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海让父亲承包白河农机修配厂,也是无奈之举。这个年代虽然已经允许个人办企业了,但涉及到企业规模、雇佣人员数量之类的问题,实在是复杂无比,也敏感无比。据说有一些老头拿着1840年版的革命导师经典进行考证,发现私人企业雇佣七个人以上就属于资主义生产关系,是必须严防死守的,而七个人以下则无所谓。秦海没有这么强的神经去和别人纠缠这种政策问题,所以只能想办法予以规避。
承包一家乡镇企业,是规避政策的最有效的方法。发展乡镇企业是中央大力倡的,不会涉及到政策方面的限制。而所谓承包,在乡镇这一级大家都心知肚明,知道不过就是让私人企业披上一件集体化外衣而已。这类承包企业的一切经营活动都承包者说了算,经济上自负盈亏,乡镇政府要做的只是收取一定的管理费。
有这样的一个政策漏洞,秦海不去钻就是傻瓜了。他非常明白所有这些政策上的限制都不过是暂时现象,再过10年,一切都会变得明朗,那时候怎么做都无所谓了。在上次回家的时候,他就让父亲去了解镇上有什么可以承包过来的企业,这一次真正拿到了军铲的订单,他就毫不犹豫地把这家早已不存在的白河农机修配厂给包下来了。
办完承包手续之后,秦海毫不耽搁,驱车直奔红泽,到省军区去,把有关的材料交给了葛东岩。葛东岩收到材料后,马上交给岳国阳,岳国阳电话通知a公司向白河农机修配厂的账户划拨军铲的预付款,这样一来,秦海生产军铲所需的流动资金就有了保障。
在此期间,秦海还去了一趟镇上的中学,把妹妹秦珊的学籍资料拿了出来,准备把秦珊转到平苑去上中学。他这样做的目的有二,一是秦珊过去之后可以在生活上照顾一下父亲,二是秦珊开学后就上高二了,秦海打算在学业上亲自指导一下妹妹,让她的成绩有一个显著的高。
一切都安顿好之后,秦海开着车,载着秦明华和秦珊,回到了平苑。
“哥,这就是咱们家的厂子吗?”
吉普车开进平苑钢铁厂大门的时候,秦珊把头探出车窗,好奇地看着工厂里的一切,兴高采烈地对秦海问道。
平苑钢铁厂废弃多年,建筑物都已经陈旧不堪,四下里长满了荒草。虽然宁默等人带着一群雇来的农民工收拾清理了多日,但那种破败的气息还是非常明显。可是,在秦珊这个乡下丫头看来,高大的厂房、高耸的炼铁炉、随处可见的大块的废钢,一切都显得如此霸气,远不是镇上那几个小碾米厂、纸箱厂之类可比的。
她一路听哥哥和父亲聊天,知道他们要去的这家厂子未来就是父亲做主的,相当于是他们自家的厂子。现在看到厂子的规模竟然如此之大,忍不住就心花怒放起来了。
“后面还很大呢。”秦海开着车,乐呵呵地对秦珊说道。
秦明华坐在前排的副驾驶座上,虽然表面不像秦珊那样大惊小怪,内心却是同样的心潮澎湃。这么大的一个工厂,真的就归自己管了?虽然自己只是名义上的厂长,真正做主的是自己的宝贝儿子,但这还是远远地超出自己梦里的想象了。
“秦工回来了?”
正围坐在路边树荫下吃着午餐的几个工人看到吉普车,都端着饭碗站起身来,热情地向秦海打着招呼。
秦海把车停在旁边,跳下来车,向众人回礼:“乔师傅,张师傅,刘师傅……”
“秦工,这位是……”乔长生一眼看见从副座上下来的秦明华,带着疑问向秦海问道。
秦海赶紧给众人介绍:“各位师傅,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父亲,叫秦明华。咱们厂子要恢复生产,需要有人负责一些日常的行政事务,所以我就把我父亲请过来,担任咱们厂的厂长,希望大家能够支持。”
“秦厂长,欢迎欢迎!”
“秦厂长好!”
