的。
那个时候也差点让逝雪深乱了心智。而就在刚刚,他一个人,他一个人面对那么多想吃人精血的精魂,那个时候他的心里是不是也很害怕,也会想要不老子逃走算了,太吓人了。
但是……
但是他没有,一个人孤军奋战的时候,那些精魂咬他的时候,他会不会很疼,黑湖的水都被抽干了,他的胸口被撕裂了那么一大个口子,流了那么多血,他一定很疼。
但是他忍了那么久,一直忍到她来,他也没有吭一声。
全世界最傻的逝雪深,全世界最好的逝雪深。
“小丫头……”
那一声轻唤恍若又让人回到了最初。
泪眼迷蒙间,眼前的逝雪深还是白衣青衫的模样,他的周身发着微弱的光,轻飘飘地悬浮在空气中。
一样的眉眼,一样的身段,一样的闻言细语,他笑起来,“你不要怪白司离,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诚然若不是他,我还不知原来我还可以这样和你说说话。”
阿霓在一瞬间忘了如何呼吸,想起最近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在云朗山,告别他的时候一切都还很美好,世上对她最好的逝雪深,多想当时当下是自己无法醒过来的梦境。
害怕说话,阿霓生怕自己一说话眼前的逝雪深就消散不见了。
恍若猜透了眼前女子的想法,逝雪深勾起唇角,“你怎么不说话,你要再不对我说些什么,可就真的没有机会了。”他缓缓叹了一口气,“方才我还想着临死前还能不能再见你一面,想来老天爷还是很眷顾我的。”
“逝雪深……”
阿霓声声呜咽,“你不会死的,你这个骗子,你骗我……”
逝雪深无言内疚,“对不起小丫头,我不能再保护你,陪伴你了。”
“不行,我不同意,你说过的话怎么可以食言,我不会原谅你的。永远不会原谅你。”阿霓声声悲戚,“不要丢下我,不要离开我……”
逝雪深苦笑,一时竟也有些不忍心离开他,下意识地慢慢伸出手去,想摸摸她的头叫她不要哭的那样伤心,让自己特别心疼。
“其实我一直都想和你说,直到后来,即便我的脑海中还存在笙夏的神识,可我真的再也猜不透你心里想些什么,一开始我也很奇怪,之后我才明白过来。因为我的心里有你,再也与笙夏无关。”
阿霓血泪婆娑地看着他。
逝雪深勾起唇角,“我活了百万年之久,以为自己便是这样生生世世守着笙夏神识而过,直到遇到你的那一刻开始。和你相遇的每一日我都过的很开心,从未如此开心。对你说的所有话都是发自肺腑。小丫头,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开心。”他顿了顿,“如果可以,也希望可以替你阻挡一切风霜,保护你,一直陪伴你。”
阿霓上前一步,想要抓住他越来越淡去的身影,“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不顾自己性命,你说过的都不算数,你忘了在非花幻境里面对我说过什么,我不想让你离开我……”
逝雪深心痛道,“只有无妄神珠才能净化红尘剑的魔性,我不想你被它的魔性控制,我不想看你一步步走入深渊,我不想看我最喜欢的人为了仇恨失去自己。小丫头,在非花幻境的时候我没能阻止你,临渊到头来也未能放下,可如今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再深陷了。”说到最后,他的眼眶湿润,连笑都是那么苦涩,“我想你好好活下去……”
阿霓深深退了一步,“逝雪深……”
“我要走了。”
眼前的身影渐渐的越发模糊,直到他微笑的眉眼都开始逐渐涣散。
“不要走……”
逝雪深抬眸,微笑看她,恍若想把那个小丫头所有都深深记下。他声音空灵,留下了在人间的最后一句话。
“不用觉得愧疚,为你牺牲是我的荣幸。”
“不要,逝雪深,不要走……”
阿霓迫切的跑到前面,追随他的身影,拼命还想抓住他的手,不想他的幻影离开。
阿霓跑了两步,张开双臂,最后却只抱到了散成碎片的空气,她悲戚绝望地跪下来,难以抑制地嘶声痛哭。
白司离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的时候空气中缓缓落下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他伸手接住,逝雪深的声音适时地又再一次在耳边回响起来,“我自己种下的因,早知道阿霓拜临渊为师,夺得红尘剑就会有这样的结局,如今便要应当日种下的果。”
“白司离,我想过最终会来妖界瞳宫的人是谁,最后也没想到是我自己。不过就像我和你说的,当我看到阿霓和你并肩的时候,柒夜和阿霓难得重逢的时候,我才明白过来,能最后为她牺牲的那个人只有我。”
“笙夏死后,只有我一个人,在这六界无牵无挂,早该消逝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只是往后的路,你一定要陪着她一起走,其实她不恨你,心中一直有你。只是事到如今,她怕你,不敢再爱你。”
“记住,之后临渊会来找阿霓,你一定要阻止阿霓上白华山。”
白司离深深叹出一口气,将那颗无妄神珠紧紧握在手心,随后回过身,发现原本躺在地上的白泽本体也涣散成了一片晶莹。
逝雪深是真的离开了。
“阿霓……”白司离走到阿霓身旁,看她整个人蜷缩在一起,不由心疼地将她搂紧怀中。
阿霓眼中淌下血泪打湿了白司离的衣襟。
她在他怀里声声哽咽,“我不要什么无妄神珠,什么也不要,我只要逝雪深回来。为什么,为什么不拦着他,他什么都没有错,错的人是我。要报仇的人是我,拜临渊为师的是我,想要红尘剑力量的人也是我。为什么要他承受这一切,他不该死的。都是我的错……”
白司离没有说话,只是任她最后发泄,事到如今,过眼全部散成云烟,剩下来的人依旧还有后来的路要走。
柒夜远远看着这一切,他背过身,喃喃地自言自语道,“逝雪深,这就是你的选择。这就是你说的随自己的心。”
那他的心又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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