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画中仙
席上传来的众人的窃窃私语，素锦却只是婷婷地跪着，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明亮的眸子在烛光的里闪烁着，脸上挂着令人不忍拒绝的笑容。这样的姿态我倒觉得似曾相识，想来这居然是我以前和莫云撒娇的样子。
我的身子一颤，手心冰凉，只觉得寒气从地下沿着膝盖漫上来，整个人仿佛在冰窖一般。我抬头，看见莫云神色如常，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看着她，仿佛时间定格在了刚才那一刻。席上细碎的议论声更甚，我不由得苦笑，于情于理莫云都没有理由拒绝她，他迟迟没有表态，只是因为心里还顾及着我的情绪。
我想了想决定放弃，众人面前没有必要让他为了我而为难。抬起头，正准备出声，一个低沉的男声却抢在了我之前，是天权。
“素锦，不得胡闹。”一言既出，席间的窃窃私语戛然而止，众人纷纷看向这一对新婚夫妇，目光里是掩饰不了的兴奋。但是毕竟是太子的私事，他们又不敢太过冒犯，为了自己的前程或者小命只得压抑住自己心中八卦的**强行把目光收回去，规规矩矩的定在某个不慎紧要的角落。
素锦吃惊地看向他，一双杏目里满是委屈。
“你的曲子，只有孤一人能听。现在唱岂不是便宜了别人？长夜漫漫，咱们还有的是时间，何必急于此时此刻呢？”天权眼角含笑，声音温润如春风，言语之间的调笑之意让一抹红霞悄悄地飞上素锦的脸颊。
我垂眸，心中暗暗道，她的歌声，你如此珍惜，不愿与别人欣赏；那我的舞呢？原来你之前的顺从，只是因为无心无情。我努力地忽视胸口的那一阵隐隐的疼痛，小心地掩饰着自己的情感，尽量使自己显得和其他人一样。恩，太子太子妃果然恩爱，回去又有八卦的谈资了，今晚真幸运。我努力地自我催眠着，成功地忍着眼角的酸意把自己的嘴角扯了上去，露出一个僵硬的笑。
“天权，你这么一说，朕倒是好奇起来了。素锦究竟是怎样的天籁般的嗓子，你要这样藏着掖着？”莫云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不着痕迹地将目光收回，又转而投向天权，不轻不重地来了这么一句。
我心中一暖，明白他这是在为我打抱不平。天权刚才一番话，暗含素锦不同于我们这些舞姬，是他的女人，因此不能在其他人面前献艺之意，可是他忘记了这个众人中还包括他的爹，当今皇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莫云作为天子，又是他的爹爹，想要听素锦唱歌，于君于父都没有不能的理由。莫云这样的一问，天权果然始料未及，一时竟僵在了那里，迟迟不能作答。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父皇，”素锦脆生生地叫道，柔柔的嗓音满是撒娇的意味，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们现在的处境：“素锦其实也没有那么厉害，是太子谬赞了。如果父皇有兴致，今日素锦可以唱首小曲，给父皇解解闷。”
“倒也不用特意准备，就还是唱先前的那支曲子吧，朕就沾沾天权的光。天权，你不会怪朕欺负素锦吧？”莫云哈哈笑道，言语之前满是调侃，众人都松了口气，也跟着笑了起来。席上的气氛一时也活跃了起来，似乎先前什么也没有发生。
“儿臣哪里敢。”天权微微一笑，眉目间满是恭顺：“父皇有这个兴致，是儿臣和素锦的福分。”
“哈哈哈——朕的皇儿真是孝顺。”莫云半真半假地赞叹着，又将目光转向在地上不知跪了多久的我们，道：“都起来吧。就如素锦之前所说，唱得好了，朕就答应你之前的请求。其他人都退下去吧。”
我跟着大家起身，悄悄地活动着酸麻的膝盖正准备退下，却听见莫云的声音又幽幽地响起：“白芍去下席找个位置先等着。如果素锦唱的令朕不满意，到时候还要再看看你的暗香。”
太子府里的下人搬来桌椅，呈上瓜果，麻利地在下席又加了一个座位。我走向那个角落，安静的坐下，放松下来，随着众人一起望向素锦，等着她的曲子。
