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华丽的逆转
如果这是小说，天权在这种时刻应该不顾一切地冲过来，抱起我不顾众人的目光潇洒离去。而我应该不可置信地搂着他的脖子，看着他沉静的侧脸，心里一边偷喜一边感动。
而现实却是在我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的瞬间，我看见天权还是坐在原地，脸上甚至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我知道自己的样子很好笑，如果换做是别人这样，或许我也会笑。可是大家想笑能不能干干脆脆地笑出来？诸位脸上那抽搐的表情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扫视全场，暗自腹诽。
反正脸已经丢了，当下这片诡异的寂静反而让我心中一定，重新有了底气。
“父皇，儿臣有话想说。”我微微一笑，尽量优雅地起身。
“恩，你说。”莫云脸上也是努力克制的笑意。
“刚才阿尔瓦公主一舞，真是惊为天人，儿臣心中钦佩不已。”我突然想起来因为刚才的这一场小事故，她甚至都没有跳完这支舞，心中没有出息地暗自窃喜。
“但是儿臣转念一想，同样是公主，阿尔瓦公主才貌双全，能歌善舞，可是儿臣却什么也不会，又觉得有些惭愧。”
所有的人都看向我，不知道我说这一席话究竟想要干什么。
“楚国是礼仪之邦，阿尔瓦公主精心准备了羊皮舞，可我们却只是在一旁观赏，儿臣总觉得有些说不过去……”我声音越来越虚。
“所以儿臣想也献舞一曲。”我尽量克制自己的声音不要打颤，一字一句地道。
看见莫云脸上有一丝犹豫，我连忙又补充道：“儿臣几日前刚好学了一支新舞，私以为极能体现我楚国的舞蹈特色。儿臣想萨颂殿下和阿尔瓦公主一定也想看一看我们楚国的舞蹈是怎样的。”我一边说一边看向送玲珑过来和亲的北昊二皇子，他看见我直接的目光，脸上有转瞬而逝的惊讶，但随即就领会了含笑点了点头。
“公主说的是。疾风常听人夸赞楚国女子能一舞倾城，可是一直没有机会亲眼一见。不知陛下今日能否了在下一个心愿？”虽然北昊早已名存实亡，可是他说得仍是不卑不亢，言语间自成风度。
“好，好，既然萨颂殿下都那么说了，茹儿，你就去好好准备吧。”莫云也没有再反对，我乖顺地应下退场，转身前示威般地瞟了一眼天权。他还是低着头研究他的酒杯，似乎完全游离于宴会之外，这让我心中有一点小沮丧。
虽然刚才我在宴会上自信满满，但是其实我已经半年没有跳过舞了。还好当初制衣的女官心细，做夏衣时也帮我做了一套舞衣，否则我真不知道穿着身上这套繁复的宫衣会不会再次在舞台中间摔倒。我让丫鬟们帮我把头上的饰物卸下来，只挽一个简单地发髻。因为我明白，现在就是越简单越好，每一件东西都可能成为我的阻碍。说来也巧，这件舞衣和玲珑的那件一样，也是红色的。也许当初做的时候本意是让我练舞的时候穿，所以衣服很简单，广袖流纱，并没有多余的装饰。
重新整理了一下仪容，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深出了一口气，默默给自己打气。闭上眼，大脑却还是一片空白，明明是夏天却因为紧张而手脚冰凉。
“走吧。”我起身，招呼身旁的婢女，向人声喧哗之处走去。
“父皇。”我的声音不大，却让全场瞬间安静。
“你回来了。”莫云嘴角带笑，目光间却真有父亲的宠溺。
我一步一步地走到大殿中央，努力忽视那些集中在我身上的目光。
“你想跳哪首曲子？”他饶有兴趣地问。
“儿臣想跳暗香。”我此刻大脑里除了这一支承载了我太多回忆的舞之外，什么也记不起来。
莫云点了点头，示意我开始，可是殿侧的乐师却突然跪下：“陛下恕罪……这首……这首曲子……奴才不会……”
他的话让我吃了一惊，因为这毕竟是清言当年名动觞州的一支舞，他身为宫中的乐师不可能不知道。视线扫过天权，又忽然明白，当初他曾经献曲引起圣怒。自那以后这首曲子在宫中应该就变成禁忌了吧。
莫云沉默，乐师还在不停地磕头，我在脑海中极力搜索，想要换一首曲子，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别的。我不想为难任何人，他的头每一次撞到地上，我的愧疚就多一分。
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求助般地看向天权，却发现他还是半低着头，从头到尾都没有看我一眼。绝望终于冲破理智的防线汹涌袭来，我突然发现自己一直都过得好辛苦，而那些所有的坚强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的伪装。
