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拾六章：华坞道如约而至
幽黑的天空在子夜时分陡然下起了雨，点点如残丝，断断续续地缠绕在庭院内发颤的枝叶上。为闷热的夏季带来一丝凉爽，让今年反常的干燥无比的土地得到了滋润。
穆浩城浑身被雨打湿却毫不在意，仍是出神地凝睇执在手中的兰叶，脸色平静如常，只是眼睛里少了些许什么。
他彻夜地站在这里，守卫们时不时投去担忧的眼光，却又不敢上前打扰。
直到庭外侍卫来报：罗大人不负城主所托，成功完成任务归来，正在殿外守侯。穆浩城终于才有了反应，指尖微加施力，折断了手中长而翠绿的兰叶，转身走开。
但他的平静神色却在打开那两椁寒玉棺时消失殆尽，棺中的女人他是熟悉的，是厌恶的，竟是云丽华和韩淑贞，并不是他的初儿！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的初儿呢？他可怜的初儿在哪里？
他烦燥地转身，凌厉的眸光直直射向负责此次任务的罗应生，狂蛰凶猛的眼光活似要生吞了他，看得罗应生头皮发麻。
“为什么只有两椁寒玉棺？”
“禀城主，确实只有两椁。据之前派去的探子回报，龙君御之前将一椁赠给梵尊额真了，但那椁寒玉棺是空的，并不见皇后娘娘的遗躯。”罗应生吞了吞口水，硬着头皮，力求平稳地回答。
穆浩城沉着脸挥退了属下，死死地站着。半晌，一个拳头重重地打在坚硬无比的棺盖之上。
“龙、君、御！”他铁青着脸一字一顿地喊着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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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萧疏竹不胜看，到此方知画竹难。谁信中书曾放笔，片时行进楚江干。
龙君御对竹自有一种偏执的喜爱，无论是真实生长在眼前的翠竹或是文人笔下的墨竹，他都少不得那一份观赏的诚心。他自己更画得一手好墨竹，笔道劲圆润、疏爽飞动、一气呵成。画风清劲秀美，超尘脱俗，给人一种与众不同之感。他笔下的墨竹，枝竿分明，高低错落，挺拔俊秀，给人一种清爽高洁之气。点染挥毫，或浓墨或浅墨，对比分明，虚实相照，妙趣横生，气势骏逸，自有傲气风骨，煞是精妙。
闲暇之时，他也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在竹林茶韵中，泼洒一副水墨竹枝图。只可惜，他的生活都叫太多的不得已占去，这般的恬淡幽然确实不多得。
而此刻，他便置身于一片如画的斑竹林间，驻于华美竹道之上，于一张六角竹桌之上，轻轻地挥毫，在洁白的宣纸之上，点染出或深或浅的一笔一划，怡然而自得！
当穆浩城踏入这片位于芜城与原州交界处的华坞道之上，见到的便是专注作画的龙君御。他一袭白衣加身，置身于一片翠绿的世界之中，竟然自有一股说不出的风流好看，淡然高雅到极致！
谪仙！
穆浩城第一时间便是想到这两字，他怔怔地看着，嘴角不觉含笑，这是一副极美的画面！
“哥！”在他初始踏入小江边这条长长的竹道之时，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声音陡然响起。
唇边的笑容瞬间凝结，冰融在唇角。他冷着脸，缓缓地望向身前左侧，那方从竹林里缓缓朝他走近的人。
穆浩亓——与他出自同一母胎的兄弟。
上一次见面，已是数月之前。然而，他们分别的，又岂是这短暂的数月光景？
他们有着相同的出身、相同的面容、相同的血脉至亲，却也有着截然不同的成长经历、不同的人生境遇、不同的立场使命，他们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没这么好的福气，有你这么个福星高照的弟弟！”穆浩城眸光沉沉，出口的话语却是如刀凌厉的讥诮。
穆浩亓浓眉一拧，竟是不知如何反应。换了他人，他定是扯大嗓子先劈头一骂，但换了穆浩城，他却少不得那份浓浓的愧疚之心，面对他的冷嘲热讽，他听了虽不能平静，当真若无其事，却也得理所当然承受下来。
“咱们兄弟就不能坐下来好好地谈话吗？”以穆浩亓的性子而言，他这语气可算是软得近乎卑微的。
只是穆浩城闻言却只是冷嗤一声，“你说呢？”若不在意地朝前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脚步，加了句：“在你们又逼得我一无所有之后？”
竹道又宽又长，行到中间，有一道小小的曲桥，跨过曲桥，又是竹道。
当穆浩城于龙君御身后站定，龙君御手中的画也已成形，正是此情此景。
竹林、竹道、曲桥、竹屋，这已不是一副单纯的墨竹图了。
龙君御知道穆浩城就站在自己的身后，却是不急着收笔，仍是不急不躁地在宣纸上落下最后一笔，才放下手中的笔，缓缓转身。
穆浩城有些气急地觑着一脸笑意的龙君御，这个人，好像无论何时何地，在他面前都是如此般地不设防，是太有自信，还是太信任他？假如此刻，他趁他不备，出手相攻，是否便能轻易得手？
龙君御似乎看透了他此刻的想法，唇边笑意却未稍减。“城，你来不是为了杀朕。”龙君御的口气几乎是肯定的。
“你又怎知我不是有备而来？又如何肯定我不会杀了你？你父亲对我赶尽杀绝，让我九死一生。而你逼死我妻，为讨伐我挥兵而来，断我粮道，让我满盘皆输……这哪一条不是我该杀你的理由？”
想起昨日，属下惊惶来报时，他几乎五雷轰顶，两日之中，三重打击，他的人生还有哪些事无法承受？官印天之死，他能安慰自己说他是咎由自取；棺中不见初儿遗躯，他能告诉自己说，那是龙君御早有所备，将尸身调离；可原州五处粮仓失守，十万大军弃甲归降，龙君御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占据了原州州，他可还能硬气地说不在意，不自量地放手相搏？
他才大彻大悟以前的轻乎，才刚誓言要守护他的土地，要保护他的子民呀！于是，他来了，毫无选择地来赴约！但同时，却也抱着破釜沉舟之心而来。
他大喝一声，抽剑狠狠地刺向龙君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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