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邂逅(2)
窗边的男子忽然有了动静,仿佛有一阵微风悄然吹过,漾起了一丝朦胧的波纹,男子已然自窗边消失。
软椅上的人眨了眨眼睛,桌边多了一个人,白衣胜雪,纤尘不染,只是在衣袍的边角,绣着金色的丝线,宛若飞龙。
“风无涯,朕知道自己非常英俊,但是,你也用不着把你的倾慕之情表现得如此直白吧!”男子慢悠悠地开了口,这声音尽管不带丝毫感情,甚至冰冷得令人战栗,但是这声音却又如此轻柔、飘渺,摄人魂魄。世上再没有一个人听见这语声能够忘却得了。
风无涯微微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顿时犹如菊花般绽放了开来。是的,这个男人已经很老了,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宫灏君的视线从风无涯的皱纹上一扫而过,眼神底处,忽然蔓延开了一片阴郁。
风无涯叹了口气:“陛下还是无法释怀吗?老奴说了很多次了,真的不是陛下的原因,而是老奴自己老了。”
“风无涯,你以为朕是个昏君吗?”宫灏君厉声道,“你以为朕真的昏聩到不知道实情吗?你这么一力维护朕,朕心里会舒坦吗?朕宁可你诤言相向,斥责朕任性自傲,随便将什么东西都往身上藏!结果,害了自己不说,还连累你为救朕废了一身武功……”
“陛下!”风无涯忽然伸出手,盖住了宫灏君放在桌上的手,“陛下想听真话吗?”
“废话!”宫灏君一脸不耐烦,“难道朕是傻瓜么?”
风无涯笑了笑,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他真正了解眼前这个男子了,世人眼中的他,孤傲不羁、不近人情、残暴血腥、阴险狡诈……然而只有他知道,这一切不过只是表象,只是这个男子不知道该怎样表达他的情绪的一种表象,只是这个男子对俗世的一种恐惧的表现,只是这个男子稚嫩地保护自己伪装自己的手段。若是剥除了一切的假象,这个男子有着最纯真最稚嫩的心。一如此刻,这男子声色俱厉,却句句都是对他的愧疚和关心。身为看着这男子出生,看着这男子长大的风无涯,他岂会不知啊?
风无涯失去的清亮的眼眸中,忽然有了一层薄薄的湿意。
“陛下,其实老奴很开心!”
“开心?”宫灏君皱起眉头,“风无涯,朕以为你只是废了武功,难道你连脑袋都废了么?”
风无涯又笑了,也只有他,在听了宫灏君这种伤人的话却会觉得暖融融的:“老奴从来没有想过,老奴对于陛下是这么重要的人!如果不是陛下被那条妖蛇咬伤,老奴会一直以为,老奴在陛下眼中,也就只是一个没用的阉人……”
“住嘴!”宫灏君拂袖而起,龙颜不怒自威,“朕很不喜欢听到这种话,你是不是要朕直接把你从这里丢下去!”
风无涯凝目注视着宫灏君。
宫灏君冷森森地盯着他:“你这么瞧着朕是什么意思?朕说过了,朕的确长得俊美,但是,难道你就不能稍微克制一下你的倾慕之心吗?”
风无涯呵呵地笑出了声,他笑得那么开心,连眼泪都溢出了眼角。
这一次宫灏君居然没有叱责,他只是一脸嫌恶地扬起下巴,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风无涯忽然咳嗽了起来。
宫灏君身形倏地一闪,似乎是在闪避着什么。他的表情越发不善:“朕平生最恨两件事。第一,夺朕之江山;第二,被攻击。现在你的口水正有这种嫌疑,你觉得朕应该怎么办?”
“老奴知罪!”风无涯迅速下跪,“请陛下责罚!”
宫灏君冷哼了一声,左手飞快地端起了桌上的茶杯,右手拎住了茶壶,手势微微倾斜,一线淡黄色的液体注入茶杯:“喝下去!”
风无涯毫不犹豫地接过茶杯,一仰头,将杯中的液体喝了下去。眼泪从眼角滑落,顺着眼角深深的沟壑蜿蜒爬行。液体一落肚,风无涯的咳嗽奇迹般地止住了。
“你就不怕朕赐的是毒酒么?”宫灏君眉峰一扬,似笑非笑地睨着风无涯。
“老奴活了六十多年,名马香车、权势地位,人间富贵享尽。若是此刻能够死在陛下手中,老奴一生足矣!”风无涯忽然叹了口气,低声道,“余生老奴唯盼这一刻。”
宫灏君的神情越发冷傲,放下了茶壶和茶杯,双手负于背后,道:“风无涯,朕亲自给你倒茶,你说你要修几辈子才能修到今天的福分?”
