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纵是相见如不见
未曾想过，自己真的还有机会再踏进这座皇家花园。
其实，这里和多年前并无多大变化。
君御偏爱兰与竹，于是这座皇家花园其实景色并不妖娆，没有百花争艳，也没有贵气逼人，只有各色各种的兰花，布满整条御林道的竹，为数不多的梅，雅致而清幽，倒也真的符合龙君御的性格。
思及此，她不觉弯唇一笑。
前头正领路的李公公蓦地回首，原是要看皇后是否跟得上，不觉竟捕捉到那抹温柔至极的绝美笑靥。
心中讶异，从不曾见过皇后如此温柔的表情，那笑容恬淡如菊，暖如春风，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无欲无求之感，与多年前的冷傲冰霜实在相差甚远。
但到底是见多识远的人，即使心中讶异，却不形于色。只是恭敬地领着她沿着御林道走。
“娘娘这边请！”李公公往左弯。
娘娘？
这尊称，这恭敬的语气，微弓做出请的姿势，李公公处事圆滑无半分差错，琅依轻颌，唇边的笑渗入一丝苦涩。
比谁都清楚她带给龙君御的伤害，却能若无其事地对待她，也只有这样懂得分寸的人，才能让君御视之为心腹，倚重多年了。
相比程信、穆浩亓、李青等人，她确实罪该万死。他，确实对她太过仁慈了，穆浩亓说的没错。
盯着一直前行的路，她大概知道相见的地点了。
当心口传来的一声盖过一声的心跳声，她方知道，原来自己的期待是那样地高。
就要可以面对面，就要可以真正地见到他了！也让他见到如今削去棱角的她了！
她很紧张！
就像新嫁娘初夜要面对夫婿般，有着隐隐的期待，又免不得有点忐忑害怕。
果然，转角竹林尽头，一片碧澄的湖。
他，身着月白色绣金龙锦袍，两手搭着栏杆，背对着她。
心蓦地抽紧，那背影为何看起来如此孤独？
于十步之遥站定，李公公便向龙君御禀告后退下。
琅依定定地望着他，而他，始终没有回过头来，就这么直直地背对着她站着。
一时间，沉默笼罩住他们之间。
眼睑微垂，遮去了眼底的苦涩。
他不愿看到她！
她静静地站着，想了千万遍的重逢情景此刻竟全派不上用场。
她张口，喉间那句道歉却始终说不出口，演练了无数次的道歉竟就这么哽在喉间。
“说吧，你执意见朕所为何事？”
龙君御打破了沉默，语调又轻又平，让人听不出一丝情绪起伏，甚至让人有种他是说给空气听的错觉。
心好像被人狠狠给拧了下，痛！
她情愿他用离别前那种充满恨意的眼神怒视着她，用狠毒的词语咒骂她，但，他为什么不？
任泪雾模糊了双眼，她倔强地无声忍着，定定盯着眼前那身影，不断地深呼吸，却不急着开口回答。
她在逼他！
性格不讨喜的那一部分又在作怪，到如今竟还想逼他转身面对她？
呵呵～～她果真不是什么好女人，即使发了誓要洗心革面，却改不掉那骨子里曾被他百般包容娇宠的任性。
带着自我解嘲，她噙泪扬起了笑。
于是，沉默再度笼罩在两人之间。
约莫能猜出她的用意，背对的身影姿势不变，但薄唇却复杂地微勾了。
她想耗吗？他会陪她耗下去的。
黑眸波澜不兴，仍是定定的盯着湖面，神情却带着自己也没发现的温柔。
这才是她！
即使是在最落魄之时，依然能端出最高的姿态应对。柔弱哭泣搏同情的，就不是她了。
那日哭得那样撕心裂肺的不该是她，那该只是一时错觉。龙君御第无数次在心中提醒自己，不能让无凭无据的猜测迷惑了他的眼，疏漏了对她的提防，想想她曾经的心狠手辣。
倏地，一抹温暖自后贴上了他的背，腰际被轻轻地圈抱着。
龙君御一震，星眸讶异地睁大。
“你瘦了。”她哽咽地道。压抑的语音有着隐隐的指责及心疼。
他缓缓低首，复杂地盯着身前交握的纤手，从石栏杆上移开的手就要狠狠扳开它们，却在就要碰着时收住，硬是狠不下心再靠近半分去扳开那双纤手。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去抱住他！
也是第一次她在他面前毫无掩饰自己柔弱的一面。
他……
良久，大掌收握成拳，再度搭上石栏杆上。
“你忘了自己是谁吗？你是堂堂龙圣朝的国主龙君御，你是权倾神洲的御皇，你怎么可以为了我这样一个瞎了眼的女人让自己变成这样？”多年前的精壮到尔今的瘦削，她气他的不爱惜自己。“你忘了你还有睿儿吗？”
“朕如何能忘？”他扯唇苦笑，笑意远不达眼底，好像这只是一个毫无意义的肢体动作。
不想去在意两具紧紧相贴的躯体所带来的震撼，他试着将一切云淡风轻，只想快快理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君御，对不起！”她埋在他的背闷声道，却是真心发自肺腑。
黑眸闪过一抹错愕，他僵着身子静静地听着。
“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欠你一句‘对不起’！你问我为何执意见你？那是因为，这句藏在我心里多年的话，我希望能当面对你说。我不求你原谅我，但是君御，我只想说，我愿付出任何代价来换得一个再留在你身边的机会。”也许是因为，他不愿见她，始终不给她一个回头的机会，背对着她，她反而更容易说出心里的话吧。或许连她自己也没想过，这些话，竟如此容易出口。
大掌用力地握着栏杆，心里天人交战着。
她突然松开了手，退后一步。扬手拭去了脸上的泪，屏气说道：“龙君御，我只问你一次，你要我留在你身边吗？”
不着痕迹垂眸，觑着深荡荡的腰际，那股浓浓的失落感攫住了他。
“我愿在此发誓，终身伴随君侧，绝无二心！若再做出伤害龙君御之事，将不得好死，永生永世受尽世间苦！”她立指向天为誓。
龙君御眸心荡漾，百感交集之际，她的毒誓竟穿透层层迷思重重烙上他的心。
“君御，你希望我离开吗？只要你一句话，我会退到一个你看不见我的地方。”转过身来说句话吧，就算是拒绝也好。
见到他始终背着身子，不愿回头望她一眼，心下一沉，蓦地觉悟到：决裂至今七个年头，她凭什么以为他还会傻傻将心系在她身上？凭什么认为自己还能有一丝机会留在他身边呢？
原就打定主意远走的不是？
何以在看到这满园景色依旧之后，便也心存妄想，人也依旧？
哈哈～～傻瓜！她惨然一笑。
深深地将那瘦削的背影望进眼底，收起心里乍起的奢望，收起这卑微的请求。
“我明白你的答案了。”她噙泪含笑，“如你所愿！” 已然转身。
一只大掌拉住了她的手，她难以置信地扬眸。
“朕给你这个机会。”
轻撂下这语意未明的话，他便转身往左边沿着栏杆走去。
而她则呆愣在当场，注视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
由始至终，他留给她的只是他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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