工人们乱哄哄地向秦明华打着招呼,脸上都带着热情的笑容。
经过这几天,工人们已经知道,他们所以能够被返聘回来工作,全是于这位“秦工”的功劳,“秦工”是厂子的实际领导人。现在秦工把他的父亲找来当厂长,在大家看来是顺理成的一件事情,甚至觉得像秦明华这样的中年人来当厂长,要比秦海更靠谱一些。
工人是习惯于服从的,谁当厂长对于他们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负责给他们发工资。既然秦海说了秦明华是工厂的厂长,那他们自然就把秦明华视自己的金主了。
秦明华对于当厂长这件事情已经做了无数的心理准备,但面对工人们如此热情的招呼,他还是感到了手足无措。幸好有多年的生活阅历作支撑,他困窘之下,还是没有忘记笑着上前与众人分别握手,嘴里不停地说着“谢谢大家支持”之类客套话。
“乔师傅,我走这几天,车间里的工作进展得如何了?”
众人与秦明华寒暄之后,秦海向乔长生问起了生产情况,他这也是想让父亲尽快地进入工作状态。
乔长生脸上带着喜色,说道:“生产已经恢复了,我们用厂里的废钢试着炼了两炉,发现所有的设备都完好无损。后来你请的李师傅来了以后,指导我们搞精炼,教了我们很多知识,我们大家都是豁然开朗啊,这才知道过去咱们平苑钢铁厂简直就是糟蹋钢材呢……”
“你等等,你刚才说什么,什么李师傅?”秦海有些莫名其妙。
乔长生也诧异地说道:“不是你从红泽请来的炼钢师傅吗?叫……叫李啥来着……”
“他叫李林广,李师傅,还带了两个年轻徒弟呢。”旁边有记性好的工人醒道。
“李林广……”秦海以手抚额,我卖糕的,李林广怎么自己就跑来了,而且还冒充什么李师傅。不过,细想一下,以李林广的脾气,这样冒充炼钢师傅还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他人呢?”秦海忍不住问道。
“那不是来了吗。”众人向一个方向指去。
秦海扭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泛白的工作服的中年人带着两个同样穿着工作服的年轻人正向这个方向走来,中年人一边走一边向两个年轻人说着什么,两个年轻人则拼命地点着头,很是恭敬的样子。
“这都是大二的时候就给你们讲过的知识,怎么到实践中就全忘了?今天这炉钢,一看颜色就知道脱氧不充分,你们还急着要出钢……晚上回宿舍以后,把电炉炼钢的课都翻出来,好好读读第五的内容。”
隔着十几步远,秦海就能够听到中年人那中气十足的声音,这分明是李林广在给学生上专业实习课嘛。
“李师傅,这边过来,秦工回来了,还带来了咱们秦厂长。”几个工人一齐向李林广喊道,看起来,这两天李林广与工人们混得挺熟了,大家与他没有任何隔阂。
“哎哟,秦工,你可回来了。”李林广抬眼看到了秦海,连忙几步走上前,用搞怪的语调对秦海说道。
秦海认真地看了看李林广身上的工作服,看到在左边胸前还隐隐有“红钢”二字,知道这是红泽钢铁厂的衣服。炼钢工人在炉前操作的时候有专门的防护服,离开炉前之后则有普通的工作服。李林广这件工作服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红泽钢铁厂弄来的,从颜色上判断,起码也得有10个以上的年头了。
“我该怎么称呼你啊?”秦海呵呵笑着对李林广问道。
“叫我李师傅就好了,他们都这样叫的。”李林广笑呵呵地用手指着众人,并随手接过了一位工人递过来的香烟,把它夹到了自己的耳朵上。这个自然到无懈可击的动作,让人真的误以他是一位在工厂里工作了半生的老工人。
“我给大家介绍一下。”秦海可不会让李林广总是这样装神弄鬼,他把李林广拉到自己身边,对众人说道:“这位是咱们安河工学院冶金系的李林广教授,是专门研究炼钢的。这么说吧,全世界比李教授更有事的专家,活着的已经没几个了。”
秦海的话一出口,工人们全都惊住了,他们的眼睛瞪得滚圆,看着李林广,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什么,教授!”
“啊,李师傅是教授啊?”
“真看不出来……怪不得这么有事呢。”
众人议论纷纷,原准备上前给李林广递火的一位工人也停住了手,直到火柴上的火烧到了他的手指头,他才叫了一声,把火柴扔开。
“呃……大家别这样,你们别听小秦瞎吹,我就是一个教炼钢的普通老师罢了。你们还是叫我李师傅就好了,教授啥的,都是蒙人的,蒙人的。”李林广像一个顽皮的孩子被人揭穿了伪装,脸上有些尴尬,连声地对众人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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