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如此离去
换回之前的宫装后，疲惫突然袭来。看着远处微晃的灯火的人影，我心想作为一个刚刚立了功的公主，为何不趁机任性一把，于是吩咐身旁的小侍女帮我在莫云那里告个假，就说我有些头晕先回去休息了。
在微醺的夜风中，之前紧绷的神经终于慢慢放松下来。走到房门前，我竟真的觉得有些困，挥挥手让身边的人撤下，连烛台都懒得点就直接扑倒在床上。
黑暗中听见一声熟悉的叹息。
“你在怨我吗？”
我神智一清，连忙从床上爬起来，想要找到火石看清房间里的景象，可是黑暗中却什么也找不到。
“先不要点灯，我说两句话就走。”他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的有些疼，可是语气却格外平静。
我努力挣开他的手，赌气般地重新坐回床上：“好，你说，就两句。我开始数了。”
他的声音，他的气息，都是我永远不会认错的独一无二的标记。天权，你终于还是来了。
我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在黑暗中做出居高临下的姿态。对，就是这样，要的就是这个气势——虽然我不确定他是否能看得清。
可是等了半晌，却只有沉默。我可以想象他一定在黑暗中打量着我，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我还是可以感受到他的目光。
“不说吗？不说就请走人。”我努力地克制自己那种渴望他怀抱的窝囊想法，尽量保持冰冷而强硬的语气。可是话出口的瞬间我就后悔了。数月未见，难道就真的这样就让他走了？
“小茹……”他终于还是开口。
“好，第一句。”
“等一下，你这是怎么算的？我还没有开始说……”
“第二句和第三句。好了，说完了，多说了一句我也不和你纠缠了，走人吧。”我起身开门送客。
我的手刚刚碰到门，手腕却被人一带，一个转身，整个人都被紧紧地压在门板上。
他的双手缚住我的双手，把我束缚在他身下的狭小空间里。我还来不及反抗，他的唇就贴了上来，带着若有似无的怒气在我的唇上侵略掠夺，占领每一寸空间。我担心惊动屋外守夜的人，不敢出声，只能任他索取所求。
如之前的每一次，在他唇舌的挑逗下，我不由自主地开始回应，在他松开我的手腕的时候我的手居然自觉地搂住了他的脖子。数百个日夜的相思在此刻化成熊熊烈火，燃尽了我所有的理智。
可就在我好不容易忘掉一切，单纯地沉浸在这个吻中的时候，他却突然离开了我的唇。
“小茹，我该走了。”他的语气有些生硬，似乎在和谁赌气。
“好呀，你走呀。”我趁他没有防备一把解下他的腰带藏在身后。你走呀，看你面对席上的众人怎么解释。
“你知道我有法子的。”我的威胁没有让他产生丝毫慌乱，还是那副我最讨厌的波澜不惊的样子。
“我知道你有法子，我知道你什么都办得到。影楼，莫云的别院，甚至皇宫内院，有什么地方是你去不了的？我知道你只是事务繁忙，懒得来见我而已。对了，差点忘了，听说你又要成亲了，以后肯定会更忙了吧？我是不是应该好好打扮打扮，和她们争争宠，好让你多看我两眼？哦，对不起，我又忘了，我连见你的机会都没有，打扮了又有什么用呢？”话里的尖酸刻薄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茹儿，我……”
“对了，我想起来了，何止是没有见面的机会，就连见面你也是不会看我一眼的。今晚你的眼里就只有那个什么阿尔瓦公主吧？所以在我最窘迫最无助的时候，你也只是和其他人一样袖手旁观，心里还想着可惜没有看完她的那支舞对吧？”
沉默，还是沉默。我气急败坏地推开他，拉开门：“你走吧，恕不远送。”
他神色复杂地凝视着我，却并没有挪动步子。
就在我以为下一秒就会被他拥入怀中的时候，却听见他淡淡道：“那我走了。”
之前想好的在他怀抱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自己委屈的戏份又成了我的自导自演，先前的那一丝丝愧疚瞬间变成怒火。
“你走吧，今后也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话出口的瞬间我突然反应过来这句话看似绝情，其实是我想你留下来不要离开的意思。这样的小赌气天权这么聪明肯定听得出来吧，所以我心虚地在说完之后转过身不看他。
可是在我忐忑了半晌之后，身后还是没有任何动静。我忍不住转身，却发现只有敞开的房门。他就这样走了。就这样，走了。
