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政务考核
虢国公府邸的正堂上,郭炜正在伏案翻看翰林学士们整理好的公务条陈,一张张的黄麻纸堆在案头右首,每张纸的右端都详列着有关公务的处理经过,左端空白处则等待着郭炜在其上写出自己的心得体会。www.feiaz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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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德元年冬,十月,甲辰,左羽林大将军孟汉卿坐纳藁税,场官扰民,多取耗馀,赐死。有司奏汉卿罪不至死。御批‘朕知之,欲以惩众耳!’。”
对于这事,郭炜是约略知道一些的。孟汉卿贪残扰民,确实应该惩治,不过按照刑律这个孟汉卿还是罪不至死的,所以郭荣的做法类似于严打。如果还是在郭炜做成功企业家的时候,为了上报刊发表文章,那自然是可以旁征博引洋洋洒洒地来点读者体、知音体啥的,但是现在肯定不行——一则这事牵涉到郭荣,擅自非议皇帝,即使是皇子国公也不行;二则郭荣此举确实是针对时弊,所以不能像文青一样坐在书斋里发空议论。
郭炜略微思索了一下,提笔在这张纸的左边写下几列清秀挺拔的蝇头小楷:“『乱』世须用重典。承平之世依律问罪固为常法,藉此以为官吏百姓定行止依归,而今却是久『乱』思治之时,非重典不能明朝廷纲纪,非重典不能澄清吏治。文武之道一张一弛,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写毕,郭炜将手中『毛』笔搁在笔架上,一边等着纸上墨迹干透,一边自恋地欣赏着自己的笔迹,心中不住地感叹,这要是放在后世,虚岁十五的男孩还只是个初中生吧,就不提政务不政务的,光是这一手字,怎么也能混个少年书法家什么的了。
可惜,就连现在这个武夫当道的时代,文字比自己出『色』的同龄人也比比皆是,那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吕端,不就做着自己的老师么?即使是皇帝皇子里面,也有非常出『色』的书法家和诗人呢……西南的孟昶和东南的李璟李从嘉父子,那都是陈叔宝的嫡传、赵佶的前辈!要和他们比文,郭炜是怎么也不会有杨广的那种自信的,将来只好拿武功和技术来生吃他们了,可怜的这么一点墨水就留着到蛮夷面前炫耀吧。
“显德二年春,正月,庚辰,上以漕运自晋、汉以来不给斗耗,纲吏多以亏欠抵死,诏自今每斛给耗一斗。”
刚才写下的批语墨迹已干,郭炜信手将其归到案头左边,又翻开了一张条陈。这张所述的事情倒是简单,后晋、后汉那些都是蠢货啊,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谁还给你们保障漕运?郭炜斟酌了一下词句,在“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之类的发挥后,把刚才那句俗语修饰修饰也写了上去,再随手放起。
“定难军节度使李彝殷以折德扆亦为节度使,与己并列,耻之,塞路不通天使。上谋于宰相,对曰:‘夏州边镇,朝廷向来每加优借,府州褊小,得失不系重轻,旦宜抚谕彝殷,庶全大体。’”
来了来了,考验终于来了。
郭炜在案几上一张张的翻阅着公务条陈,一张张的写着批语,最后感觉事情都不算太难处理,也就是需要斟酌下遣词造句而已,情绪正在逐步松懈之际,新翻开的黄麻纸上简短的几列文字却让他精神一振。
文中所述事情并不复杂,短短几句就说清楚了,但是处理起来却不可能太简单。奇妙的是,这里说了宰相的意见,却没有提是哪个宰相,也没有提到郭荣的最终意见。很显然,这算是一次抽查考试了。
李彝殷,就是那个后世那赵保忠的祖父、李继迁的族祖?折德扆,就是静难军节度使折从阮的长子,新近在府州设立的永安军的节度使,也是后世所称的佘太君的父亲?一个是后世叛逆西夏国的前辈,一个是后世忠良折家将的前辈,这个昏聩的宰相是谁?太师、中书令冯道已经在显德元年四月薨了,守司徒兼门下侍郎、平章事、弘文馆大学士范质?守司徒兼门下侍郎、平章事监修国史李谷?中书侍郎兼礼部尚书、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王溥?中书侍郎、平章事判三司景范?
好吧,这个时代真正能够看穿后世的只有郭炜一个人,这事的确怪不得宰相。但是历史和现实总是很清楚的吧。
夏州的李家和府州的折家同属于党项人,而且是世仇,在这一点上朝廷应该是不偏不倚的吧;夏州是历来的边疆重镇,而府州确实狭小新立而且差点被石敬瑭割给契丹,看起来一点都不重要,这样看确实是要偏袒李彝殷了。
但是,夏州只是名义上的边疆重镇好吧,李家从李彝殷的族祖李思恭开始,在夏州已经事实割据了多少年啊,也就是名义上一直奉中原为主,实际上朝廷哪里管得到?哪次中原出了叛镇,李彝殷不是出兵观望试图火中取栗?李守贞的三镇之『乱』那次,李彝殷不就趁机打劫了延州么?
府州的折家可就不一样了。当年府州被石敬瑭割让给契丹,契丹欲尽徙河西之民以实辽东,人心大扰,折从阮就保险地而拒之,后来还奉石重贵之名北击契丹。契丹灭后晋掳石重贵北去,刘知远称帝建号,折从阮马上率众以归,后来还举族入觐,朝廷让迁镇就迁镇,最近还上章告老主动要求归阙。而且府州与朝廷的联系被契丹、北汉和夏州隔断,折德扆却一直坚持奉中原为主,与契丹、北汉作战不止,始终配合着朝廷用兵,这折家可以说是一直心向中原的。
就算是同样属于羁縻之中的异族,以夷制夷之策也从来不会是媚大欺小助强凌弱,这不是助长分裂势力的气焰么?更何况,夏州李家、府州折家与朝廷之间的关系,那明显是亲疏有别啊,要像宰相建议的那么干,岂不是媚外欺内?岂不是内残外忍?这么干难道不会使亲者痛而仇者快?
郭炜真的是忍不住脾气了,脑海中长篇议论文已经喷涌而出,差点就直接落笔了。幸好他在这个世界上已经蛰伏多年,心中还存有那么点理智,想想终究不能这么直接不顾后果,于是取出案几下的一刀楮纸把心中所思全部记录下来,然后慢慢斟酌删改,折腾了大半天才誊抄到那张黄麻纸上。
郭炜就不信了,郭荣怎么可能会按照这个宰相的意见去办,就依后世历史记载的郭荣从政为人,他也做不出这种烂事来,而按照郭炜实际的接触了解,郭荣更不可能是这种人。所以郭炜判断,自己认真修改写出来的这一大篇东西,或许还是有些情绪外『露』,其宗旨却多半会符合郭荣的意愿,而只要在言词中并没有直接地指责宰相,有那么稍许的情绪激烈,其实会更合乎少年『性』情,效果说不定出奇的好。
不得不说,郭炜对郭荣的了解把握是很准确的,虽然郭炜并没有百科全书一样的精确记忆。这份公文确实是郭荣给他的第一份重大考题,所以在其中特意删去了郭荣的处理意见,郭炜所不知道的那部分答案,其实也很简单——上曰:“德扆数年以来,尽忠戮力以拒刘氏,奈何一旦弃之!且夏州惟产羊马,贸易百货,悉仰中国,我若绝之,彼何能为!”乃遣供奉官齐藏珍赍招书责之,彝殷惶恐谢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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