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执手
曾经不堪败落的梅林,因有心人的用心守护、费心照顾,竟奇迹地重生生机,又活了过来。又经过三年,树长新干,枝发新芽。
在原城重新接掌靼芜的第三年寒冬,竟然满园吐蕊,红白相间,傲霜怒雪,凌寒留香,红梅白梅同时绽放,暗香疏影,超凡脱俗。
穆浩城双眸紧锁着满园绝美冬色,红梅之绚丽,白梅之清雅。长足缓步朝梅林走近,尚未近其树,未见其花,先有暗香流动,暄香远溢。待走近梅花丛,香气盈怀,吸进满口清香之气,心旷神怡。
闭眸而立,俊朗的表情渐渐放松,徜徉在这傲梅清绝的无瑕世界里,他能忘却一切烦恼。待耳边传来一阵轻盈的跫音,他蓦然睁眼,知道是那人来了!
一袭厚实而柔软的皮草披风搭上他的肩,他被圈进一个温暖的小世界里,与此清寒白雪的现世完全隔绝。黑眸波光沉沉,定定地望着眼前人,那垂眸时半盖的眼睫,半掩住一双情潮汹涌的眸。
他身形未动,始终定定地看着官印天专注地为他系着披风系带的模样。
“多谢。”穆浩城在官印天抬眼时半带疏离地说道。
官印天眸光一黯,嘴角苦涩抿扬,带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浅笑。面对他的疏离,他竟不知该说什么。薄唇翕动,喉结上下滑动,却最终无奈地作罢,只是轻轻地摇首,带出一句无声的叹息,转身离去。
穆浩城用眼角余光看着他无奈转身的身影,却也没有出言挽留半句。只是维持着半侧身的姿势良久,才缓缓将眼光重新落到满园的傲梅之上。
他答应了龙君御给官印天一个机会,他允他伴在左右,却始终没再真正接受他,待他一如一个陌生之人。
三年过去,靼芜早从战祸的伤痛走出来,休养生息,万民安康自乐,俨然已是北疆第一大国,带领着北疆之地数十小国,与龙圣兄弟友邦以待,文学交流与经济往来频繁,国界之分越来越小。
两年前,一干留在龙圣的靼芜皇室成员,也终于得龙君御的允许,被释放回国。一切仿佛又回到了靼芜未曾降于龙圣前那般,他稳稳当当地做着他的靼芜国主,而凌昆仍做他的亲王,还有即使百般不甘却仍不得不认命的肖太后,仍是以太后之尊深居于她的宫殿之中。各位出阁的公主也得以回到自己的封地。唯一不同的是,宫中多了一位出入自由的龙圣定远侯,居于国主寝宫隔壁。三年来,每每可见定远侯几乎形影不离地跟在国主后面。
为了不横生节枝,江望初不曾归来,倒是穆浩宫出宫去见过她两次。
他曾担忧,望初先天的缺陷会让她受到轻视,也曾担忧熙尹无法做到不离不弃,但是据自己两次探访及始终未曾撤离的探子的回报,熙尹却把望初保护得很好。三年来,他们足迹遍及名山百川。每见望初,她眉间俱是笑意,长年困锁住她的哀愁好像完全离她而去,他真的甚是欣慰!
如果说,之前他曾怀疑熙尹肯如此宠溺疼爱望初的原因,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不能人道的隐疾,因为失去望初,或许他再也找不到一个如此美好的又与他同病相怜的女子,无法拥有如此毫无负担的感情。那么,在熙尹一年前突然又恢复正常,奇迹地拥有男性房事的能力之后,他却选择隐瞒望初,仍对望初疼爱一如往昔,他终于消除那点怀疑。只是,他也同样更加忧虑。熙尹未恢复正常之时,尚能保证他专心一意地对初儿,可是他却奇迹般地无药而愈,那初儿的缺陷使她无法满足他的男性需求,他的爱恋还能维持多久?