房门仍是半合，门外夜色已深，传来几声寥落的虫鸣。我倚着门框，突然觉得好冷。星星还是如往日一样，静静地悬在空中，默默地看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既亲密又疏远。想着刚才的自己，似乎在看一场闹剧，滑稽的有些可笑。是的，今晚我一直都在扮演一个小丑，因为似乎只有这样，我才能忘记那被我藏在心底的悲伤和委屈。
为什么要流泪，明明他都已经走了，你现在哭又有什么用呢？我合上门在黑暗中靠着门缓缓蹲下，觉得全身的力气都一丝一丝地被抽干了，可以感受到的只有悲伤。
我用手紧紧地捂住嘴，尽量不要哭出声来，却还是发出了丧母的狼崽般的呜咽。他走了，带走了我的心我的理智，留给我的只有无尽的黑暗与寒冷。可是我又能干什么呢？我也只能这样哭一哭了。
黑暗中只有我一个人，没有光亮，没有温度。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眼泪，它们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顺着我的脸颊滑下，寂静地滴入这片黑暗。
我知道天亮以后，我又要成为那个我自己都不认识的公主，而这份悲伤是不属于她的。我不喜欢这样战战兢兢地活着，我也不喜欢这样虚假而无助地生活，可是除了继续走下去别无他法。无论再难过都不能继续再哭下去了，否则明天肯定会引起下人怀疑。
我努力地爬回床上，在被窝中小心翼翼地把伤口藏起来，藏进一个阳光照不进去的角落。
也许是祸福相倚，第二天莫云破天荒地召见我，下旨准我出宫回一趟柳府，说是看望双亲。我们都知道这其实是个幌子，只要出了宫，就没有人在意我究竟在什么地方了。
在柳府宿了一夜之后，我就急不可耐地向柳相借了府里的马车往影楼赶。柳相其实也知道莫云的意思，没有多问就派了一个信得过的车夫送我过去。
马车驶地很平稳，很快就已经到了影河边上。看着熟悉的街道迎面而来，我的视线居然不争气地有些模糊。柳树还是如此婀娜，随风摇曳，细丝如翠，却系不住少年的缰绳，正如女子留不住意中人的心。波摇曳，影摇曳，波光桨影中，明明灭灭的是曾经的情话呢喃，曾经的海誓山盟。
也许是莫云已经吩咐过，虽然是白天，影楼的门却是大开的。我不知道自己会呆多久，所以嘱咐马车夫不必等我，先回柳府。
“小茹，你回来了！”门口是红蕊，她对我还是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生分。我心中不由一暖。
“你先等等，我去叫清言，她从昨天起就开始盼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提起裙摆，带着笑跑上了楼。
楼里其他姐妹听见动静也纷纷探出头来。她们还有些怯意，只是站在远处打量，似乎不知道应该怎样和我现在的新身份相处。
而我的心里其实也有些尴尬。很久没有见面，难免会出现这样的生疏。可是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既然都在等待，那就由我来开这个头吧。
我往大厅中的椅子上一坐，像以前那样撒娇道：“荷花姐姐，小茹想喝你泡的茶了；桂兰姐姐，你今年有没有做新的绿豆糕呀？……”
我的视线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到白芍的脸上，某个我努力想忘记的人又突然钻进我脑海。我略有失神，可随即绽出一个笑：“白芍姐姐，好久都没有听过你的曲子了，你为我弹一曲可好？”
待红蕊回来的时候，大厅里已经全是人了。她们其实对宫中生活十分好奇，在抛开最初的生疏之后，她们便打开了话匣子，围着我叽叽喳喳问个不停。我已经好久没有和人这样说过话了，所以好不容易逮着一个机会，自是侃地天南地北不亦乐乎。
“对了，小茹，宫外有人传你和太子……是真的吗？”
我努力掩饰心中苦涩的情绪，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笑着道：“怎么可能是真的，我以后可是西梁的皇妃好不好，我干嘛要什么都捞不着地和自己的哥哥搞**呢？”
“可是你们并不是真的兄妹呀。”
“嘘——”我摆出一副很严肃的样子：“皇帝说我是公主，那太子就是我的皇兄，这没有什么是不是的。有些八卦听听就是了，小心掉脑袋。”
我比了一个砍头的姿势，成功地让她们乖乖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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