“谢主隆恩!”风无涯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还没等他站稳,宫灏君的双手袍袖一挥,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风无涯肩上轻轻一按,他又坐在了软椅上,似乎从未站起身过。
风无涯叹气:“陛下,老奴坐久了,也想站起来舒舒筋骨。”
宫灏君恼羞成怒:“你好大的胆子!朕给你凳子你不坐,是跟朕作对么?”话是如此说,但他的袍袖却轻轻甩出,风无涯立时感觉两臂被一股神奇的力量轻轻托起,屁股自然离开了软椅,稳稳地站在地上了。但是,那股力量却还没有消失。
“陛下,老奴还没有废到那个地步。老奴自己站得住。”风无涯只好提醒宫灏君。
宫灏君哼了一声,撤回了力量。
风无涯慢慢地离开软椅,在室内踱步。踱了一圈,才回到宫灏君身边:“陛下,我们出宫好长时间了,是不是该回去了?”
宫灏君又哼了一声,却没有反驳。袍袖一甩,率先走向房门。他腿长,几步就出了房门,正想下楼,忽然又停了下来。
“陛下,老奴跟得上。”风无涯微笑着说道。
“谁在等你!朕,只是在想,这么高的楼层,为什么江木星不想点办法,省却朕走楼梯的烦恼呢?难道不能用箩筐什么的工具让人直上直下吗?”
“谢陛下关心,老奴走得动。”
“风无涯,你哪只耳朵听到朕是在关心你了?”宫灏君冷冷地斜睨着风无涯,“朕关心的是自己!哼,朕最讨厌别人误解朕的意思!风无涯,你最好克制一下你的自以为是,不要等朕烦了对你不客气!”
这明明就是**裸的斥责,风无涯却侧耳倾听,满脸俱是笑容。
他一边和风无涯说话,一边抬腿迈向楼梯。冷不防从楼下突然窜上一个人,这人来得蹊跷,仿佛突然之间就来到他们面前。宫灏君想侧身避让,却发现他若避开,风无涯必然被这人一头撞上,以风无涯目前的身子骨,一撞之下,非死即伤。一念起,宫灏君稳住了身形,来人就一头掼入了他的怀里。
“陛下小心!”风无涯惊呼。
宫灏君纹丝不动,那个栽入他怀中的人却向后倒跌了出去,正要咕噜噜一路滚下了楼梯,被宫灏君一把捞在手里。他一抓住那人的后领,就觉得那人分量极轻。手臂也没有怎的用力,那人就被提在了半空中,衣袍跟着向上提起,路出一双穿着皮靴的脚和纤细的小腿在他胸前乱蹬乱踹。宫灏君眉头一皱,左手袍袖倏地甩出,正好击中那人的双腿,那人的腿登时安静地垂了下去。
风无涯松了口气,不觉得脊背上冷汗嗖嗖,背心发冷。他惊魂未定地上下扫视着宫灏君:“陛下没事吧?”
宫灏君哼了一声:“风无涯,你以为朕是纸做的么?”
两人情急之下,都忘记了在人前掩饰自己的身份。他们自己尚不觉得什么,被宫灏君抓在手里的那个瘦弱的少年却吓得整个人都哆嗦成了一团:“陛……陛……下……下……”
语声虽然颤抖,但清音娇柔,低回婉转,竟有说不出的动听。
宫灏君一怔,向手中的少年定睛望去,却见他约莫十五六岁年纪,歪戴着一顶军绿色的耳巴子帽,两片耳巴子垂落下来,系在下巴上,遮住了大半的脸容。露出的鼻子纤巧笔直,倒是引人注目得很。不过,宫灏君注意到的却不是少年的鼻子,而是他那两粒漆黑灵动的眼珠子。别人的眼珠子黑,多少还有点夹杂褐色或是黄色,但这少年的眼睛竟然是罕见的纯黑色,一眼望去,是无穷无尽的黑,无边无际,深不可测,没有一点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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