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狼狈的相遇
其实自从皇后开始疑心我对天权的感情，宫中众人的嘴就一日比一日紧。之前在聊天的时候我还能从贴身丫鬟的嘴里探听一点宫外的消息，可是最近却什么也问不出来。就连公主和亲这么大的事，我也没有在宫中听到任何议论。
只能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皇后一直防范着我，不让我知道宫外的消息，可是这件事我还是知道了。
那一日，宫中负责制衣的女官给我送来了几款今年新的布匹，让我挑选花样子做今年的夏衣。我一边煞有其事地细细挑选，一边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闲话。突然间心血来潮，我故作认真地问了一句我的嫁衣什么时候做好。因为自从藏经阁事件发生之后，我的婚事就成了宫中的禁忌。也许是最近几日生活实在是太过于平淡，我突然想作弄作弄这位看上去有几分严肃的女官。果然，听到我的问话，她脸色瞬间煞白，慌乱下跪，埋着头等待我的处置。
“你下跪是要做什么？”我“扑哧”一声笑开：“快起来吧。只是好久都没有穿过礼服了。虽然每次穿上之后都巴不得快点脱下来，可是偶尔当一把皇室子孙享受一下众人的目光也不错。”
“其实公主不必心急。”她听了我的话脸上也终于带上了笑意，一面起身一面道：“尚衣局已经在缝制公主新的礼服了。”
“新的？为什么？”
“为了下一次晚宴呀。公主您放心，这次的流风缎是奴婢这么多年来见过最好的。皇后娘娘特地让宫中最好的绣娘为您制衣，所有的花纹都用捻金线绣上去，到时候再配上您的冰肌雪肤，肯定美的像仙子一样。那个阿尔瓦公主肯定会自惭形秽的。”也许是因为刚才确实被我吓到了，她完全没有平日谨言慎行的模样。
“阿尔瓦公主？”我皱眉。
她这才察觉自己失言，脸色一变，又跪了下去。
“没关系，你不想说也可以。我去问皇后就是。”我作势就要出门。
“公主饶命!”她的头重重地撞击着地面。我的心一软，返身道：“算了，你起来吧。我不说就是。”
她却还是跪在地上，似乎并不确定我刚才那句话的真假。
“真的，快起来吧。”我又强调了一遍，伸手扶她起来：“我不会告诉母后的，虽然我不知道她跟你们说了什么，但是我不会为难你的。”
我指了指刚才看好的几块布料：“就这几个花样子，你先回尚衣局吧。”
看见她松了一口气，收拾布料准备离开，我故作随意地加了一句：“再说这件事其实我已经听别人讲过了。”
我也不管她信还是不信，继续道：“其实每次这些事，忙的都还是你们这些下人。尚衣局最近还好吧？”
“承公主牵挂，其实也就是个人尽各人的本分，哪里敢说忙。唯一恼人的就是不知道阿尔瓦公主的嫁衣，是按我们楚国风俗做还是按照北昊风俗做。”
“是吗？母后是怎么交代的？”听到“嫁衣”两个字，我的眼皮跳了一下，却隐藏起自己的心情，继续漫不经心地问道。
“皇后娘娘让我们自己决定。说本来就是楚国的手下败将，哪里还讲那些排场。”
“那你们照着做就是了。”
“可是陛下却对这件事很是重视。”
的确，北昊是个太过敏感的话题，两个字的背后是十五年前上辈人难以理清的恩怨纠缠。清言对俊华帝究竟是怎样的感情？他那样炽热而绵长的感情有没有一刻曾经让她动过心？而莫云，对俊华会不会有那么一丝愧疚？如果两个人的背后没有那些江山权谋，他们会不会成为一世知音？
“你们可以问问太子的意见。”我想了想，道，却恐惧听到那个我早已猜到的回答。
“公主英明。奴婢先前怎么就没有想到去问问太子殿下的意思，毕竟以后他才是阿尔瓦公主的夫君，无论他怎么决定公主都是不会埋怨的。”她脸上是真真切切的欣喜，可是我的心却如坠冰窖。
果然，该来的还是会来的。他的身份就注定着三宫六院，虽然我才刚刚接受了我和他之间的柳素锦。
为什么明明已经在努力靠近，却还是渐行渐远？会不会有一天，连你的背影都成为奢求，我们只能在各自的人生中带着回忆老去？
那夜的月色如水，夏风温柔的如同情人的低语呢喃，我挖出去年刚进宫时做的腊梅酒，坐在小院子借酒消愁。吹着夜风，听着虫鸣，认真地看着天上的星星。
