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爹爹
如果莫云当初不曾遇到清言，那么现在一切又会是什么模样？
如果没有清言，还会有名动一时的觞州花魁吗？一定是有的。
还会有精心培养出的女子，在歌舞之间收集最重要的情报吗？也固然是有的。
世间万物自有其规律。有时候我们会觉得某个人很重要，但是其实没有他，很多事情还是会一样发生。遇到了，便是他；错过了，其他人也未尝不可。
人生的无可奈何之处就在于，这个遇到。因为已经遇到，所以其他所有的假设都变成了不可能。于我，于莫云清言，皆是如此。
莫云就这样带着清言什么也没有交代地离开了，留下不知所措的我，和一头雾水的影楼众人。
“把碎片扫一扫吧。”红蕊吩咐做杂役的小丫鬟，摆摆手遣退了众人。
面对她探询的目光，我苦笑着摇了摇头。
她似乎会意，也没有再多加询问，道：“今晚影楼还是照常营业吗？”
“你知道影楼的事情我一向不清楚的。清言信任你，你定就好。”我木木地答道。
她看着我的愁容，宽慰着：“小茹，你也不要太担心了。有陛下在，清言不会有事的。”
她看着我还是沉默不言，轻轻捏了捏我的手，道：“先不要想别人的事情了。你看你这次回来的也突然，我们事先都没有准备。你看看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想吃的东西，我吩咐下面的人去准备。对了，你呆多久呀？”
她这么一问我才想起来，这次回来原是打着回家探亲的名义，也不知可以呆上多久。柳府的人来的时候，便是离开之时。而无论去留，都不是我自己可以决定的。
晚餐果然很丰盛，饭菜点心，都是我最喜欢的，可是无论吃什么都味同嚼蜡。面对疼爱自己的人，竟连悲伤也不敢表露，只得故作欢颜。
夜晚降临，影楼还是如往日一般营业，歌酒繁华，从外观根本看不出楼中的女主人已经不在了。清言的一番苦心果然没有托错人，红蕊果然能把一切都打理地井井有条。
早早地就熄了灯上床，在黑暗中终于能够让压抑了一天的自己慢慢从心底浮上来。闭上眼，听着远处的喧闹，感受悲伤无助一丝丝漫布全身。
朦胧中听见敲门声。我起身披了一件外衣，打开门。门外果然有人，是莫云。
这样突然的见面，我竟觉得有些尴尬。先前他亲口说过的话还在我心口隐隐作痛。他告诉我他是我的父亲，但是又告诉我他不在乎我。
有委屈，有怨恨。还有一些其他的不知名的感情。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孤儿。一切都太突然，我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的父亲。
“小茹，我可以进来吗？”他还是云淡风轻地一笑，眉目间有天权的影子。
“恩。”我点点头，侧身，让他进屋。
两人相对而坐，一时无言。我心里想，此时他会不会也在恨我。毕竟清言今天的伤是我间接造成的。聪明如他，应该可以猜到清言今日为何会如此反常。而如果他问我为何会突然问起自己身世的问题，我又该如何做答呢？时至今日，我还要维护天权吗？
如果不能让他爱我，能不能让他恨我？毁了他多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能不能让他永远记住我？
可惜莫云并未问及此事。所以，我永远也不能知道自己那一刻会怎么决定。
“小茹，我今日本是想接你回宫的。”最终还是他先开口：“可是现在看来，只能让你先回柳府，然后让柳府的人把你送回去了。”明明是很严重的事情，他的笑容里竟还有调侃。
这样熟悉的表情，竟让所有的疏离感瞬间瓦解。这才是我认识的莫云。从小到大总是欺负我的莫云。不是那个万人之上的一国之君。
“莫云……今天我吓坏了……我都不认识你了……”鼻涕眼泪齐刷刷流下。
“傻丫头，这有什么好怕的……”他脸上还是那副不正经的笑容，此时此刻却让我无比安心。
我也顾不得形象，用袖子在脸上胡乱擦着：“今天发生了好多事情……感觉所有东西突然都变得好陌生……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夸张。”莫云递过来一张帕子，上面有金线绣的龙纹，一看就是名贵之物。我连忙抢过来，把鼻涕眼泪全糊了上去，隐约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我没有夸张！”我愤愤地说：“你突然就变成我爹了……你让我怎么办？”
“我本来不就是吗？”他却抬抬眉，底气十足地反问。
我反而一愣。说的也是，这么多年来他的确是以爹爹的形象陪伴我长大，虽然我从来不曾叫出这声“爹爹”。
“可是你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你是我真的爹爹……清言也不知道……”
“我有说过我不是吗？”
再一次语塞。
他看着我满脸通红布满泪痕的狼狈样子，脸上居然露出一丝满足的笑容。这样的一只老狐狸，这样的恶趣味，哪里有半丝帝君该有的样子。
“好了，严肃一点，我不能久待，还要回去陪清言……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我选择性回答。”他居然恶人先告状，也不知道是谁不够严肃。
“清言怎么样了？”
“已经派太医看了……这是我的事，下一个问题。”
“等一下，为什么是你的事情？清言对我也很重要……”我不满地表示抗议。
“不用担心。”看着他的表情，我心里一安。
“还有问题吗？”
“有，有……”我犹豫了一小下，还是问出了我最在意的那个问题：“我真的是你和皇后的女儿？”
“对。下午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你有在认真听吗？”他还是一脸坦然，甚至有些无奈。
我懒得和他计较，仍是继续问道：“那为什么要把我留在影楼？”
“这点下午不也是说过了吗？”
真的是那样吗？我心里还是一痛。
“当然，”他挑挑眉：“这只是最开始的想法。养只狗过几天也会有感情的，这就是我为什么从来都不会养这些麻烦的东西。动了感情就有了软肋，对我来说这样不必要的牵挂越少越好。”
“所以之后你也动感情了？”我心里偷喜。这样的莫云真是肉麻。
“我说过我是选择性回答。还有问题吗？”
果然傲娇。好吧，饶他一回。
“那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呢？关于我和天权？”我发现了自己话里的歧义，连忙又补充道：“我是说，我以后的归宿和天权的，是分开的，不是一起的……”发现自己越描越黑，索性直接闭嘴。
他弹了弹我的脑门：“真不知我是怎么生出你这样的女儿的……什么事情自己多看看不就得出答案了，你现在的身份，你以后的去向，全国人民都知道的事情，你为什么就看不透呢？”
我当然知道。他给了我公主的身份，其实也是一种弥补吧。而君慕然，是他相信可以托付的男人，这样无论未来如何，总有一个人可以保护我。
可是天权呢？他又是怎么想的？同样是他的孩子，为什么是完全不同的态度？
我终于还是没有忍住：“那天权呢？”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我心里一虚，干笑着道：“我只是好奇……毕竟他是我的哥哥……关心皇兄，关心皇兄，哈哈……”
“小茹，有的事情我知道，但是我不会过问。我会给你尽可能的自由，但是你要知道，有些事情是你不能改变的。我还是那句话，远离天权。你投入的越多，只会伤的越深。”
他突然的严肃让我一愣，一时竟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他看了看窗外，道：“时间也不早了，那我先走了。明天柳府的车会把你接回去。”
“等一下，我还有个问题。”
“你说。”他已经走到门口，却还是停下了步子。
“你爱过皇后吗？”
他站在原地，沉默片刻，最终却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地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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