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穿越女
柳素锦听到我的承诺，终于不再拒绝，在我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起身。
她坐在一旁的石椅上，并示意我也坐下。我心里有些忐忑，却还是顺着她的意思坐在了她的身侧。我挂念着天权，等着她开口，可是她却目光涣散地看着远方，似乎在发呆。
“素锦？”我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你说，喜欢一个人，究竟是快乐多些还是痛苦多些？”她开口却是这样一句毫无关系的话。
且不论此时此刻我没有心情和她讨论这样的话题，就算真的要讨论这个话题，我也绝对不是最佳的人选。我沉默着，不置可否，素锦却不管不顾继续喃喃自语：“我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那么幸运，成为他的妻。”
“在我还没有嫁人之前，我看过很多话本小说。书里才子佳人的故事常常让我幻想，自己将来会遇到怎样的人，我和他的故事又会是怎样的。”她低下头看着石桌桌面，似乎陷入久远的回忆。
“我以前读过一句话，叫‘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世人皆道此言太荒谬，情爱之事与鬼神之说有何干系，可是你知道吗，世上却真有这样的缘，不仅超越生死，甚至可以穿越千年。 ”
柳素锦的话让我越来越困惑。我不知道这些和天权的伤有什么关系，忍不住打断她：“素锦……”
“小茹，我不是这里的人。我来自另一个世界。”她突然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定定道。
我虽然听不太懂，可是心里还是一怔，静静地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来自几千年以后的中国，该怎么解释呢……”她顿了顿，思考半晌接着道：“就类似你回到秦朝。”
虽然我心中还是觉得不可置信，但是这句话好歹听懂了，我微微点了点头。
“你之前看见我画的那些花样子觉得很新鲜，因为这些东西原本就是不属于你们这个时代的。还有给天权做的点心，包括坊间流行的那首《画中仙》，都是我那个时代的产物。”
我听着她的话，震惊之余却觉得合情合理。难怪她与其他的女子相比是那么的与众不同，难怪她的谈吐常常让人佩服不已。原来她的身上，竟有这般传奇的经历。
可是为什么一个千年之后的人此时却站在我的面前，跟我抢一个本来与她没有任何交集的男人？
而又是为什么，她愿意把这一切都告诉我？
我心中掂量了一下和她之间的交情，虽然曾经也算得上好姐妹，可是现在她已经知道了我和天权的关系，没有理由再对我推心置腹。我不由得想起了她先前的一番话，“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也许，她只是为了告诉我她和天权之间的千年的姻缘，而我，只是自不量力。
如果她的目的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一刻，她成功了。我在这个故事面前只能像局外人一样唏嘘感慨一番，相较之下，自己的那段感情是那么的平淡无奇。就像花盆里的杂草，虽然努力地生长了整个春天，可是在钻出土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注定是被拔除的命运。
她看着我面色苍白，以为我把她当成了妖魔鬼怪，连忙道：“你不用怕我，我现在和你们一样，是活生生的人。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去年天权拒婚，柳素锦曾经三尺白绫悬梁自尽。其实那个时候柳素锦就已经死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灵魂却附到她的身躯上，成了柳家大小姐。”
不知为什么，听到柳素锦香魂已散，我的心里竟然有些感慨。
深宫里的幼年岁月，她是娇滴滴的小姐，而他是不受宠的太子。那样漫长平静，仿佛就是永远的流年里，她隐秘地爱着那个桀骜的背影，卑微地只求他可以看她一眼。可是世间人心是最最难料，谁说真心就必定换来真心。幼年时的纠缠反而招来天权的怨恨，少女时的矜持羞涩却只落得一个被遗忘的下场。
人生最可悲的事莫过于，爱了一个人一辈子，却发现自己从未出现在对方心里。而天权，至始至终，都不曾知道她的心意。
兔死狐悲，我的心里也是一片凄然。柳素锦看到我脸上的悲悯，眼神里满是诧异。她沉默半晌，却还是继续开口把故事讲下去。