而官印天看着穆浩城为江望初的处境满腹忧思,操心国事之余,便是思索着如何让她获得更多筹码,确保熙尹的不变心或不敢变心。
他沉默地看着他为前妻忧思集虑,任心口处一阵又一阵的撕扯发痛。
他终究是爱着那个女子的吧?而他曾经的懦弱伤害,到底使他不再拥有那颗心的资格了!但是今日种种,他又能怨谁?
他到底还能怎么做?是依旧努力地争取他的回心转意,还是默默祝福他?他不断地告诉自己,也许那个熙尹跟江望初之间就像闹剧一场呢?到头来,江望初仍会回到城的身边呢?那他的存在,有什么意义?他,是不是应该自城眼前消失?
不!不行!
他不能再一次那样懦弱!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不该再逃。城要什么,他便为他取得什么!
“什么定远侯?成天眼巴巴地跟在城主屁股后面,活脱脱就是一个内务总管!”
“哈哈……皇姐这话说得好!可不是嘛?那官印天整天沉着张脸不说话,放着皇姐这么个娇滴滴的大美人视而不见,却对着同为男子的城主大献殷勤!一看就让人心烦!”
“依我看哪,城主也不待见他,估计也就是因为他是御皇的人,才不得不隐忍他的存在吧?”
语毕,老靼芜国主二女相视而笑,好不得意。言语间简直将官印天贬得一无是处,轻视至极!其实不过是得不到的恼羞成恨罢了。
次日,一道圣旨下来,老靼芜国主仅剩的二位未出阁的公主同时被赐婚,不日当远嫁。
下了早朝,穆浩城与官印天皆是沉默,一前一后地走着,谁也没有先开口打破缄默。
走了不长不短一段距离,穆浩城蓦地停下脚步。
官印天无所觉地垂眸随着他的脚步走,未曾料想他会突然停下,险险撞上他的背,微讶一怔,急急地跟着收住脚下的步伐。
四目相对,有太多复杂的东西在彼此的眼中流转着。时间似乎刹那间凝住,维有彼此的眸光无尽痴缠。
穆浩城率先别开眼,而官印天则因他的反应而眸光更加黯淡,惨然地弯了下嘴角,垂下了眸。
穆浩城心口一紧,看着他的模样,竟有些心疼。三年来,他所做的一切,他不是没有看在眼底,说自己完全没感觉,那绝对是自欺欺人。只是,过往的伤痛,他仍是无法全然释怀。尤其,他想知道他到底能为他做到怎样的地步。而且,只要一天不确定初儿能获得幸福,他就一天无法安然跟他在一起。
近来的他异常地沉默,浑身有一种压抑的伤痛在叫嚣着灵魂的解放。他不知道是何事困住了他,却能隐隐感觉到他的悲伤。或者,是他的诚心终于告罄,终究决定放弃他,再当一次懦夫?他守护爱情的诚意与耐心不过如此?
思及此,他竟笑了,然后转身继续往前走。而官印天则悲凄地看了他带着愤怒的背影一眼,默默跟上他。
机会终于来了!穆浩城眯眼一笑!
