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后,她也冷静了下来,直直盯着我问:“之前你与我回忆学生时代趣事,是为了试探我?”
我收回远眺的视线,定在她脸上,“在你说出那些往事时,我一面高兴又一面心慌,高兴的是那些都属于我和妙妙共同的回忆,一个人可以伪装,但绝不可能伪装出那种快乐;心慌的是,假如这些事的参与人都是你,那么你为了扮演这个角色,潜伏在我身旁又是多少年?”
“你为什么要说我是在扮演角色,而不认为我就是林妙妙呢?”
“你述说的事情中只有高中与大学的,跳开了初中三年,因为那三年你还不是妙妙。”
她慨然失笑,摇了摇头道:“真没想到那一番话暴露了这么多讯息。阿晓,你变了,变得......”她的手在空中比划着,似在寻找形容词,最终她道:“原谅我词穷,想说你变得睿智,但其实你一直都很聪明,只是不会对身边的人设防而已。要真说改变的话,你变得理智且深沉了,让人看不透,也或许,我从未真正了解过你,就比如你从未与我说过内心的秘密。”
知道她在意指外婆那件事,我无意与她在这上面周旋,沉了沉心问:“真正的林妙妙在哪?”没想她却笑了,她说:“阿晓,何为真正的林妙妙?在我当林妙妙当了七年后,我就已经是林妙妙了,这七年里我不光为你代入这个角色,还已经代入了她所有的关系链。至于你要问我原本的那个小女孩在哪,我只能无奈告诉你不知道。”
我蹙了蹙眉,没有打断她,听她顿了顿后又道:“其实初中那三年你与她并未真正走近吧,刚才也是我心虚了才被你给揭了底。在去年以前,伴你同校的那七年我都只需做一件事,你一定想不到,我成为林妙妙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记录你的梦话。”
“什么?我的梦话?”我终于动容。
她点点头,道:“所以说以前的你不对人设防,我们从高中到大学,同班又同一个宿舍,而且还都是两人宿舍,诚如你所言,哪里来这许多巧合。也是你那时一心只念着救外婆,根本没留意过身遭事。这么些年,关于你的梦话,我记录了有整整好几本,在做这些记录时,我觉得好奇怪,怎么你会做梦如此频繁,后来发现了更令我惊奇的事,你的梦竟好像能预言,就比如有一次你说梦话在念题,然后明天过来的考试,那些题全都赫然在纸上。”
即使早知自己拥有梦境预知能力,也还是会觉得不可思议,但我清楚明白在早前有很多梦都是记不住的,而妙妙也常说我会说梦话。哪里会想到,我的这些梦话都被她记录下来了。但梦话毕竟不是梦境的全部,那只是在梦中某个场景不自觉地开口说话。
果听她说:“不过更多的时候,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只能牵强的把你梦话记录下来,只有一个梦,我发现你做了很多遍。”
心中一动,直觉问:“什么梦?”
“我不知道,只听你在梦中重复念叨:又是海,又是这个地方,又是他。”
我一下就明白她在说哪个梦了,正是我自十一岁起重复在做的那个梦,漂洋过海到小岛,推开城堡大门,一个酷似盛世尧的黑衣男人躺在那。敛了敛心神,问道:“那你把记录的梦话本子交给谁了?”
她沉默了下来,定视着我不答。脑中一转,就反应出她这神色的意思,“梅姨?”见她别扭地移转了视线,我有种仰天长笑的冲动,是了,除了梅姨还能是谁?难怪她与梅姨关系如此亲密,不是因为我,而是她们暗中交流了许多年。而那些梦话加上我讲给梅姨听的那些能记住的梦,就是我梦境的全部了。
“那毕业后呢,你的任务又变成了什么?”
“本以为到大学毕业,任务就算完成了,却在去年梅姨打电话让我去九寨沟一趟,与一个叫黄大仙的人联系,让我听他安排。之后的事你也应该清楚了。”
也就是说,梅姨与黄大仙合谋引我上钩?这是为什么呢?黄大仙想借我练他那邪术,梅姨按道理不会纵容这样的事发生,倒不是她对我不忍下手,而是我的“重要性”,不允许她对我动手。
转念间我就明白了,梅姨指引我去找黄兴元,目标就是秘术,显然黄大仙行事并不低调,已经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所以与之假意合作,借由我去摸黄大仙的底,看看他的魂术是否真起源于黄兴元。杨文浩的金沙古镇之行,看来并非完全是因为我,更多的是他们也查到那方向了。估计那支考古队,恐怕不止杨文浩一人混在其中。
“阿晓。”
我抬起头,目光与她交汇,她说:“不是我要劝你什么,你现在已无路可走。”
“所以呢?”我挑起眉,语带讥讽道:“想劝我乖乖就范,还是交出你们苦苦寻求的黄兴元秘术?”
