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秋菊
在屋子里休养了几日，伤口也渐渐地好了。府中之人都对小皇子的事情讳莫如深，我心中明白多半是没有保住，所以也没有再多问。
烟儿还是一日三餐地伺候着，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到可以下床的时候，我便搀着她的手，在屋外的小院子里散步。转眼已是夏末，曾经的暑气不知不觉已经消散，如同那繁花和绿荫。秋雨绵绵，推开窗风雨入帘，心中总是莫名的惆怅。
天权之前早有吩咐，府中众人一律不得打扰我休养，所以这几日除了烟儿之外倒也没见到别的人。一个人反而可以静下心来回忆往事，可以不受干扰地想想未来应该何去何从。每每想来，总是喟叹世事无常：不过一年半载，往事却一如流水，涓涓无声地从我指尖流过。我想握住的幸福，越是用力，越是稍纵即逝。
而每当烟儿来房间陪我聊天的时候，我心中的那些纷繁的思绪才能稍微平息一下。烟儿是柳素锦的陪嫁丫鬟，八岁入府，之后就一直在柳素锦身边服侍。从之前的闺房岁月，到如今的王妃生活，无论怎么身边人怎么更替，烟儿却一直都在。因此柳素锦对这个丫鬟也很是宠溺，现在私下仍是让她叫她小姐，对她和从前没有两样。
在闲聊中，我也了解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事情。比如天权对柳素锦并非完全无情（当然，也可能只是因为立场不同，烟儿只是想让主子开心），撇开先前那一段逢场作戏的日子不言，之后这几月，天权在公务之余也会来柳素锦这里，一起吃吃饭，下下棋，
还有鹤轩走了之后还回来过，偷偷见过柳素锦。而那次见面之后他还给柳素锦带来一些书。自那以后，柳素锦终日在房中研究那些书籍，很是神秘。我听到这里，觉得那些书很有可能与那日怀乡台上发生的事情有某种联系。可惜烟儿说后来柳素锦又把那些书还回去了，线索就这样断了。
还有就是有关于阿尔瓦公主，也就是如今的璃妃。烟儿说起此人时真是咬牙切齿，一直说她是“妖妃”，“肯定是用了某种妖术勾了太子的魂魄”。我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听，笑笑便罢了。如果之前柳素锦说的是真的，天权大婚之后就一直和璃妃在一起，那么烟儿可能并没有和她有过直接的接触。那个女子我在宫中见过，家国命运系于一身，行事只可能小心谨慎，又怎会那样张狂。只可惜君心不由人，世人只关心结果，谁又会去追寻背后的真相。天权想给她一个这样的“恩惠”，祸福都只能自己担着。
天权此次西梁之行，我倒没有太多担心。一是本来他和君慕然就是亲如兄弟，莫云不知，天下臣民不知，故以为此行凶险。二是就算真是龙潭虎穴，天权也应该早有万全之策。和他认识以来，时间越久越发现其深不可测。天权以后必定大有作为，可以成就一代春秋盛世，对此我充满信心。
至于儿女情长之事，每每想来心中就酸涩无比。我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只能一日一日地逃避。
第一个来客，是皇后。
那日我正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发呆。天空有一层乌黑的云，空中是冰冷的水汽，一场秋雨正在空中酝酿。
这时，门外有人报皇后娘娘驾临。我还以为自己幻听了，起身却看见那个华服的女子已经从大门迈了进来，身后除了丫鬟太监，还有数十个小厮，每人手上捧着一盆菊花，如一条金龙，缓缓而来。
她的脸上还是一国之母的风貌，可是发鬓间星星点点的银丝却是掩盖不住的憔悴。柳素锦这件事，不仅仅是她自己的事，背后牵连的是柳府数百人的性命，她怎么可能不愁。
我忙欠身跪下：“娘娘万福金安。”
她挥手示意我起身：“你还在坐月子，这些虚礼就免了吧。”
她款款走近，身后是一院花香：“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她扶起我的手臂，对身后的人挥了挥手：“把花放院子里吧。”
众人答应一声，各自把手中的花在院子里布置起来，院子里瞬间就有了生气。
“原来你还在府中的时候最喜欢菊花，每年秋天都要到宫中的御花园赏菊，看到喜欢的就缠着我要带回家。”她一边说着，脸上带笑，一边扶着我的手往屋里走。
“这些菊花都是新培育的品种，花期长。”我们走到屋里，她示意下人们带门退下，又接着道：“有的花看着娇艳，可是受点儿风霜就折了；有的花却是因为风霜而越发娇艳，这道理你是从小就懂的。”
我乖顺地点点头。
她握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道：“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从小就懂事，做事极有分寸。之前的事，过在你娘亲，而既然天权把这事担了，那这件事就这样过去吧，也不要再纠缠了。”
“素锦明白。”
“你看看你，才十来岁的人儿，就已经消瘦成这样。”她摩挲着我的手，略心疼地道：“嫁给天家子孙，要学会知足。福泽来的时候不要太留恋，福泽去的时候也不要太勉强。无论什么时候，不要失了大家闺秀的气度。毕竟现在你才是太子妃，要有太子妃的样子，不要给府里的其他人看了笑话。”
无论是柳素锦还是皇后，抑或是来自北昊的璃妃，宫中的女人都背负了太多其他的事情，连喜乐都不由自己。
在这里，恩宠并不意味着爱，而爱与陪伴，是两个永远不可能有交集的名词。
皇后离开后，看着满园的菊花，我决定不再消沉下去，不要辜负了她前来探望的一番苦心。
柳素锦与我，背后都是整个柳家。虽然之前这个家族与我表面上没有太大的关联，但是自从我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我就默认自己是家族中的一员了，
因此现在为了家族众人做一些不得已的事情，我的心中并没有太多的不甘。如果当初莫云没有将我和天权交换，这些本是我从小就应该学会的事情。
“烟儿，明日我们去府中其他地方转一转。”临睡之前，我微笑着道。
可是事与愿违，晚上下起了积攒已久的雨，早上醒来仍是滴滴答答连绵不休。用完早饭，烟儿迟疑地问：“小姐，今日还要出院子吗？”
我也稍有犹豫，思量再三，道：“别的地方就算了，去一趟璃妃那里吧。”
皇后之前那一席话里的“府中其他人”其实就是暗指璃妃。之前在宫中虽然见过数面，但是并没有深交。无论如何，这个人已经是天权的妃子了，所以与其回避，不如大大方方地见上一面，知己知彼总不会错。
烟儿十分惊讶，在原地扭捏道；“小姐，太子现在没在府中……您的身子也没有全好，要不再等等？”
“有什么好等的，毕竟我才是太子的正妃，自己人不要先输了气势。帮我梳洗打扮吧。”
“好。”看我这么有兴致，她也没有再说什么，应下就去给我挑衣裳了。
我坐到铜镜前，看着镜中那张最近一日一日慢慢熟悉的脸庞，用手把头发放到胸前，拿起梳子细细地梳理长发。
之前问过烟儿，西梁路途遥远，来回在马车中就要两月，所以归来还有一段很长的时间。
心中虽然还有牵挂，可是不得不承认这是目前最好的情况。至少不用直接面对他，而且是以柳素锦的身份。
至于未来如何，我心中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打算，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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