西蛮这小国,在太子熙明继位后竟多次不自量力地发起侵略邻国的战争。初始,占着二皇子熙尹曾经累下的余威,又因战火的蔓烧迅不及防,让熙明尝到了胜利的果食,头二仗赢得漂漂亮亮,以致于让熙明让胜利冲昏了脑,更加肆无忌惮地进行着他的侵食大计,于是在几个邻国秘密结成同盟之后真真实实地给了他迎头一击,西蛮被打得几乎落花流水,边境的屯田被占,西盟诸国有了长期抗战的资本,索性让盟军驻守于此,观望有利之机,一举拿下这个西蛮。于是,西蛮国内一片人心惶惶,希望二皇子熙尹重回朝堂的声音越来越多,二皇子的声望日益增大,再加之熙明继位之后,残暴无能的形象更加深入人心,让庙堂之上的百官及庙堂之下的百姓日渐失望,甚至出现了希望二皇子能回来继大位的声音。这让本就十分忌惮熙尹的熙明更加愤怒,于是,他不顾西盟盟军正屯军边境对峙着,竟抽走了大批精锐探寻熙尹的行踪,准备先将他杀了再说。
穆浩城时刻掌握着熙尹与望初的行踪,自然不费吹灰之力便先与熙尹一见,以帮他打下江山为筹码,让熙尹立誓此生永不负望初,并且此生不能有其他女子,身与心绝对忠诚。若熙尹同意,便彼此立字为据。
江山呀?坐拥江山,不必再为生存而收敛光芒、四处躲藏,穆浩城这个条件对熙尹是百利无害,如果他对望初的心够坚定,那签与不签结果不过一样,签了,还能拥有君临天下的机会。
哪里知道熙尹一听,儒雅俊容一变,异常愤怒。他当场拒绝,凛然道:“此生我既允了初儿,自当待她如一。你当我熙尹是何种贪欲重利之小人?如果城兄也与初儿一样那样在意那个缺陷,那好,今日当着你们二位兄长的面,我愿去舍为诺!”语毕,他便是手起刀落。
穆浩城一惊,怎么也想不到熙尹竟会有这样激烈的反应。幸好,官印天眼明手快,在熙尹扬起刀刃那一刻,便伸手格住,制止了熙尹的自宫行为。
然后穆浩城安慰地笑了,心里最后一丝疑虑也尽数消除。初儿当真寻得良人,得夫如此,此生何幸!
于是他转而对官印天问道:“如果我要你带兵帮熙尹拿下西蛮,你可答应?”
官印天回以苦涩一笑,“我说过,只要你要的东西,我都会给你!”答案不言而喻。
“那我等着你凯旋而归!”
“好!”官印天不假思索地应允,悄悄将方才挡刀的手缩进袖中,无人察觉的土地上,陡然落下点点殷红。虽然方才没有直接握住刀刃,却仍被刀锋下的掌风割伤了。
穆浩城抿唇一笑,眼睛里闪着期待,这是他给他的最后一道考验。他更期待,对于那一位他远在西蛮的故人,他会如何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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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穆浩城独守在已然凋谢的梅树之下,轻轻嗅闻着空气中那轻轻淡淡的梅香。黑眸专注地盯着冰雪消融的梅枝,不复之前的暗香疏影,有一丝惨淡的凄清。
都是二月下旬,恣意绽放三个月,此季梅花便是化作尘泥,也该知足了。
黑眸漫出隐隐笑意,静静地等着这梅花对这大地的最后告别。
肩上蓦然落下一记轻轻的压力,身体被围进一袭厚实的皮草披风之中,抬眼可见,那人专注系带的表情。
“是凯旋?”才两个多月,从梅花开得最美之时出发,到梅花清绝调零,便为熙尹将西蛮军和西盟军肃扫干净?呵!真不愧是官印天!
官印天缓缓点头,“江望初六日后将再封后位。”前一次,自然是成为穆浩城的皇后。
穆浩城欣慰一笑,“初儿是天生该母仪天下的!”
官印天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沉默地看着笑容开朗的穆浩城。终于又见到你如此飞扬的笑容,却是因听到前妻得到幸福。
“听说熙明自刎于寝宫?”他问,心里其实却更想知道另一个人的情况。
“是!”
“你没话对我说?”穆浩城挑眉一问。
官印天不明所以地抬起眉峰,方才不是一开始就把江望初的消息告诉他吗?
“这一次西蛮之行,你没遇见故人?”
故人?
官印天眉一拧,眼神透着思索,脑海开始过滤着这两个多月的人、事、物。
“你是指元相思?”这两个多月来见到的,唯一算是旧识的就是这位当了熙明正妻的前妻了,嗯,前妾。
穆浩城抿唇一笑,问道:“她如何?”