她凝看我半响,摇头说:“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你都不肯听了,也罢,当我偿还你多年友谊。”在我惊异的目光中,她从兜里摸出一个很小的金属装置,用力摔在地上,拿脚去踩,起初我不明她举动何意,电光火闪间想到什么,脸色突变,追踪器!
“阿晓,你还有一刻钟时间逃跑,这是我能为你争取到的最后时间。”
“林妙妙你!”我气怒不已,冲过去扣住她手大步跑,她在我身后喊:“别带着我了,于梅姨和杨文浩而言,我的作用已结束,威胁不了他们的。跟我们一起来的其中一人,十分厉害,你一个人对付不了。”
我不理她,继续狂奔,也不顾她能不能跟上。她见我心意已决,就闭了嘴,转眼我们就跑到了大路上,可来往车辆飞驰,没有那种随叫随停的巴士。正在我焦心不已时,远远看到有辆的士往这边开来,心中一喜,刚伸手去拦,耳旁就传来惊呼:“不好,他们追来了!”
回转视线,果真看到数百米外两辆摩托车狂飙而来,以那种速度,要不了一分钟就能追上来。的士停在我们面前,拉开车门就要往里钻,不防备身后手一缩,被挣脱开了去,我回身想去抓,她却往旁躲开一大步,一脸悲色地说:“阿晓,你快走。”说完竟毫不犹豫拔腿往摩托车驶来方向跑。
如此我已失去追上她的机会,只能咬咬牙坐进车里,车子迅速启动,回头透过后窗向外看,只见单薄的身影站在路中间,摩托车已停了下来,他们在说着什么。我看了会,正要转回头,忽见其中一辆摩托车作势要启动,下一秒,什么飞到了空中,继而坠落......
我停了呼吸,脑中的弦崩断了!回忆中的喜、发现真相时的怒、不久前的怨,全都化成了那两个字:妙妙!那飞起而又坠落的,像空中败柳般残忍的压迫我视觉神经的,是......妙妙。翻遍脑中所有称呼,依然只有这两个字,因为在我的生命中,她就是妙妙。
视线里,变成了黑白的电影,什么都不再看到。混沌的脑子是在很久以后才清醒过来的,瞬间排山倒海的痛苦从心底深处渗出,我沉闭上眼,慢慢的咽下一口空气,抬手到唇边,死死咬住,不让自己发出痛苦的呜咽。
等睁开眼时,心已变得沉冷,而手背的牙印,深可见骨。
当车子停在码头附近时,已是两小时后,我把身上剩余的钱全都给了司机。凝着浓如墨的黑暗,两小时,足够一条生命牺牲湮灭,也足够对方联络把人转移走,然后设一个局等着我跳,但我还是不得不来。
明知往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我依然如孤勇侠客般赴死,只为孤注一掷赌杨文浩的笃定,他笃定我会来,笃定能抓住我。
寻目四顾,凝了凝某处,十五分钟后,火警警笛声由远及近传来。我悄悄从离码头很远的地方摸下了水,手上抱了一只黑轮胎,从我下水的地方离之前那艘船的位置足有数百米,即使我会游泳,也没那么多体力。这只轮胎是码头边上用作浮层的,乘着夜黑深浓,偷走一个,完全无人发现。
火警不是我报的,我只是在一家仓库背后点燃了略带潮湿的草,这种草不比干草一点就着,而是只出火星沫子,然后浓烟滚滚。如此安排,多少能转移杨文浩等人的视线。
意料中的,当我游回到白天看到船停的位置,并没发现那艘船。三月不到的天,即使我在下水前跑了很长一段路,将手脚运动开了,游了这么一大段路,还是被冻得知觉麻木了。只是本能地扑腾着脚,而上半身趴在轮胎上。
忽然耳边传来汽艇开过的声音,我急忙闭气沉进水中,只用手指紧紧抠住轮胎的底盘。等恢复安静后,我才悄悄冒出水,黑暗中朝着刚才汽艇开往的方向凝了凝目,正是火警消防员抵达处。深吸一口气,甩动手臂踢开脚,朝反方向而游。
终于被我找到那艘船了,不是我目力好,而是一片黑沉中,唯有这艘船亮了灯,停泊处比原来的位置远了不少,还是埋在众多船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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