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提着盏新糊的粗纸灯笼,一手端着碗热腾腾的鸡汤,落银走进了柴房里。
“喂。”
她喊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
将灯放到一旁,借着摇曳的灯光她朝着角落看去,正见少年闭着双眼睛,不知是真睡还是假寐。
从这个角度看去,他脸部轮廓格外的干净利落。
落银走近,隔着被子在他腰上踹了一脚。
少年英气的眉头即刻就是一皱,“你有病啊!”
“有病的是你。”落银又是一脚踹过去,很有解气的意味,“起来喝汤了。”
少年皱着眉坐起了身子,背靠着墙。
这些日子来,他显然是习惯了落银这种态度,心里虽然仍旧厌烦,但反应却不如一开始那般强烈,大概是懂了那句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再者就是,这汤实在太香了……他委实没其它心思跟落银斗嘴。
落银见他好整以暇的坐在那里,明显是等着她喂,皱眉道:“从今天开始,药你自己喝,饭你自己吃。你也该习惯看不见东西了吧?我可不是你的丫鬟。”
活这么久,她还没这般伺候过谁。
月娘诊断过了,他目盲并非天生,而是因为身体里的毒所导致的,但此毒她不知如何去解,这些日子试了好多办法,都徒劳无功。
“我胳膊上的伤还没好,你不喂我,我怎么吃?”少年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
“好吧。”落银叹了口气。
少年以为她这是妥协,眉间隐隐有几分自得。
却忽然听她说:“既然你吃不了,那我也不勉强你,我还是倒了吧。”
说着,好像就要站起来的样子。
少年一阵气结。
这是什么破道理,也就她说得出来!
“等等!”
“又怎么了?”落银一副疑惑的口气。
“我,我自己来喝。”少年终究还是败给了她,不,准确来说,是败给了那碗汤。
“终于知道你胳膊上的伤已经好了?”落银呛了他一句,将碗递到他面前,“喏,自己喝吧。”
少年试探地伸出手,却跟汤碗的方向截然不同。
落银见状不由想起他第一天将药碗打翻的情形,恐他不甚打翻了汤碗,便一把捉住了他的手。
“在这里。”
她握着他的手,另只手则是将汤碗送了过来。
在落银的指引下少年接过了碗,只觉手心里温热无比,不知是手中汤碗的温度,还是其它。
落银见他已经拿稳,便将手收了回来。
“熬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呢,味道还不错吧?”
这回少年倒没跟她呛声,点了头。
之前竟然从未发觉普普通通的一碗汤这么美味……
“这是什么汤?”
“你还是先喝完我再告诉你吧。”
少年一拧眉头,问她“为什么?”
落银呵呵呵地笑,有意膈应他,“我怕我说出来你就喝不下去了。”
少年手中动作一怔,正色道:“到底是……什么汤?”
落银被他的表情逗笑。
本来想说是死老鼠汤,但思及这么久他也没好好吃过什么东西,恶作剧的心思便收了回去,“是鸡汤啦,快喝吧!”
少年顿了一会儿,觉得这味道的确像是鸡汤,便一口气儿给喝了下去。
落银将碗接了过来,将帕子递到他手里。
少年就着帕子擦了擦嘴,一股茉莉香气钻进了心肺里,让他的烦躁不安的心忽然安定了不少。
这几日冷静下来,他想了许多,他现在的情况根本不适宜下山。
这里的人,似乎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肮脏……
至少,是他们救了自己,不求回报的给自己治伤。
“你是哪里人?有没有什么办法通知你的家人来找你?你看大家萍水相逢,我救你一命就不指望你做什么回报了,但医药费吃住费,你总不能赖掉吧?”
少年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想将方才“不求回报”四个字给收回来然后扔到护城河里去!
他将手指上的扳指褪下来,蓦然朝着落银的方向丢过去,“这个够不够?”
落银接了个正着,借着微弱的灯光打量了一番,眼皮一跳。
是个白玉扳指,玉色不含一丝杂质,有一种近乎通透的视感,散发着温润的光芒,放在手心里似有淡淡的温度。
直觉就价值不菲。
说不准还是个传家之宝之类的……
“还是等你家人过来之后咱们再慢慢清算吧,这个扳指你自己先留着吧!”说话间,她便将这扳指塞了回去。
少年冷笑了声,口气仍是那股倨傲,“又不是定情信物,有什么不好收的?免得你日后再拿我白吃白住来说事!拿着——”
“我不要这个,要给就给我银子,这东西吃又不能吃,拿出去当说不定还会暴露你的行踪。”落银见他又要塞给自己,忙推开他的手。
少年闻言动作一滞。
没看出来,她还挺有脑子的。
转瞬,又听落银补充道:“暴露你的行踪没什么,但你的仇家如何穷凶极恶,到时候连累到我们怎么办……所以这种东西你还是好好收着吧!”
一转脸,却见他脸色黑的吓人。
好大会儿,他才将收了回去,将扳指戴好,就径直躺了下去,面朝内,背对着落银。
落银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方才还好好的,坚持要给她东西,二人你让我我让你的气氛还算和谐啊,怎么这人突然就黑脸了?
想了想自己刚才的话,她大概猜到问题在哪儿。
这个……她的确是习惯了这种说话方式。
以后在这个时空里跟人相处,还是改一改的好……
思及此,她便解释了一句,“我的意思是说……这东西大抵很贵重,我不能收。”
“嗯。”
少年闷闷应了一声。
其实他并非是介意落银的话,只是被她的话勾起了心里的事情。
现在,只怕有很多人在暗下搜查他的下落,这小女子说话虽是直白伤人,但也是事实。
半晌,就在他以为落银已经走掉的时候,却忽然听她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总不能每天喊你‘喂’吧?”
少年一时不语,黑曜石般的双眸闪着复杂的光芒。
“睡着了?”落银见他没回答,试探问了句。
“我叫……易城。”
易城?
落银一时有些出神。
这个名字,她一点儿也不陌生。
前世,这是一个与她有着理不清的纠葛的男人。
真巧。
勾起了以前的回忆,心绪一时有些复杂,她站起了身,丢下一句你好好休息,便将灯笼提了起来。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少年将身子扭转过来。
“我为什么一定要告诉你我的名字。”落银白了他一眼,一时无语至极,这个人,眼睛看不到,难道耳朵也这么不好使?叶六郎月娘南风他们每天喊来喊去的,他竟然还不知自己的名字?
“来而不往非礼也!”少年虽然看不到,但还是翻了个白眼,像是很蔑视她的无礼。
“错。”落银回他一个白眼,“来而不往,匪礼也!”
说罢,就提步而出,“嘭”地一声带上了柴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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