“熙明自刎之前,已先将所有妻妾子嗣杀光。”而他,原本有机会救元相思的,可是元相思肚腹之中却有骨肉,如果救下她,那么对于熙尹而言,绝不是好事。因此,想到穆浩城不会希望熙尹的地位有一丝受到撼动的可能,所以,他面对元相思希冀哀求的目光,最终仍是狠下心视而不见,眼睁睁见她命丧亲夫的利剑之下。
对上穆浩城仍显玩味的眼神,官印天只得讷讷地又加了句:“元相思正是熙明的正妻。”也是熙明继位后正式册封的皇后。
这个他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你没念旧情救她一命?”
剑眉微乎其微地皱了下,他与元相思有何旧情可言?以前不过因为是龙君御亲自赐婚,有了那层婚姻关系而衍生的道义与责任罢了。当她亲自选择放弃那一层薄弱的关系,那些道义与责任就再也与他无关了。“你不会希望她还活着的。”只要他不希望的,他便一定不会做。
穆浩城一怔,对上他理所当然的眼神,心口一紧,传来久违的悸动。那一股无论如何也冷却不下的暖意将心口涨得满满的,让他不觉捂住。
“你怎么了?”官印天见他以手捂胸,脸色一变。
穆浩城怔怔地看着他,突然伸手拥住了他,笑声低低响起。
官印天一怔,有些难以置信城竟会抱他。
“明日随我启程赴龙圣喝满月酒。”想起穆浩亓信中透露的喜得麟儿的得意,又是微微一笑。“也该是时候带你回去见见家母了,希望母亲她不会被吓到……”
“这……你……我……”官印天瞪大了眼,紧张得有些语无伦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穆浩城眸光一柔,真真切切地握住官印天的手,专注地看着他,严肃地说道:“如果这一次官印天再放开穆浩城的手,那……”“不会!绝对不会!官印天不会再傻傻地放开穆浩城的手!”官印天没让穆浩城把那但书说完,便急急地打断他的话保证道。
他惶恐的呆样让穆浩城心情极好,忍不住将嘴边的笑意再度加深。牵着他的手往梅林深处走去,共同携手缅怀这个即将消逝的冬日绝艳梅景。
走了几步,官印天蓦地顿住,带着七分惶恐三分期待,再度牢牢地拥住穆浩城,他高大的身躯甚至微微颤抖着。仍是有些难以置信这一切的峰回路转,能重新拥有他的感觉仍是那么不真实。他,真的不是置身于自己不断念想的美梦之中吗?
“这、这一切是真的吗?我……真的能再拥有你吗?”
“你来迟了几日,整个梅林都找不到一朵未然凋零的梅花了,往后,我年年都会陪你赏梅。”穆浩城没有直接回答官印天的问题,却是以别的话题,隐晦地告诉他,往后年年,他们都会在一起。
愕然抬眼,两人相视而笑。幽幽梅香萦绕,属于他们的春天终也来到!过往一切不快与伤害,便随风而逝。与君执手,盼得来年,年年花尽望,笑傲此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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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日,穆浩城怔怔地盯着手中的信,心潮汹涌澎湃,几度呼吸,仍是久久未能平静下来。
直至官印天回房之时,他仍是激动地来回踱步,手里仍是紧紧地捏着那封信。
听到开门声,穆浩城一惊,猛然望向官印天,三步并作两,快步上前。
“初儿、初儿……”官印天默然地等着他将话说完,但见他如斯激动,眉心不觉紧了紧,莫不是西蛮出了大事?
穆浩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眉间掩不住狂喜。“印天,你知道吗?初儿、初儿竟也能为人母了!”真是上天垂怜!不,也许是熙尹的痴情感动了上天!竟让他们夫妻游玩之间,偶遇了一对世外高人。那对高人,夫妻二人皆善歧黄之术,夫善接筋续脉,妇善妇疾难症。那位妇人看了初儿的情况,判断只是外阴幽闭,于是操刀打开**,让她成为一个正常女子。不但能与心爱之人享受鱼水之欢,如今竟还怀上了!
官印天闻言淡淡一笑,“他们夫妇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是!是!”感谢老天!人生至此,别无遗憾了!父皇九泉之下,也该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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