只见庭中素锦芊然而立，长发在夜风中微微飘动，纤瘦的身影在偌大的庭院中显得更是飘然出尘。她甜甜地一笑：“素锦接下来要唱的是一首新曲。曲和词都是素锦不才，自己胡乱作的，希望在座诸位不要见笑。因为是素锦自己的曲子，所以乐师也不会演奏，素锦就清唱了。”说罢她的目光在在众人间扫过，最后停留在莫云身上，盈盈一拜。起身后却转向天权，一双美目脉脉含情，秋波暗送，轻启朱唇，嗓音清润柔婉：
我怎么舍得看不见
那一张清秀完美的脸
雨点掉落下来 打湿整个屋檐
你淋湿站在我左边
你美的像幅泼墨画中的仙
我靠近递你一张手绢
你突然的笑了 道谢说得腼腆
骤雨停了 你就这样越走越远
青石板的马路边 那离别似空间
勾起我不断对你的思念
倘若雨势再蔓延
能再多看你几眼
现唯借手绢吻你的脸
泪水划过我唇边
笔墨挥洒宣纸砚
刻画出对你无尽的思念
如果还能在雨天遇见
可否能邀画中的仙 赏花儿月圆
夜色中她就那么痴痴地站着，静静地看着天权，眉目间有回忆，有哀愁，有千回百转的痴恋。夜风中她的衣袂翩飞，美得如月华中绽放的昙花，是稍纵即逝的绝代芳华。我心中钦佩，果然是有才情的女子，这首曲子我之前从来没有听过，今日一听真真令人惊艳。我之前听过的曲子，唱的都是文人诗词，而这首曲子的词却别具一格，没有任何格律上的讲究。虽然不及其他的曲子风雅，却胜在直抒胸臆。这样的哀婉柔情，天下又有几个男子受得住？
扫视席间，果然在座诸人都已经看痴了，莫云也是沉吟不语，似乎陷入了某种情绪。
我的目光自动地避开天权，不想也不敢看他脸上的表情，识趣地起身道：“太子妃刚才的一曲，白芍佩服得五体投地。在太子妃面前，白芍自愧班门弄斧，希望太子妃能原谅白芍之前的唐突。”
莫云听见了也出言助我下台。他一边赞叹着素锦的歌声，一边挥挥手让我退下，让我不用再忍受人前的难堪。大家都注意力都集中在莫云、天权和素锦处，我不做痕迹的离开，没有人关心下席的一个角落是不是少了谁。
旁边的园子里，影楼的姐妹还在等着我。看见我出现，立马叽叽喳喳地围上来问刚才的情景，对我可以亲眼看见那精彩的一幕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红蕊让姑娘们散开，收拾东西准备打道回府，一面却走过来拉住我的手关切地看了看我脸上的表情，轻轻地问了一句：“还好吧？”
我鼻子一酸，仰起头努力地忍着突然涌出的泪水，傻傻地道：“今天的月亮好美。”
红蕊拿出丝帕轻柔地为我擦泪，道：“傻丫头，今天是初二，哪里有月亮，倒是家里有碗长寿面，小寿星要不要？哪有人过生日还哭哭啼啼的……快收住，不许哭了。咱们回去了，好吗？”
“好，我们回家。”
我十六岁的生日就是这样在眼泪中结束的。不，其实那一天到最后还是有欢笑的。回到影楼，发现大家都还忍着睡意等着我。看着桌上精致的糕点和热气腾腾的长寿面，我才发现自己早也是饥肠辘辘，连忙坐下不顾吃相地大口吞咽起来，清言和其他的姐姐们看着我的样子都笑成一团。
饕餮盛宴之后，是每年的惯例，歌舞比赛。影楼那日破天荒地没有营业，满天星光下，大家嬉笑怒骂，纵情歌舞，装模作样地争着一个毫不重要的名次。我在台下看着，心里是满满的踏实和幸福。忽然觉得，其实没有必要再去执着于那些不属于我的东西，就这样平静地一个人也挺好的。再说了，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人。我有清言，有莫云，有楼里的那么多姐妹。就这样没心没肺糊糊涂涂地活着也挺幸福的。
只是当我躺在床上，眼前一片黑暗的时候，我才会不经意地想起当日在这个房间，天权在我唇上的那个吻。当时他那么认真，那么认真地让我等他，说他会十里红妆娶我过门。
耳旁还是你当日的誓言，你却已经不在我的身边。
他现在应该正拥着他的妻，恩爱缠绵吧？黑暗中，两行泪无声地滑落，安静地跌落在枕上，悄然无声地晕开。
夜色中，谁的思念如狂，如春草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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