就在我几乎要沉浸在星河之间的时候，耳边传来俏生生的女音：“姐姐，请问去瑞芳园怎么走？”
我有些不耐烦，好歹我是堂堂一国的公主，怎么随便一个人都可以跑过来问路，身边的人都是干什么使的？扫视四周，才想起之前为了清净，早就把他们打发走了。
醉眼迷蒙地看了看对面，发现是一个贵族打扮的少女，身边跟着一个小丫鬟。
“你是？”我眯起眼睛，想看清她的相貌。
“我叫玲珑。”她甜甜一笑，样子很是乖巧。
我也懒得和她多加纠缠，指了一个方向，摆摆手，让她走人。
她也没有多话，道了声谢就带着丫鬟走了。
我继续仰躺在椅子上，一边想心事一边数星星。可还没开始整理思绪，那个声音又折了回来：“姐姐，那条路走不通呀……”
我已经忘了刚才还有人问路这回事儿了，所以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我努力撑起上半身做起来，再次认真打量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大脑却如浆糊一般，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们对视了片刻，我拿起酒壶递到她面前，傻傻笑开：“来，喝酒！”
这其实是一段我此生再也不愿提起的回忆，尤其是在几日后的宴会上我再次见到这位名为玲珑的少女时。我哪里想得到，阿尔瓦公主居然有一个汉人的名字，还是一个令人浮想联翩的汉人名字。而她本人，完全衬得起这个名字。
所以在惊艳于她完全不逊于楚国女子娇媚柔美的外貌时，我不想回忆初次见面时我衣衫不整发丝凌乱满面泪痕满身酒气的狼狈之态。明明当时已经神志不清，却还是模糊记得自己的蠢态。哦，好像后来她含笑拒绝了被我扯着衣服灌酒。再后来我好像和她护主的丫鬟打起来了。最丢脸的是我醒来之后听丫鬟们说，我打完架睡过去之后，还是她一直在旁边守着，直到她们找到我。
而这位阿尔瓦公主，在那日的宴会上，以一支北昊的羊皮舞让全场来宾为之惊艳。其实最初听见羊皮舞这个名字我心中还有一丝小鄙夷，心想果然是北昊的蛮子，虽然表面是一副汉人打扮还是改变不了本质。可是当她脱下外衣，赤着脚，穿着仅能遮住胸部和臀部的红纱小衣一步步靠近大殿中心那块洁白的羊皮时，我就知道自己错了。
鼓点响起，她踩着节拍旋转，黑发飞扬，白皙的双脚踏在羊皮上，对比间显得更是诱惑。虽然楚国自诩礼仪之邦，那些士大夫们嘴上句句不离礼义廉耻，可是真的出现这样一位灵动的美人，他们却连眨眼都觉得浪费。
看着她如柳的腰肢，我的眼前又浮现出自己那日如登徒子一般调戏她的样子。我心里真是悔地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耳光。这就是所谓的“天朝姿态”，这就是所谓的“先发制人”。我抬起视线，偷偷瞟了一眼天权的方向。虽然他装作在研究手上的酒盏，可是还是会不时往台上瞟两眼。
我心里一气，也顾不得其他，把桌上的点心一推，起身就要离开。可是因为太急，起身时踩着了自己的裙摆，身边的婢女完全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摔下去，碰倒了面前的小桌，在一片瓷器的碎裂声中狼狈着地。
对我而言，最狼狈的事莫过于在人前摔倒，而更狼狈的是，在喜欢的人的面前摔倒。而今天，我是身着华服，在喜欢的人、情敌和一系列相干不相干的人面前，以公主的身份摔倒。
我借势倒在地上，连抬起头的勇气都没有。
鼓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全场一片寂静。我可以想象所有人的目光都已经聚集在了我的身上。
而我的丫鬟却不识趣地在一旁焦急地唤我：“公主！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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