“天权，朕记得你好像会这首曲子。”莫云看向天权，淡淡道。
“儿臣的确会这首曲子。”他终于抬起了头，我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却觉得似乎和他从未相识。
“槐安，去取朕的灵瑄笛，朕也好久没有听到天权的笛声了。”莫云的目光满是慈爱，殿中的气氛再次和缓起来。
“父皇，乐师还跪着的。”犹豫再三，我还是忍不住小声提醒道。
“对，你不说朕都忘了。起来吧。罚两个月的俸禄，以后好好修炼琴艺。”我不知道莫云本来打算怎么处置这位琴师，可是听到他这席话我心中总算踏实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只是举手之劳。
笛子很快就送来了。天权起身接过笛子，表面还是一片平静，看不出喜悲。他将笛子放到唇边，点头示意我可以开始。我来不及好好品味今夜首次的目光交汇，莲步轻点，下蹲回眸。所谓默契就是这么一回事，笛声很自然地响起，似乎在这之前我们已经练习过千百遍。似乎不仅仅是那一晚，而是每一个夜晚，我都在他的笛声中翩翩起舞。
我曾经跳过无数次的暗香，那藏在我的回忆里，每晚和月光一起伴我安眠的暗香。记忆中的你我，也是如今夜这般，默契地能感受彼此的心跳。还有你的目光，你的笑意，你那让我沉溺不能自拔的温柔。
可是为什么，幸福只有瞬间芳华？而看着你离去的我，只能无助地呆在原地，心如刀绞却不敢任眼泪流下。
我已经忘了自己上一次肆意欢笑流泪是什么时候。似乎我已经习惯了深宫中的生活，小心翼翼，步步惊心。就算绝望也要佯装坚强。
天权，我真的好累好累。我好想念当初别院的你我，那夜的月色和花香。
暗香似乎已经融入我的灵魂。我甚至不需要想下一个动作是什么，身子就已经随着笛声先一步行动。
笛声渐缓，我甩袖，转身，眼眸低垂，在最后一个音符中伏身。全场一片寂静，我也不敢起身，只得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好！”莫云的掌声响起，接着是北昊皇子的，接着是全场所有人的。我松了一口气，看来今天这关好歹是度过去了。
“谢父皇。”天权跪下，我连忙也跟着跪下。
“萨颂殿下，你看我们楚国公主的这一支舞跳的如何？”莫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
“疾风只能说此舞绝非人间所有。”
“哈哈哈——”莫云听了他的话很是高兴，舒畅的笑声在大殿中回荡。
“好，赏！你们想要什么？只要是朕宫里有的，朕绝对不会吝惜。”
听他这么一说，我一时反而不知道应该要些什么。莫云果然还是老奸巨猾，我哪里知道皇宫里有什么奇珍异宝，如果真有诚意就列一张名单让我对照着挑呀。我暗自腹诽。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天权道：“为父皇尽忠是儿臣的本分，儿臣什么也不要。”
我一听连忙道：“儿臣……”
“哈哈哈——”莫云又是一阵大笑，似乎今天他的心情真的很好：“朕就知道你们什么也不会要。这样吧，天权，这支笛子跟随朕二十多年了，朕今日就赐给你。”
“谢父皇。”
我看着天权的背影，心里替他不值，为了区区面子，一件无价之宝就变成一支笛子了，真是可惜可惜。我才不会这样这么蠢呢。
我连忙开口，心里想就随便要点夜明珠吧。虽然我也没有见过，但是之前常常听影楼的姐妹们提起，感觉应该是一件很珍贵的宝物。
“父皇，我……”
“小茹呀，你今日真是让朕刮目相看。真不愧是我姜苍云的女儿。”难得听见他这样夸我，我还有些脸红。
“父皇谬赞了。”
“你刚刚的那支曲子让朕想起了很多往事。朕也不赐你那些俗物了。你知道御花园里有一片梅林，朕今日就把那片梅林赐给你！”
请——再——说——一——遍？什么叫就不赐给我那些俗物了？
我欲哭无泪，只能带着我的那片“梅林”违心地磕头谢恩。
曾经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把他当成了自己的父亲。可是莫云果然还是莫云，果然还是应该防偷防盗防莫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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