“才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我非常恐慌。在我们的那个世界里有一类小说，就是讲像我这样穿越时空的故事的。我看那些小说的时候心里觉得好玩，有时甚至觉得有些羡慕，因为故事里的女主往往都能找到白头偕老的一心人，经历人生悲欢却始终不离不弃。可是虽然心里有些向往，从未想过这样的事情居然会真的发生在我的身上。
我在那个世界里已经生活了二十年，一直是父母眼中的乖乖女，大事小事从来没有让他们操心过。我们那个地方，也有类似‘科举’的东西，叫做‘高考’。如果在那场考试中考好了，也可以给自己搏一个光明的前程。”
她讲述着那些往事，嘴角挂着悠远的笑：“我在那次考试中考的很好，就如所有人期待的那样，进入了最好的大学。”
她看见我脸上有几分懵懂，笑了笑，又补充道：“我那个时候的大学，和现在不一样，不是只有朝廷能办，而是大大小小的有好多，只是最好的就那么几所。”
“女子也能去去吗？”听着这些不可思议的事情，我暂时忘记了刚才的愁绪，不禁开口问道。
“女子也能去。我的世界里，女子和男子一样，也能在外面抛头露面，女子也可以从事那些男子从事的职业。而最好的是，男子娶妻只能娶一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一直以为这只是我的奢望，却没有想到几千年之后，这一切居然成了真的。
素锦看着我脸上的讶异，不由得一笑：“也许在你们听来有些荒谬，可是我却觉得本应如此。本来爱情就是自私的，明明心里在乎表面上却要故作大度，我反正学不来你们这一套。”
“在我的那个世界里，每个人都可以为自己的前程拼搏。我虽然是女子，父母却在我的身上寄予了厚望，而我也从未让他们失望过。我一直忙于学业，努力让自己更加优秀，这么多年来都不曾分心谈一段感情。大二下的时候，我的论文已经在专业核心期刊上发表，这是很多人七八年甚至数十年才能做到的事情。可是就在我的人生充满希望的时候，一觉醒来，我却失去了我已经拥有的一切。
你知道我醒来看着那张陌生的雕花木床是什么样的心情吗？四周全是陌生的人，虽然他们的脸上都是笑容，可是我的心里却只有恐惧。就像突然坠进一个深深的洞，你除了在惊恐中等待落地的那一瞬间，什么也不能做。”
我想我知道那样的感受。我离开影楼刚进宫的那段日子，也是每日心中惶惶。告别了熟悉的一切，眼前的雕梁画柱总是那么不真实，冰冷而陌生，似乎与我并没有什么干系。
我不属于这里，却又已经不能回到过去。偌大的世界，我却无处可去。那样孤单的日子，我才发现自己真的就只是天地间的过客，孓然一身，匆匆来去，没有人会为我驻足停留，没有人会与我携手前进。就是在这样孤枕独眠的冰冷中，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是那么渴望有一个人可以爱我，在我恐惧的时候拥我入怀，在我孤单的时候在我耳旁轻声道：“不怕，我一直都在。”
我们各自陷入自己的思绪中，园子里一时沉寂，只有风吹树叶簌簌的响声。半晌，素锦开口缓缓道：“可是命运就是这样任性，你拿它半点法子也没有，只能默默忍受。在府里休养了几天之后，我大致知道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好歹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至少衣食无忧，心里宽慰许多。后来听丫鬟讲了被退婚的事情，我的心中一喜。对方对我没有意思，正是遂了我的心愿。”
之后的事情就和那日画舫之上天权说的一样，柳素锦找到了他，说服他答应这桩婚事，与他成了表面夫妻。
可是她低估了天权的魅力。虽然二人之间并没有感情，可是戏份却是要做足的。新婚之夜花烛之下，天权挑开她的盖头。一个不注意撞进他带笑的眼眸，她的脸上居然一红，心也不由得漏跳一拍。那夜合衣躺在他的身侧，她一直迟迟不能入眠。天权非常坦然，安静地躺在床的外侧，呼吸平稳，可是柳素锦却拘谨地一动也不敢动。她原本以为自己就要这样睁眼到天明，天权却起身把床让给了她，自己在一旁的小榻上坐了一夜。
她后来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发现就是在那一刻，天权推开了她的心扉。而之后的日子里，他们相敬如宾，可是其间也不乏许多简单细小的快乐，她越来越不能控制自己的心情，当初的坚持与淡然已经消失。因为在意，所以再也不能超脱，一喜一悲都被天权牵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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